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關瀾
32. 關瀾
Chapter 32 關瀾
32.1
關瀾最一開始接到有關“張偉娟”的案子時,并沒有将此人與趙子彥聯系起來。
梁姐将電子鑒定卷交給關瀾的時候說道:“這是之前朱翰那個金融詐騙案牽出來的,你熟悉金融犯罪,看看能不能幫着梳理一下,有沒有更多的下游犯罪。”
而關瀾看着一共4.7TB的電子數據,扶着額頭苦笑一聲,然後點頭應下了。
加班加點地審查,和技術人員對接,一點一點地排查與挖掘,果然發現了端倪:
短時間內,涉嫌詐騙的公司的股權和法人變更了,股權的成交價格卻很低。
“這很可疑。”關瀾對梁姐說,“這個價格連公司注冊資本的五分之一都不到,我懷疑他們通過股權交易在洗錢,或者轉移犯罪所得。”
梁姐若有所思地點頭:“我去和公安溝通。”
而這個詐騙公司的新法人叫做“張偉娟”。
這個名字本身沒有引起關瀾特別的注意。關瀾注意到的是,張偉娟的手機數據裏,提到過一個以“張子彥”的名字開戶的銀行賬戶。
張偉娟在聊天記錄裏說過這樣一句:“唉,之前急的時候還能偷偷用一下張子彥的賬戶,後來小兔崽子改名了,就用不了了。”
以“張子彥”為開戶人的賬戶已經關停了很久,近幾年賬戶上都沒有活動,與案件本身沒有聯系。
張偉娟也只提到了這個名字一次,技術人員沒有繼續追查“張子彥”此人。
但關瀾看着那個名字,手指尖輕輕地敲了敲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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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河縣的張偉娟,”關瀾喃喃地自語,“改了名的張子彥……”
她的心中升起一種猜想。
這種猜想在關瀾用自己的手機搜索了“張子彥”和“趙子彥”這兩個關鍵詞之後得到了證實。
沉吟了一下,關瀾在手機聯系人裏快速地翻找一下,然後撥通了趙子彥的電話。
“喂,”她說,“你好,我是關瀾。……對,有點事想談談,你看方便嗎?”
32.2
關瀾在周六的中午再次見到了趙子彥。
她走進“承河度假山莊”的時候,其實心裏頗有點驚奇:
這是引領承河縣旅游業的一體化莊園,既有住宿,也有餐廳,酒莊,以及各類特色自然體驗項目。
承河縣依山傍水,風景秀麗,“承河度假山莊”已經在網絡上打出了名氣,消費不僅價格昂貴,而且一票難求,有市無價。
關瀾不知道趙子彥是怎樣在短期之內從華平飛回了承河縣,訂到了“承河度假山莊”的周末午餐位置,并且還是相當舒适的私人度假小屋:
一個一個木質的山間小屋坐落在山谷裏,小承河從山腳下潺潺地流過,從落地的玻璃窗裏望出去,山水風景獨好。
關瀾抵達小屋的時候,窗外正映出午後的好風光,陽光清澈,山靈水秀,迷蒙的霧霭溫柔地勾勒出山的影子,水的顏色。
趙子彥就是在這樣溫柔的山水裏緩緩地拾階而上。
關瀾回頭看:
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穿白襯衣的清隽男生這樣走進山間的小木屋,真有些“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意思。
關瀾笑起來:“子彥。”
趙子彥也低頭笑了一下。
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動作慢了慢,抿抿嘴唇,遲疑一下,最終還是小心地從身側舉出了一束山茶花。
純白色的山茶花白得像雪,花瓣層層疊疊,晶瑩清麗,上面還沾着一些露水。趙子彥輕輕地将花束遞給關瀾。
“山莊當季的山茶花開了,”他說,“我摘了一些。”
關瀾挑了一下眉毛,将花束接過,然後笑起來:“你一向有這些雅興。那我們把花瓶裏的花換了吧。”
擺好餐具的兩人餐桌上放着一只花瓶,裏面插着一支可以以假亂真的蝴蝶蘭。
關瀾将假花換了出來,整理一下,将幾支白山茶花在花瓶裏擺放好。
“好了,”她笑道,“我們坐吧。”
餐桌緊挨着小屋落地的玻璃窗,遠山青黛,靜水流深,寧靜悠遠的山水風光一覽無餘。
關瀾坐在窗外,向外看了看,感嘆道:“這深山的景色好漂亮。真有‘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的感覺了。”
趙子彥點點頭:“确實。”
冬日寒冷,而小木屋的牆壁上嵌着壁爐,柴火“噼啪”作響,燒得旺旺的,屋內一片溫暖。
蒸騰着熱氣的開胃前菜被呈上,香氣撲鼻。
關瀾用餐刀将黃油抹在吐司上,笑道:“難為你能訂到這麽舒服的地方。”
趙子彥則微微地搖了搖頭。
“沒什麽的,”他說,“是你說要談正事……需要比較保護隐私的地方。”
“哦,說到這個,”關瀾放下手中的餐刀,臉色一肅,“我确實有事要問你。”
趙子彥一怔,關瀾看看他:“張偉娟是你的什麽人?”
32.3
當關瀾提出“張偉娟”這個名字,趙子彥顯然是十分意外的。
他的臉上先是流露出迷茫的神情,然後又恍然:“哦……偉娟阿姨?”
關瀾看看他,趙子彥坦言道:“偉娟阿姨是我父親那邊的親戚。”
他說着,想了想,“她應該是我的……堂姑?我生父的堂妹,還是表妹?”
趙子彥沒有反問關瀾為什麽問起這些,只是自然而然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而關瀾似乎對趙子彥據實相告的态度有所預料,只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她沒有和他虛以委蛇,也沒有多年未見的老友之間的寒暄與客套,而是開門見山地直入主題。
“‘生父’,”關瀾抓住趙子彥使用的字眼,“你和父親以及父親方面的親戚不熟悉嗎?”
這是一個略微有一些尖銳的問題,但是趙子彥沒有顯露出抗拒或者不自在的神情。他只是略略點了點頭。
“小的時候還好,”趙子彥說,“逢年過節的時候會走親戚。後來家裏出了點事……就是我媽媽去世之後,我就搬到了莊州,和大姨一家一起生活。從那之後,父親那邊的親戚就漸漸疏遠了。”
關瀾點點頭。
她想了想,問道:“那麽,你和張偉娟上一次聯系,是在什麽時候?”
趙子彥沉吟一下,側過頭,努力地回想了一下。
“最後一次見面是我十四歲……左右?”他不确定地算了算,“十一年前吧,大概?”
關瀾點了點頭,而趙子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不自覺地微微坐直身體。
“哦,等一下。”他說,“上高中之後,偉娟阿姨好像聯系過我一次。”
關瀾流露出注意的神情,趙子彥努力地回想:“那時候微訊剛剛興起,阿姨在微訊上加我,問我,這些年輕人的軟件怎麽用。”
他說着,摸了摸鼻子,“出于禮貌,我教了她還有另外幾個叔叔阿姨怎麽用微訊,還有其他的當時比較火的社交網絡手機應用……大概就是這樣?”
關瀾“唔”了一聲,點了點頭。
她沉吟一下,思考了半晌,然後問道:“那麽,除了微訊,張偉娟習慣頻繁使用其他的聊天軟件嗎?”
聞言,趙子彥也思考了一下。
“這我不太清楚,”他說,“後來我就沒怎麽再和她聯系過了。我只記得她好像對‘快照快聊’很感興趣。我記得當時幾個軟件裏,她最感興趣的就是這個,我了教她挺久,這個軟件該怎麽用。”
“哦,”關瀾重複了一下這個名字,“‘快照快聊’……”
她像是想到了什麽,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脊背微微挺直,檢察官語速微快:“我記得,‘快照快聊’這個聊天軟件最大的功能賣點,是‘閱後即焚’。”
趙子彥一怔,這時也意識到了什麽:“閱後即焚……”
關瀾向他做一個手勢,站起身來,抱歉道:“不好意思,先失陪一下,我得去給院裏的技術人員打一個電話。”
趙子彥說:“當然。”
關瀾離開了一刻鐘,再坐回來餐桌上的時候,臉上有着淡淡的喜悅笑意。
“你真是幫了大忙了。”她說,“現有的聊天記錄內容總是拼湊不全,難以取證,這下好了,有了突破口。”
趙子彥聽到她這樣說,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而對于張偉娟的案子,關瀾也沒有隐瞞趙子彥的意思。
她詢問地看着自己的前男友:“今天約你出來,為的就是這件事。你介意嗎?”
趙子彥一怔,然後搖頭:“當然不介意。配合辦案是我們的義務。”
“唉,”關瀾聞言笑了,“覺悟真高啊。”
她說着,自己笑起來。
也許是工作有了突破,關瀾的狀态輕松了不少。她舉起手邊的高腳杯,抿了一口莊園自釀的白葡萄酒。
“說實話,”她說,“你和這個案子沒有直接關系,本來我心裏也沒抱太大的希望,就是想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旁敲側擊,問出來什麽線索。沒有的話也無妨,有的話再讓梁姐備案走訪。”
趙子彥看看她:“需要我配合筆錄簽字嗎?我一定配合。”
關瀾莞爾:“謝謝你。現在還不需要,因為技術人員已經有了頭緒,初步在張偉娟的‘快照快聊’賬號發現了端倪。如果這一環的證據鏈完整,公安機關就可以直接對他們進行起訴了。”
趙子彥望着關瀾,出了一會神。
半晌,他才輕聲地說道:“你……這麽信任我,認為我不會偏袒我的親戚,偷偷去給她通風報信嗎?”
趙子彥這樣說,關瀾忍不住失笑:“看來你果然和你這個阿姨不太熟。朱某和張某娟已經因為上游犯罪被控制,現在我們是要發現下游犯罪,确定量刑。這種情況下,你能通什麽風,報什麽信呢。”
趙子彥一怔,有點窘迫地手握成拳,抵在嘴唇邊咳嗽了一聲。
而關瀾說完了正事,意态十分放松。
兩個人面對面地共進午餐,這一瞬間,仿佛五年來的分別并不存在,兩個人又回到了大學時代。
這樣的氣氛熟稔而輕松,關瀾言笑晏晏的,習慣性地開始和趙子彥開起玩笑。
“說起來,”她揶揄地看了趙子彥一眼,“好像我确實應該有點顧慮。畢竟,我們當年分道揚镳的主要原因,就是你因為沒有辦法‘大義滅親’而感到痛苦。”
關瀾這樣說,本意是調侃趙子彥,可是趙子彥并沒有流露出被打趣的窘迫。
他的臉上先是流露出一瞬間的飄忽的怔忡,像是回憶起了什麽重要的往事;然後,趙子彥忽然坐直了身體。
關瀾一怔,趙子彥認真地注視着她,目光澄明,仿佛在一瞬間下定了什麽決心。
“錯了,”他說,“關瀾。”
“……”
“我當年的痛苦,”趙子彥說,“不是因為我不願‘大義滅親’。”
關瀾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趙子彥笑了一下。
“恰恰相反,”他說,“我當年的痛苦,是因為……我的內心深處其實早已經做出了‘大義滅親’的決定,站在了親人的對立面,因而為此感到一種無法避免的情感上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