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關瀾

14. 關瀾

Chapter 14 關瀾

14.1

兩個人并排躺在床上的時候,趙子彥瞪着眼睛,渾身僵直。

這是偏豪華的房車,其實空間設計得很寬敞:

車尾的床放下來,足有一米五寬,躺兩個人綽綽有餘。

但趙子彥顯然不知道該将手腳往哪裏放,整個人縮成一條僵直的木頭。

關瀾躺在裏側,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音來。

“子彥。”她說。

趙子彥硬邦邦地“嗯”了一聲。

關瀾說:“你不必像要上刑場一樣。我不吃人。”

趙子彥還是拘謹地仰面躺着,一動不動。關瀾笑着嘆了口氣。

“好吧,好吧。”她說,“那我們來聊聊天吧?你總不能一整個晚上都這樣縮手縮腳。”

“……好。”趙子彥說。

關瀾是在任何情境下都游刃有餘的人物。她很自然地開口:“子彥。”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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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現在問還有點早,但是你也大二了。有沒有想過畢業之後的打算呢?”

這是一個非常正經的問題。

關瀾的語氣雖然随和,卻也是認真在發問。趙子彥怔了一下,暫時抛開赧然,同樣認真地思索了一下。

“應該是想要讀研,”他說,有點不确定,“将來如果能留校,就最好了。但這也不是我說了算。”

“噢,做歷史系的教授麽,”關瀾打趣,“要變成老學究了啊。”

趙子彥下意識地想去扶一下自己的眼鏡。

扶了個空,才轉而摸摸鼻子:“現在恐怕已經是小學究了。”

關瀾笑起來。

“确實,”她說,“你其實是我見到的第一個願意戴那種斯文敗類樣子的金邊眼鏡的人。”

“什麽斯文敗類?”趙子彥啼笑皆非,“好吧,也許有一點……百分之五十吧。斯文是沒有的,只有敗類。”

關瀾大笑起來。

笑過之後,她半側過身去,面對着趙子彥側卧着,好奇地說:“子彥。”

“嗯。”

“為什麽你喜歡歷史呢?”

輕松随和地聊天到現在,趙子彥已經放松了不少。

他還是仰面躺着,将十指交握在胸前,思索了一下:“怎麽說?我覺得歷史十分迷人。”

他說着,伸出手在半空中無意識地比劃了一下,“不論是史實史料本身,還是後人的觀點評說,都能體現出不同的人之間為人處事的不同。”

關瀾點點頭:“觀察衆生百态。”

“差不多,”趙子彥也點頭,“很多同樣的事一直在發生,以史為鑒,其實能夠得到更加公允的評判。”

這樣說着,他的聲音略略低沉,“很多東西,因為各種利益相關,在當下看一定是偏頗的,只有經過了時間的沉澱,得到足夠多角度的評說,才能得到相對公允的結果。”

關瀾注意到,趙子彥兩次使用了“公允”這個詞。

他的語氣也不自覺地變得沉重。聯想起剛剛趙子彥所說的,“已成既定事實的無法改變的遺憾”,關瀾并沒有深入地繼續這個話題。

“那很好啊。”她輕松地說,“你喜歡這個,留校确實是很好的選擇。校園的環境相對也會簡單一些。”

趙子彥輕輕搖頭:“沒有那麽容易的。”

關瀾莞爾:“未來的事,誰知道呢?有目标和喜歡做的事總是好的。”

“那倒是。”趙子彥笑了,“未來的事沒人知道。聽說,百分之八十的人日後從事的工作都和本科的專業不相關。”

“是啊,”關瀾同意地點點頭,“職業道路的選擇本來就很難,很多現實的因素不得不考慮。”

“是,”趙子彥輕松地笑笑,聳聳肩,“說不定遇見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就直接跟随對方的腳步拐到別的地方去了。”

對于趙子彥來說,這只是自然而然,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話。

關瀾卻倏地回過頭來,看上去很驚訝。

“你說什麽?”她說。

趙子彥被她吓了一跳。他不自覺地向着她轉過頭去。

下意識地,趙子彥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我說,如果遇見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也許會追随對方的腳步?”

關瀾半枕着手臂,望着他,眼神奇異。

“意思是,”她說,“你願意放棄自己已經建立好的生活和工作,去滿足對方的追求?”

關瀾對于這個話題的反應讓趙子彥有些莫名。

“是的吧,”他有些摸不着頭腦,“就是去往對方所在的城市生活工作之類的嗎?我應該沒有問題。”

關瀾沒再說話了。

她只是用那種奇異的眼神注視他,将趙子彥注視得有些不自在起來。

“怎麽了?”他問。

“沒什麽。”關瀾說,“就是想知道……為什麽。”

趙子彥還是莫名:“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關瀾說,“你願意為對方做到那個地步呢?”

這句話倒是将趙子彥問懵了。

“因為是愛人啊,”他說,“如果真的愛一個人的話,就會那麽做的吧。将對方放在優先級的第一位,比自己更重要。”

趙子彥這樣幾乎是脫口而出,關瀾目光深深地看着他,沒有回答。

半晌,她才終于有了反應。

關瀾輕笑了一聲。

“我很想要這樣的感情。”她說,“這正是我想要的。子彥。”

14.2

關瀾這樣說完,趙子彥有點措手不及地怔住。

關瀾沒有給他很多的時間思考。她自然而然地将話題轉開且繼續。

“似乎有一個心理學的理論,”她說,“說的是,一個人最想要追求的東西,往往是他成長時缺失的東西。”

趙子彥微微一怔,關瀾笑了一下。

“我想要的,”她說,“應該和我在家裏一直得不到的東西有關吧。”

關瀾和趙子彥說起自己的家庭的時候,十分直白坦誠,并沒有避諱什麽東西,只是語氣有些複雜。

趙子彥的神情也變得有些複雜。

“我以為,”他輕聲地說,“你的家庭條件還不錯的。”

關瀾莞爾:“家庭條件一般指經濟實力吧。那種意義上,我們當然是不缺吃不缺穿的。”

她這樣說着,慢慢地躺平身子。

将雙手枕在腦後,她出神地看了一會頭頂浩瀚的星空。

少見的,關瀾的臉上有點流露出了一種近乎于傷懷的感慨。

“家庭條件不差,”她說,“不代表家人之間的關系緊密……甚至,家庭條件越好,也許越難擁有更純粹一些的感情。”

趙子彥輕輕應了一聲。

他低聲地說:“我知道……你說過的,豪門姐弟繼承大戰。”

關瀾被他有趣的用詞和小心翼翼的語氣逗笑了:“對,我爸想要兒子繼承家業,我姐是對這個不滿意。”

關瀾其實原本沒有想要向他傾訴這樣的話題。

可能是紅土沙漠的夜色太遼闊,漫天的星河太耀眼,篝火旁的琴聲與歌唱使人想要敞開心扉。

關瀾微微地偏過頭去,看着趙子彥澄澈而隐有擔憂的眼睛。

“那所謂的‘繼承大戰’和我沒什麽關系。”她說,“只是我常常想,在這個家裏,我算什麽呢?”

趙子彥一怔,關瀾短促地笑了一聲,微微垂下眼睛:“姐姐是被培養的天之驕子,弟弟是最受寵愛的幺兒,只有我什麽都不是……哪怕什麽都按照他們的期待做得很好了,也還是什麽都換不來。”

趙子彥啞然,關瀾緩緩地将手背覆在自己的眼睛上。

她不再看得見頭頂耀眼的星辰了。

“可能,”關瀾慢慢地,自嘲地笑了笑,“年齡排行夾在中間的孩子,天然就會有種被忽視的不被偏愛的感覺吧。”

趙子彥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猶豫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應該伸出手去,握住關瀾的手。

好在,關瀾并不需要他的回應與反饋。

這安靜的紅土沙漠中的夜晚,她難得地産生了傾訴的願望;只是傾訴就可以。

“其實,”她說,“我想,這些事,從我們姐弟三人的名字就能看出來。”

關瀾說着,輕松地笑了笑。

“姐姐出生的時候,”她說,“爸本來以為是個男孩,取名叫‘關山’,諧音‘觀山’,看山是山。很好的寓意。”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關山,關瀾。

趙子彥低低地“啊”了一聲,有點明白了。

“對,”關瀾笑笑,“就是你想的那樣……到了生下我,又是個女孩,爸媽就沒再特意為我起名字,本來就想直接跟着姐姐叫‘關水’了。還是登記戶口的時候,登記處的人說,叫‘關水’多不好聽。與其叫‘觀水’,不如叫‘觀瀾’。”

趙子彥輕輕地抿了抿嘴唇。他低聲道:“觀瀾這個名字很好聽。”

“是啊,”關瀾輕笑一聲,“這個名字當然沒什麽不好,如果不和弟弟的名字作比較的話。”

趙子彥沒有應聲。

他知道,關瀾的弟弟,叫做“關天賜”。

天賜,天賜。

關瀾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呢,說這些,”她說,“生活中也沒有那麽多不堪的狗血。我的家人,都對我還不錯的。尤其姐姐真的對我很好。”

她說着,笑了一下,“姐姐大概覺得,我天然屬于她的陣營,所以在我身上下了很多功夫,将我當做未來的左膀右臂。”

說到這裏,關瀾頓了頓。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麽,可是最終又閉上嘴巴,沒有說出來。

但趙子彥已經明白了她的處境與心境。

“姐姐在以她認為好的方式對你好。”他輕聲說,“她想要給你的,是她一直在努力争取的東西。”

關瀾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們都沒有再說話。

但是他們都明白,那沒有被說出來的,老生常談的未竟之語:

可是,姐姐沒有問過關瀾:她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或者說,家裏也從來沒有人問過關瀾,她自己,作為一個擁有獨立人格的人,她的人生中,到底想要的是什麽?

“他們都對我還不錯,”關瀾笑了一聲,“只是,從來沒有人将我放在過優先級的第一位……從來沒有。”

她這樣說,出神地凝望着頭頂的星空,臉上難得出現一種空白。

學生會長關瀾,獎學金獲得者關瀾,微關電子的大小姐關瀾,她一貫是情緒穩定的,游刃有餘的,優游自若的。

她的臉上幾乎從來沒有流露出過這樣的一種空白。

有人說,強者的脆弱最能打動人心。

眼下,也許就是這樣一種情況。

但也并不盡然,趙子彥想,那并不稱得上是“脆弱”。

因為,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關瀾也并不是“脆弱”的:

她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處境,也明白周圍人的心境;她看上去并不失措彷徨。

她已經走出了想要争取家人偏愛的階段,趙子彥相信,她對于自己的人生,自己想要的東西,早就已經有了明确的規劃。

她只是有點寂寞。

一種純粹的,情緒上的寂寞。

趙子彥感覺到自己的胸腔裏,有什麽東西狠狠地一動。

“關瀾。”他沖口說。

關瀾側過頭來。

“我可以,”趙子彥說,“我可以将你放在優先級的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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