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山海(三)

山海(三)

傍晚,昏黃的日頭斜射進窗,蘊珊坐在窗前桌旁擺弄着水晶球,将它放進那束光裏。

聽說水晶球能聚光引火,她令那光點落在自己手上,想看會不會燃燒起來。

這東西玲珑可愛,若他在,陪他玩,便有趣;他不在時,它便是塊冷冰冰沉甸甸的透明石頭罷了,沒有意思。

她已經很多天出不了門。慈禧太後宣布她病了,需要休息,不能侍寝。

她知道是怎麽回事。

但她沒有辦法。

她真想像從前那樣,換一身男人衣裳,翻牆也好,半夜走小門也罷,出去,離開這。

可她現在連一個陪她偷偷出門的梅香都沒有了。

更無法承擔作為皇後被人識破抓住的風險和後果。

除了等載淳來,她沒有辦法。

這些天她睡得時早時晚。

有時厭倦日子,便早睡;有時不想睡,便拖着。

這一日——不知距離她第一天“生病”已經過了多少日,她終于問左右:“皇上該回後宮了罷?”

有人答道:“回娘娘的話,這時辰,想來該是回了。”

蘊珊猶豫一會兒才忍不住問道:“也不知……皇上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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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太監們都不敢接話,她有她的矜持,就沒有再問下去。

這時有個不識時務的小太監搶着顯精神似地,答道:“奴婢聽說是翻了富察小主的牌子。”

蘊珊不願再多聽,便打住他,吩咐道:“本宮要歇了,你們退下罷。”

宮女太監們魚貫而出。門關好了,那小太監剛才隐在角落暗影裏,此時不但不告退,等衆人出去,反而一步步走近來。

蘊珊站起來,說道:“本宮的話,你沒有聽見麽?”她今日心緒不好,便沒什麽好聲氣。

那小太監也不答話,仍徑自向她走來。

蘊珊生疑,正眼看他,那小太監一擡臉,蘊珊驚道:“皇——”

載淳一個箭步上前捂住她的嘴,笑着将她緊緊抱在懷裏,變回本來的聲音,小聲在她耳邊道:“傻子,騙你你也信,她是欺負你的人,我怎麽可能選她?”

他特意為她喬扮而來,蘊珊一面高興地笑,一面又靠在他懷裏流淚:“你偏要捉弄我,你才高興。”

他笑道:“難得看見你為我吃醋的模樣兒,可真好看。”

氣得她捶他。

他摟着她,幾乎要将她揉進自己骨肉裏:“珊珊,以後不要吃這樣的醋,我是你的,只是你的。額娘再怎麽逼我,我都不會聽她的。哪怕有朝一日她逼死了我,我的頭也沖着你儲秀宮,這雙眼再不看旁人。”

“不許你說混賬話……額娘再嚴厲,母子血脈相連,何至于此呢。不許你咒自己。”她莫名很怕他說不吉的話。不像上次。這次她是真的有些怕。

載淳雖因她後半句關于額娘的話而心生黯然,但見她如此緊張他,他展顏笑道:“你現在真是愛我了,珊珊。”

蘊珊嗔他道:“何時是假的?”

“唔……”他覺得,若不是額娘非要拆散他們,她不會像現在這樣愛他。但他沒有說。這些天來,她的心已經很苦了,此刻難得相聚,他不願說掃興的話,只想逗她高興,便學《牡丹亭》戲裏的柳夢梅,唱個喏道:“小姐,和你那答兒講話去。”

蘊珊紅了臉,也低頭含笑,輕聲學那戲裏的杜麗娘,答道:“哪邊去?”

載淳便牽她的衣裳,往卧榻遙遙一指:“喏!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着湖山石邊。和你把領扣松,衣帶寬,袖梢兒揾着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

蘊珊學那花旦,作含羞擡袖掩面狀,載淳便暢快笑着将她打橫抱起,往床邊走去,唱道:“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則把雲鬟點,紅松翠偏。見了你緊相偎,慢厮連,恨不得肉兒般團成片也,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

蘊珊笑道:“都唱跑調了,還唱哩!”

載淳像是要吃了她似地吻她,吻得她癱軟,再相互解衣服。因今日沒有宮女太監在旁幫忙,蘊珊又沒解過太監的衣裳,解了半天解不開,險些把他急死。

好不容易解開前懷,衣裳還未從胳膊上褪下,他便将她緊緊抱在一處。

兩人正在缱绻之際,忽然聽得外面一陣人聲嘈雜,伴着煌煌燈火逼近,緊接着便是殿門被人猛然打開了。

蘊珊連外衣都來不及披,手忙腳亂扯了寝衣來包裹住身子,載淳套了剛剛的外褲遮住下身,上身還裸着,二人便如此雙雙下床。場面如偷/情被捉一般。

見是慈禧太後為首,帶着一隊嬷嬷宮女殺進來——載淳雖然先前命心腹打點好儲秀宮上下人等,但終究還是有人跑去慈禧太後面前通風報信了。

連忙行禮請安。

“給額娘請安。這時辰,額娘來儲秀宮做什麽?”載淳心頭惱火,卻礙于禮節硬着頭皮笑道。

慈禧太後不理他,大步流星走到蘊珊跟前,一大口唾沫啐在蘊珊臉上:“呸!賤種子,好沒有廉恥!堂堂大清朝的皇後,一日都離不得男人!勾搭得皇上扮作小太監來和你私會!下流坯,你只一晚不與皇帝同房,難道日子就過不得了?”

雖然先前也曾聽慈禧說過粗話,蘊珊萬萬料想不到,當朝太後用語竟能粗鄙至此。她自從生下來,何曾聽過這樣不堪入耳的辱罵,而且是從如此尊貴的長輩口中……縱然她滿腹經綸能言善辯,卻一句話都回不了。

太後說她勾引皇帝,實在是冤枉,可她也無從開口将罪過推到載淳身上。他為她不顧身份冒險前來,她不肯負他。

倒是載淳好似見慣了,在旁頂嘴道:“皇後是好的。賤的是兒臣,兒臣一夜離了皇後都不成,兒臣才是那個‘賤種子’!……也不知誰才是那個‘下流坯’,朕不去臨幸,那人就整日跑到額娘面前哭天搶地尋死覓活的。那人難道不與皇帝同房,這日子就過不得了?”

慈禧怒氣沖頂,眉毛上擡,整個人仿佛高大了三分,頭頂烏黑的大拉翅冠子顫顫巍巍,滿頭點翠珠花間,金鳳簪閃着寒光,紅寶石鳳眼宛如含血。黝黑影子在幾盞明燈下随着燈芯的晃動而變幻,仿佛龐大的鬼魅般迫人。

“皇帝說什麽?皇帝說誰是‘賤種子’?”話音裏的陰毒,令蘊珊聞之心驚。

載淳梗着脖子不言語,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慈禧冷笑道:“做皇帝的,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怎的,敢說不敢認了?”

“朕說朕——”載淳“啪”地挨了一耳光。

“你是哀家和先帝生的,你說自己是‘賤種子’,你在罵哪個賤?”

載淳一聲不吭。

因他平日裏嬌生慣養,猛然挨了這一記,白皙清俊的面龐登時紅腫了半邊。瞥見蘊珊望他的眼睛裏水汪汪起了淚,他沖着蘊珊微微勾了勾唇角,示意她安心別怕。

這一幕落在慈禧眼裏,不啻火上澆油,登時便回身彎腰甩了蘊珊一耳光:“狐媚子!什麽時節了還眉來眼去地勾引皇帝!哀家倒差點忘了你!”

這一巴掌極重,是狠命打出去的,且蘊珊又沒防備,整個人被太後一掌打倒在地。

載淳忙上前膝行幾步護住蘊珊,将她擋在身後:“皇後位居正宮,母儀天下,德行甚佳,并無過失,額娘怎可如此淩/辱她!額娘如今貴為聖母皇太後了,不比往日,還請顧忌着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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