第37章

037

她的右手手腕被步瞻緊緊握住。

手腕之上,還有一道鮮明的勒痕。

周遭一時無聲,只剩下夜風呼嘯,姜泠只覺得自己的手被對方攥得極緊、極痛。那痛意不知是從哪裏發出來的——被繩子勒紅的手腕、被劃破的肌膚,還有男人手上的力。

步瞻緊緊攥着她,呼吸微動。

這是姜泠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緊張的情緒。

地上,銅鏡碎了一地,七零八落地倒映出二人的身影。她顫抖着,面上淚痕未幹,紅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

“步瞻,你不要逼我。”

說這話時,她止住了哭腔。

那一層柔軟的情緒碎掉,取而代之的是從未有過的決絕。

聞言,步瞻一怔。

她竟是想要……自戕!

姜泠手腕處的力愈發沉重,一種無聲的對峙橫亘在兩人之間。她收起了淚,一雙眼倔強又明亮,男人微垂下眼睫,正對上她這一雙眼。

這一雙烏黑的、萬分凄美的眼。

姜泠的眼中寫滿了痛楚,被冷風吹刮着,愈發沉重。多少年的壓抑在這一刻到達了極點,讓她終于宣洩出來。

就差一刻……就差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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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瞻移開目光,沉默着脫下身上的龍袍,将她的身形包住。只一下,姜泠便被那人打橫抱起,抱到龍床上。

他轉身,叫了太醫。

太醫趕到時,姜泠已穿好了衣裳,對方簡單地将二人的傷口清理包紮,看着地上碎了一地的黃銅鏡,吓得大氣都不敢出。

太醫處理完,識眼色地退出去。

不一會兒,又有宮人進來,打掃收拾。

待一切處理好之後,已是深夜。

大魏明懿四年,就在這樣一個大雪紛飛之夜悄然而至。

姜泠披散着頭發,安靜地坐在龍床上。步瞻就站在一側不遠之處,男人無言了少時,忽然道:“外頭雪大,你今夜就宿在這裏。”

他頓了頓,又補充:“朕不碰你。”

淩冽的一道東風,吹得窗外飛雪簌簌,雪粒與雨珠混雜着,撲撲地拍打着窗牖。姜泠轉過頭,只見男人坐回到桌案之前,他執起筆,開始批閱起案上堆成小山的奏折。

到了年關,奏折愈發多。

窗牖緊阖着,可姜泠卻似乎能感受到,院落外的冷風也将她的整個身子裹挾。她躺下去,背對着步瞻,一顆心仍是惴惴不安,兩眼看着投映在牆面上的燈火,映照出那人身形微微搖晃。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感覺到困了,眼皮疲憊地耷拉下來,昏昏沉沉地暈了過去。

另一側,步瞻批閱着奏折,幾乎坐了一整夜。

殿外的歡聲笑語已經歇止,長夜漫漫,歸于一片沉寂。唯一有生氣的是庭院內的飛雪之聲,雨雪泠泠,化作素白的飛花。

桌角,案臺前。

靜放着一塊沾了血的碎片。

碎片上分不清是何人的血,斑駁的血跡也已經凝固。看着那一點殷紅色,步瞻忽然頭疼得很厲害。

他身患頭疾數年之久,這是他生平頭一次感到頭疼欲死。成千上百只的蟲蟻繁衍了一倍又一倍,它們肆意鑽入他的大腦,一口口啃食着他的頭顱。

疼。

疼痛。

他額上爆出青筋,豆大的汗珠從鬓角落下來。

這是他難以抑制的疼痛。

男人緊咬着顫栗的牙關,他的腦海中,一遍遍回蕩着:

不要逼我。

你不要逼我。

步瞻,你不要逼死我。

“啪嗒”一聲,他握斷了掌心的筆。

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忽然自他心頭生起,登時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

這是什麽情緒?

是什麽感覺?

是……害怕嗎?

他怎麽會驚懼,怎麽會害怕,怎麽會憑空生出這等只屬于懦夫的情緒?

他怎麽會??

步瞻抓緊了剩下半截筆。

夜色洶湧,殿內的暖霧襲來,徐徐攀延上人的眉梢。不知不覺間,他竟淺眠。他做了一個很短的夢,夢的周遭是一片昏黑,她就從那一片無盡的黑夜之中,哭着走過來。

她的身子很瘦,很羸弱。

像是一張輕飄飄的紙,風一吹,便不知飄散到何處去了。

她邊哭,邊問他。

“你為何要這般,為何要這般對我。步瞻,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我嘗試着愛過你,信任你,嘗試着去依賴你。可你為何還要這樣逼我……”

“步瞻,你非要把我逼死才高興嗎?”

她的聲音凄厲,宛若一把銳利的尖刀,聽得人心頭一顫,猛地從桌案前驚醒。

一睜開眼,殿內仍是一片昏黑。

桌案前的燈不知何時燃盡了,剩下一縷青煙,淡淡缭繞。步瞻微微擡眼,殿內只餘微弱的月光。月色如水般傾覆進來,地面鋪上銀白色的一層。

她睡得不是很安分,不知夢到了什麽,竟在床上掙紮。

腳一蹬,被褥自床邊踢落,墜在地上。

他站起身,緩緩走過去。

夜色冷淡,步瞻的步子亦是極輕。他慢慢行至床榻邊,彎下身拾起掉在地上的被褥。轉過頭時,女子正側身背對着自己。她的耳後、脖頸側,盡是一層細細密密的汗。

她夢到了什麽。

是這四年來,一直困擾着的夢魇嗎?

步瞻捏緊了被褥,垂下眼。

她的身子比他想象中還要纖瘦,他将被子搭上去時,甚至能摸到她的骨頭。淡淡一層暗香自女子脖頸間襲來,男人低下頭,看着她蒼白的一張臉。

在夢裏,她的表情仍十分痛苦。

緊皺着的眉頭,顫抖着的鴉睫,還有發白的雙唇。

他未說話,也未喊醒她,只将手上的被褥搭上去,将被角細心地掖好。

回到桌案前,燈火已盡,星月鋪撒,讓他看見了最上方的那一本奏折。

這三年來,他大刀闊斧,以至于國庫虧虛。如今財政跟不上,折子一本本如雪花般飛至他的桌子上。步瞻揉了揉太陽穴,從一側抽出一個小本子。

這是萱兒給他的。

其上,寫着她監視殷氏時,套出來的一些話。

殷家家産雄厚,富可敵國。

這一晚,姜泠睡得不甚好。

她一閉眼,夢中盡是那道旃檀香氣,她一嗅見那香氣,就好像步瞻一直跟在她的身側。她夢裏都是步瞻的身影——剛嫁入相府時,與步瞻花前月下時,為他誕下煜兒時……

還有被關入藏春宮的那一夜。

她被步瞻逼着,飲下那一碗撒了藥的合卺酒。

翌日一醒來,她被人用轎子擡回了藏春宮。

許是這聲勢太過于浩大,一路上,她撞見了不少生面孔。靈華宮的,清靜宮的,倚蘭殿的,還有……鐘毓宮的。

殷绫兒似乎生了一場大病,氣色不大好,整張小臉兒更是白得可怕。見了姜泠,對方的目光裏充滿了怨毒,卻不得不福身,朝她的轎子恭恭敬敬地一禮。

彎下腰時,她不知傷到了哪兒,慘叫了聲。

姜泠未理會她,轉過頭,望着正前方的路。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竟覺得這次所見的殷氏,與上一次的殷淑媛截然不同。對方對她的态度似乎恭敬許多,目光裏除了怨恨,還有一層無法抑制的恐懼。

姜泠覺得是自己多想了。

她如今這副模樣,殷氏又恐懼她什麽呢?

轎子緩緩在藏春宮停落,姜泠被人扶着走下轎辇。令她意外的是,院子裏竟齊齊站了好幾排宮人,一見着她來,衆人忙不疊俯下身,朝她恭敬地跪拜。

“奴婢(奴才)參拜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綠蕪面上帶着久違的笑,歡天喜地地橫穿過人群,來到她身側。

“娘娘,您還不知道吧,皇上今日一早解了您的禁足,還調了許多宮女太監過來。娘娘您看,這是花名冊,您挑些您喜歡的。”

正說着,對方遞上一份名單。

聞言,姜泠微微蹙眉。她心中生疑——昨日自己在長明宮那樣鬧了一番,本以為會惹惱步瞻,卻未想到對方竟然一反常态。

解了她的禁足,還給她調來了那麽多宮人。

藏春宮的庭院內,人頭攢動,烏泱泱站滿了好幾排。

她本就喜歡清淨,又向來過慣了沒多少人伺候的日子,一看見這麽多張臉,一時竟犯了頭疼。她接過名冊,随意勾畫了幾個人的名字,緊接着大步邁向內殿。

昨天晚上姜泠睡得并不是很好,現在她還有些困,想要再補補覺。

她這前腳剛邁過內殿門檻,後腳又有人跟着走了進來。

“皇後娘娘,這是皇上差奴才給藏春宮送來的綠植。”

“皇後娘娘,這是皇上差奴才們給您送來的夜明珠。”

“還有這些,都是新一批上好的布匹,娘娘您選一選。”

“還有珠寶簪釵,金銀首飾……”

通傳聲一道接着一道兒,姜泠聽得有些頭疼。

她乍一擡起頭,只見院子外又烏泱泱站滿了一批人。太監們滿臉喜色,皆知這位被禁足了整整三年的皇後終于翻了身。

他們翹首以盼,等着恭維這位後宮的新主子。

卻不料,對方卻神色恹恹,只挑了幾個喜歡的叫人放下,剩下的都被她退了回來。

周圍人雖欲上前拍須溜馬,卻也預想到皇後不冷不淡的神色,只好朝她躬了躬身,繼而退出了藏春宮。

院子裏終于清淨了。

姜泠攏了攏身上的衫子,方一轉身。

“報——”

前院又傳來聲響。

她微微蹙眉,方欲喊人将其驅散,卻聽到對方的下半句話。

“皇後娘娘,太子煜求見——”

姜泠步子一頓,在一片雪影裏,轉過身。

那個,這個新封面,真的不好看嗎(弱弱),大家不覺得這個封面特別像女鵝點燃藏春宮嗎,驚喜嗎,意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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