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讀書
讀書
第二日一早,蘊珊便去鐘粹宮請安,服侍太後用早膳,又将抄寫的經文獻上。
慈安高興贊許道:“難得你有心。”
蘊珊道:“臣妾一點孝心,承蒙皇額娘不嫌棄。”
慈安以為,蘊珊先是兩日被慈禧責備,又是兩日載淳宿在別處,心裏不安所以來她跟前讨好,于是笑着輕聲安撫道:“我看皇帝心裏還是有你的。珣嫔昨兒早上受了點委屈,所以皇帝晚上又去看看她。你別太往心裏去。做皇後的,要有能容下妃子的肚量。何況那是你娘家的人。”
蘊珊恭謹稱是。
慈安道:“無論宮裏還是宮外,血親都是緊要的。咱們是姨甥,你們是姑侄,都要相親相愛才是。不與自家人好,難道和外人好?所以雖然你們年輕女孩子,都想丈夫多疼自個兒,但有時候該分給珣嫔些,就分給珣嫔些,有事時也好有人來幫襯。分給珣嫔,總好過被別人争去,你說是不是?”
蘊珊想起自身前世境遇,心中對她“血親”之說陣陣冷笑。但面上仍是點頭微笑答道:“臣媳受教了。”
用罷早膳,慈安笑道:“這兩天亂糟糟的,咱們娘兒倆還沒能坐下好好拉拉家常。”又留她說話。
慈安問候了蘊珊祖父賽尚阿和太太富察氏,又說起其它宗親貴族高官們的家事,蘊珊一面聽着,陪着聊天,一面暗暗往心裏記,那些在前朝舉足輕重的大臣——瓜爾佳·文祥、索綽絡·寶鋆、完顏崇厚,漢臣董恂、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李鴻藻、沈桂芬……以及他們的妻眷。當然還有最重要的:恭親王,奕訢。
這位威名赫赫六皇叔,挽狂瀾于既倒的議政王,蘊珊前世只見過他寥寥幾面。他是當年“祺祥政變”的關鍵人物,如今太後聽政的朝堂格局皆是恭親王當初在背後促成。只是慈禧太後掌握權柄之後,對恭親王又拉又打,令他時時處在風口浪尖,多有戰戰兢兢之态。
天潢貴胄,兼有補天之才,竟然十餘年來牢牢被慈禧太後壓制,蘊珊想來只覺不可思議。
不過她知道眼下慈安仍在對她試探觀察,因此她絲毫不敢多問,只謹守本分,慈安說什麽,她只聽着,偶爾應和幾句而已。
載淳來鐘粹宮請安,慈安便問蘊珊道:“可曾去長春宮請安過了?”
蘊珊答說:“尚未。”
慈安便笑道:“和皇帝一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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蘊珊遵命,說道:“皇額娘悶了時,再傳臣妾,臣妾來陪皇額娘解悶兒。”
慈安笑着點頭。
載淳與蘊珊一同至長春宮,富察玉潔已掐算着時辰打扮好,在慈禧腳邊坐着,小巧玲珑的身段,穿一身玫紅地三元團花襯衣,鑲着黑底梅花壽字滾邊,外罩一件月白色缂金鳳牡丹紋褂子。旗頭插着金镂空嵌寶石富貴吉祥扁方,兩朵大牡丹花,點綴着幾支金嵌玉蜘蛛簪子。
蘊珊選秀那日,也穿了月白色,載淳看了只覺清新雅致,與她娴靜的氣質十分相稱。如今月白色穿在富察玉潔身上,他看了徒生厭煩,只覺俗不可耐。
載淳和蘊珊向太後請安罷,太後賜座,玉潔走上前來向皇帝皇後行禮,載淳連一句“平身”都不說,只擺了擺手。
載淳坐下,就沒話說,看了看旁邊茶幾上的點心沒有愛吃的,便想走了。倒是蘊珊做足了孝順兒媳的樣子,問太後昨夜歇得好不好、早膳用得香不香。
慈禧冷冷淡淡應付着,臉上連個笑都沒有。
蘊珊說話時,玉潔又總在旁搶話,聒噪不堪,出不盡的風頭。
載淳坐在那裏,越坐越氣,又不好發作,略忍耐片刻,便起身道:“額娘好生歇息着,兒子和皇後告退了。”生怕太後将蘊珊留下似地,将她一道帶走。
回了儲秀宮,蘊珊親自侍奉他更衣,又将下人們都打發下去,只留兩人相對。
載淳坐在小團桌前,蘊珊便立在他身後,雙手輕輕為他揉按着太陽穴。載淳閉着眸子,沒有說話,享受了片刻的安寧。
“咱們兩個不說話,卻好像把話都說了。”一會兒,載淳輕輕拉下她一只手,握在手中,引她來他身前,坐進他懷裏,說道:“比旁人喋喋不休,不知強過幾百萬倍。”
蘊珊微笑着靠在他胸口,輕聲道:“皇上這是抱怨哪個呢?”
載淳道:“好多人。一個個都不讓人安生。”這是對慈禧太後也有怨言的意思了。
“各人的性情不同罷了。”蘊珊道:“臣妾話少,性子悶,怪無趣的,幸而皇上不嫌。”
“你明知道我就喜歡你這樣的。”載淳低頭親昵地啄一啄她額頭:“再說,你哪裏悶了?咱們相處了這幾日,我一點兒都沒覺得你悶,你說什麽我都覺得有意思。”
“那如果臣妾說書呢?說《資治通鑒》呢?”蘊珊手臂攀着他脖子,歪着腦袋望着他笑道。
他心裏覺得她可愛,半帶着哄她的意思,笑道:“那也肯定比那些禿頭老師傅們說的要強。”
蘊珊笑道:“真的?不是皇上騙我的?”
載淳笑道:“你真說一段,說來聽聽,難道我還怕你說書不成?”
待要叫人取書,蘊珊攔住了,笑着指指自己腦袋,道:“都在臣妾這裏呢。”又道:“哪怕說書,臣妾也只想和皇上一塊兒,不想多一個人來擾咱們。”
載淳被她哄得很高興,便催她講。
蘊珊并不拘泥于書本文字,而專講裏面的故事給他聽,一上來,講《周紀》,講“三家分晉”,講“唇亡齒寒”,講忠臣豫讓為智伯複仇。蘊珊長于文采,敘事生動,載淳聽得津津有味,贊嘆道:“不是我偏愛你,是你講得真好。國丈在翰林院侍讀,我旁人的不太愛聽,就愛聽他講,你講得比他還好。若個個都能這麽講,我也不必上課犯困了。”
又問蘊珊除了《資治通鑒》,還讀過什麽。
蘊珊除了四書五經,還博覽歷代史書,宋元明三朝的文人筆記也多有涉獵,各種正史野史的掌故信手拈來。
載淳抱着她,笑道:“我初見你時,便覺得你臉上像是寫着詩句,但也沒想到你懂得這麽多。真不愧是狀元郎的女兒。”
蘊珊含羞道:“皇上謬贊了。”
載淳想起蘊珊書法好,又叫蘊珊寫字來給他瞧。蘊珊仍是左右手開弓寫給他看。
載淳看了很喜歡,讓她教他寫。
兩人手握着手寫了近一個時辰,載淳才倦,高興道:“從此凡我得閑讀書寫字時,你都陪我。”
蘊珊道:“皇上喜歡,臣妾自然願意陪伴在皇上身側,只是皇上多數在養心殿,臣妾不方便過去。”
養心殿的後殿有皇帝的寝宮,後殿兩側各有耳房五間,東五間為皇後随居之處,西五間為妃嫔居住。同治年間因兩宮皇太後垂簾聽政,便由太後住,慈安住在東側的體順堂,慈禧住在西側的燕禧堂,方便随時登臨前堂,處理政務。
“前殿你不便過去,後殿總是可以住的。”載淳想了想,便道:“等幾個月後我親政了,便借着整修,請皇額娘将東西撤去。到時你來住。咱們住得比現在還近些。”現在兩人一個住乾清宮,一個住儲秀宮,雖然不遠,但怎比得上同住養心殿,最多不過一牆之隔?
“好。”蘊珊點頭答應。
一想到搬去養心殿,兩人便能朝夕相見、長相厮守,載淳興奮道:“從沒這麽盼着親政過。”
蘊珊問:“皇上不想親政麽?”
“親政當然是好,萬事都可以由我說了算。”載淳道:“只是那堆奏折題本,還有早朝奏對,怪煩的。你沒見過,那群大臣吵得要死,又啰裏啰嗦,話說個沒完,奏折寫個幾丈長。”
若是前世,蘊珊聽了這句,必已經開始苦口婆心地勸谏。這次聽見,雖然心裏失望,卻不再強求,只說:“皇上別嫌煩,到時有臣妾陪着皇上一起呢。就像咱們一塊兒讀書寫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