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子彥

03. 子彥

Chapter 3 趙子彥

3.1

趙子彥沒有想到自己和關瀾的再次相見會來得這麽快：

就在三天之後，書法社團的聯誼會上。

莊大的書法社是個不大不小的社團，正式成員們大多喜歡安靜寫字，熱衷社交的人不多。趙子彥加入社團這麽久，還是第一參加由書法社自主發起的聯誼會。

“主要是因為剛得了一筆贊助。”學姐劉蘭心說。她是社團的財政部長。

趙子彥環顧四周，在心裏點了點頭：看得出來。

這是莊州市中心新建成的轟趴館，娛樂設施一應俱全，麻将桌，街機游戲，臺球，各式桌游次第排開。

這不新鮮。新鮮的是場所的布置：

中世紀古堡主題特色的裝潢，巴洛克式的圓柱，石壁，吊燈，燈影光怪陸離。

大家圍坐在圓桌騎士的圓桌旁，一邊吃飯一邊談笑，氣氛融洽。有特色的聚會輕易為每個人留下獨特而深刻的記憶。

“這個場所，”趙子彥低聲說，“不便宜吧。”

“那當然。”劉蘭心聳聳肩，用手指比出一個數字，“一個晚上，這個數。”

趙子彥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卻也有些驚訝。

半晌，他說：“是從社團經費裏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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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劉蘭心倒是十分輕松，“剛剛拉到一大筆贊助，用不完。對方也指明了用在活動上。”

趙子彥心裏一動。

“怎麽會突然有贊助？”他說，“簡直像是天上掉餡餅。”

趙子彥已經算是書法社團的核心成員，現任社長有意培養，劉蘭心也沒有将這位大一學弟當做外人。

“誰知道有錢人在想什麽，”她向着某個方向一努嘴，“就是那位微關電子的大小姐，突然出手大方。”

趙子彥順着學姐的目光看過去，身體微微僵住。

另一張圓桌的盡頭坐着的，正是關瀾。

3.2

關瀾家裏有錢，這件事趙子彥是知道的。

沒有可觀的贊助，無法宣傳到位，學生會的競選難度也會增大。而關瀾看起來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煩惱。

在BBS上搜索“關瀾”，總會出現“微關電子科技集團有限公司”的相關議論。

關瀾為人并不高調，莊大有同學得知她和微關電子的關系，還是因為有一次有人在校園裏攔下了關瀾，請求對方的母親不要把自己開除雲雲。

而關瀾的回答是：“我母親是我母親，我是我。都是成年人了，我們各自的決策，對方都無權幹涉。”

她沒有否認自己和微關電子的聯系，但也沒有就此主動談論過自己的家世背景。

只是這件事後，學校裏就有人開始起底微關電子。趙子彥不懂經商，不了解微關電子的規模與營業額，但關瀾家裏并不缺錢，這一點是肯定的。

回想起三天前，關瀾與暴露狂在小巷裏的對峙，趙子彥想，那樣的膽識過人，也許其中也有家世帶來的底氣：

一種因為請得起最好的律師，所以“我不怕你對我怎樣”的底氣。

趙子彥自己笑了一下。他遠遠地看着關瀾。

聯誼會這樣的場合，學生會長沒有再穿正裝。

冬末春初的天氣，她穿了一件高領的薄羊絨衫，化了一點淡妝，齊肩發別在耳後，整齊地攏在肩頭，大方得體。

她不是在場最漂亮的女生，可是她神情自若，但笑不語的樣子，确實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魅力。

她沒有看他。

趙子彥的手指無意識地握緊，他舉起面前的酒杯，将裏面的雞尾酒一飲而盡。

他其實不善飲酒，喝到最後小聲咳嗆起來，讓同座的學姐看笑了：“小趙不會喝，別牛飲。”

旁邊的圓桌忽然發出“哄”的笑聲。

趙子彥這桌的同學都下意識轉頭去看，原來是徐紀元不知道說了句什麽笑話，将所有人都逗得捧腹大笑。

關瀾也笑彎了眼睛，沖着徐紀元比了一個大拇指。

徐紀元大大方方地舉杯，笑着向四周回敬，視線在經過關瀾的時候，略微停頓。

趙子彥看着徐紀元那雙深邃的眼睛，其中用意就像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

大家都明白的。

趙子彥嘴裏苦澀，自嘲地一笑。

“關瀾那樣的人，”他低聲地自語，“績點高，拿一等獎學金，又是學生會長，家世還出衆。”完完全全是遙不可及的人物。

徐紀元就算沒有追求她的意思，明顯也想要同她交個朋友，想要結交這個人脈。

大學已經是小社會。趙子彥忽然覺得意興闌珊。

酒過三巡，同學們三三兩兩地分散開來，選擇自己喜歡的街機或者桌游消遣。趙子彥心不在焉地跟着劉蘭心來到長橢圓形的桌游桌旁邊坐下。

“學姐，”他低聲說，“我能不能提前走？”

劉蘭心橫他一眼：“是不是兄弟了，不是說好了給書法社撐場子。”

趙子彥無聲地嘆了口氣。

身邊有同學主動做荷官，将桌游的卡牌洗得“嘩嘩”響。

卡牌翻飛間，有人坐到了趙子彥座位的對面。

趙子彥擡起頭來。

光怪陸離的燈光下，關瀾沖他微微一笑。

“子彥，你好。”她說，“又見面了。”

3.3

他們這一桌玩的是考驗反應能力的桌游，“Jungle Speed”。

游戲的規則十分簡單：

每一位玩家依次翻開自己面前的卡牌，如果翻出的牌面與桌上另一玩家已經亮出的圖案完全相同，那麽，這兩位玩家便“match”了；兩人必須同時試圖伸手抓獲豎直放置在桌面中央的“圖騰柱”。

哪一位的觀察和反應能力更敏捷，率先抓住短棍一樣的木質“圖騰柱”，便贏下這一輪。

趙子彥沒有玩過這個游戲，聽得一知半解。

因此，在游戲開始之前，他自己粗略地看了看牌庫：

各種繁複的幾何圖案看得人眼花缭亂，其中有一些相似得驚人，不仔細看，十分容易混淆，短時間內很難分辨清楚是否是一模一樣的相同圖形。

趙子彥摸摸下巴，有點明白了這個游戲的精彩之處：

玩家需要在短時間內判斷自己的圖形與其他玩家是否一致，十分考驗細致的觀察能力與反應能力。

果然，當一桌六個同學開始輪流翻牌，個個都精神緊張地盯着翻牌的人：

當趙子彥“唰”地翻出一張由圓形和十字組成的圖案，左手的男生“啊”地大叫了一聲“這和我的是一樣的”，猛地就伸手去抓桌面中央放置的木頭圖騰道具。

而不知道為什麽，趙子彥在對方叫起來的時候，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長桌對面的關瀾：

關瀾半垂着眼睛，笑着看着兩個人手中的牌面。

她沒有看他。

趙子彥這樣悄然地看了關瀾一眼，反應慢了一步，男生已經将圖騰抓在手裏，爽朗地笑起來：“哈哈，我贏了。”

趙子彥一頓，有點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一桌子人都笑起來。

男生笑着将自己的牌遞給趙子彥：“謝了，兄弟。”趙子彥笑着用拳頭怼了一下他的肩膀。

這個游戲既輕松又有趣，每個人都需要全神貫注地觀察別人和自己牌面的圖案是否一致，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松懈，卻又不至于真的多麽燒腦，桌面上時不時地爆發出一陣陣的哄笑：

“哎，慢了一步。”

“啊，match了，怎麽又是我？”

以及，“是我先拿到圖騰的，你松手！”

游戲玩過幾輪，大家對游戲的玩法和卡牌上的圖案都熟悉了一些，逐漸從比拼分辨圖案的反應速度，變成争奪“圖騰”的出手速度。

當趙子彥左手邊的男生翻出牌來，和右手邊的女生 “match”了，兩個人都反應疾速，同時跳起身來，向桌面中央的木頭圖騰撲了過去——

女生抓到了圖騰柱的上端，男生抓到了圖騰柱的尾巴，兩個人對視一眼，一左一右，開始拉着短棍樣的道具“大打出手”。

“喂，是我先抓到的。”

“明明是我先。”

“我先。”

“我先。”

“放手。”

“你放手。”

“你才放手。”

兩個大學生難得像最童真的小孩子一樣，一邊忍不住笑，一邊不講道理地和對方争搶道具，關瀾看了，笑着向趙子彥招招手。

“子彥。”她說。

趙子彥一怔：“……學姐。”

“規則說明書在盒子裏，可以麻煩你拿給我看一看嗎？”

“哦，哦，好。”

趙子彥趕緊低下頭去，匆匆地将游戲規則說明書翻出來，低着頭遞向關瀾。

關瀾捏住那張紙時，趙子彥的手指微微一抖。

本該松手的，鬼使神差地，他的手指停頓了一下。

關瀾輕輕地拽了一下紙張，沒有拽動。

兩個人隔空握住薄薄的一張說明書，一時間，誰也沒有松手。

而學生會長神情自然，手上不動聲色地又扽了一下，趙子彥如夢初醒，急急地松開了手指。

關瀾笑笑：“謝了。”

趙子彥動了一下喉嚨，沒能說出那句“沒事”。

好在，趙子彥左右的男生女生還在“小學生吵架”，争搶木圖騰，沒有人注意到趙子彥和關瀾的這一點眉眼官司。

關瀾仔細讀了讀游戲的規則說明書，笑着看了看被兩個人抓在手裏的木圖騰。

“這上面說，如果兩個人同時抓住圖騰，”學生會長說，“誰落在圖騰上的手指多，誰就贏了。”

右手邊的女生一愣，低眼看了一看，跳起身來大叫：“我贏了，我贏了。我有四根手指抓住了，你只有三根。”

男生也一愣，狐疑地看了看兩個人的手指狀态，然後悻悻地松開了手：“Fine，算你好運。”

女生也不計較，得意洋洋地向他扮個鬼臉，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關瀾笑着看着這一切。而趙子彥看着她。

雖然是很小很小的細節，他不合時宜地想，但是，在兩個同學僵持不下的時候，關瀾并沒有選擇做“和事佬”，去張羅招呼說“學長讓一讓學妹”，或者說出“這一局就算誰誰誰贏了好了”這樣的話。

她認真地取來了游戲的規則說明書，不偏不倚，按照游戲已經制定好的規則判斷了二人的輸贏。

以小見大，管中窺豹，也可以看出關瀾一貫的為人。

趙子彥怔怔地注視着關瀾，看着對方不緊不慢地翻出一張“繩子”圖案的牌面。

學生會長慢條斯理地翻牌的畫面在他的腦海裏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以至于輪到他自己翻牌的時候，趙子彥一眼看了出來：他翻出的是一張一模一樣的“繩子”牌——

他們“Match”了。

趙子彥下意識地伸出右手，一把包抄，緊緊地握住了木質的圖騰。

而關瀾在同一時間伸出了手來。

下一個瞬間，趙子彥的大腦“轟”的一聲，變成一片空白。

關瀾溫熱的手指覆在了他的手上；她緊緊地握住了他握住木圖騰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