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未來

第5章 未來

勤政殿裏有些壓抑的寂靜。

楊以恒讓人給何清極等大臣看了茶,卻沒人真的喝。

他們守在勤政殿裏只有一個原因,就是等。

等藺獲的消息。

那雲中郡王到底是陛下的哥哥,又在朝中耕耘多年。朝廷裏還是有些人願意冒死求情。藺獲得了刀下留人的聖旨,也不知趕不趕得及。

最好趕不及。何清極端起茶杯,與身旁的文淵閣大學士對了一眼。

兩人心照不宣地露了個笑,又一同喝了口茶。

楊以恒心中焦急,注意不到他們的小動作,只如坐針氈地頻頻看向殿外,卻始終沒看見王公公與藺獲的影子。

“怎的這般慢?!”楊以恒不耐煩地看向殿內的侍衛,“再派幾個人去看看,是不是他們的馬受傷了跑不快。”

“陛下莫急。”何清極溫聲道,“宮中去午門路程雖短,卻也要些時間。藺大人與雲中殿下一貫交好,想來什麽事都不會耽誤了他的腳程。”

楊以恒聽了這話,心中卻不覺愉快。眉頭一皺正要再催,就聽門外侍衛匆匆禀報:“陛下,藺大人與王公公求見。”

“讓他們進來!”

王公公領着藺獲步履匆匆地跨入勤政殿,問過安後,卻誰也沒開口說話。

楊以恒的注意力卻全在他們身後:“他呢?怎麽沒跟你們一起來?”

王公公與藺獲對視一眼,沒人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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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先回了府中梳洗?”

王公公咬咬牙,拜倒在地喊:“陛下,雲中郡王他……”

“他如何?”

“他……”王公公咬了咬牙,卻不知該如何說那場面才好。

楊以恒看他這般支支吾吾,心中既驚又懼。想到兩人可能未曾趕上,眼前竟有些發黑。

“他如何?!說話!”

“啓禀陛下。”藺獲冷靜地開口道,“雲中郡王,白日飛升了。”

殿內詭異一靜。

随即何清極一拍小幾,疾言厲色道:“藺指揮使!你當這是什麽地方,容不得你胡言亂語!”

藺獲冷眼看他,平靜道:“是不是胡言亂語,何大人出宮後便知。雲中郡王在刑場之上白日飛升,乃是千百百姓親眼所見,我不敢胡言。”

楊以恒愣愣地看着他。

飛升?什麽飛升?

怎麽會有人敢在他面前講這種荒唐言論?!

“藺獲你好大的膽子!”

藺獲直視着楊以恒,雙眼中異彩連連:“臣是狗膽包天,還是實話實說,陛下出宮一探就知。”

“王彥禮!你說!”

王公公頭也不擡,顫聲道:“陛下,藺指揮使并無戲言。雲中殿下他……确實飛仙了。”

楊以恒氣笑了,他顫着手指指向藺獲:“好,既不肯說實話,你們就去鎮撫司獄和他一起反省反省!來人!”

他話音落地,門外的侍衛卻沒第一時間進來押人。

何清極直覺不對,他站起身,正想往外一探,卻見門外的侍衛神思不屬地進了殿門,語帶恍惚地說:“陛下,天……天上出現了奇怪的東西。”

這話一出,藺獲當即擋在了楊以恒身前:“你說什麽?”

“天上……天上出現了一個四四方方的東西。”那侍衛說,“藺指揮使可來門前一觀。”

楊以恒冷哼一聲,他伸手推開藺獲:“朕倒要看看,是什麽東西在裝神弄鬼!”

他當先一個朝着殿門走去,藺獲毫不猶豫緊随而上。何清極等人不敢遲疑,也都起身跟着往殿外而去。

剛走到殿門,便已經能看見那事物的一角。

它當真如同侍衛所言,是個四四方方的東西。薄得像是一頁紙,顏色确是透明的灰黑。它浮在天上,像是一塊巨大的異色明瓦。

藺獲看向侍衛:“去四周查查。”

見楊以恒點了頭,侍衛們頓時四散開去,從各個角度觀察天上的那塊灰黑明瓦。

楊以恒半眯着眼看着那塊灰黑,還未看出什麽,卻見那灰黑一閃,上面竟然出現了圖案!

披頭散發的景長嘉穿着白色中衣,正眉眼含笑的看着什麽。

楊以恒猛地一震,他仰頭怔怔地看着天上景長嘉的身影,竟不敢眨眼了。自上次沖突後,他已經有大半月沒有見過景長嘉,此時再見,都恍然生出一種隔世之感。

何清極看見景長嘉出現,就心中驚跳。再看楊以恒的神情,更覺不妙。

白日飛升這種荒唐事,他不可能信。藺獲拿了聖旨去救人,回來就鬧這麽一出。何清極只覺得這是他與景長嘉的鬼把戲。

他們都太了解楊以恒。知道只要景長嘉肯低頭服軟,見過一面便什麽事都沒了。

何清極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景長嘉得封郡王,本就是獨一份的例外。他還想攝政,何清極只能不顧往日情分。

他往前一步走到楊以恒身邊,剛拱手想要說些什麽,一道聲音就從那灰黑明瓦裏傳了出來,響徹雲霄:“犯人景長嘉,你還有何可說?”

明瓦裏的景長嘉溫潤和煦:“無甚可說。”

何清極猛地看向天上的灰黑明瓦。

怎麽回事?!這難道不是藺獲他們搞的鬼嗎?怎會有聲音,還會動?

而他身邊的楊以恒,卻在短短兩句話裏退盡了血色,面容變得蒼白無比。

他已然知道這是什麽時候的畫面了。

分明就要死了,分明名聲毀盡,嘉哥為什麽還會笑?為什麽……還笑得出來?

楊以恒覺得,自己是知道那個答案的。

他垂下眼不敢再看,天上的聲音卻依然清晰的傳來:“犯人景長嘉,京城人士,年二十有三……”

夠了。

“夠了!”楊以恒突然厲喝,“停下來!朕命令你停下來!”

可天上的東西怎麽會聽他的命令?

灰黑明瓦兀自播放着,直到景長嘉在傾瀉的天光之中轉向了皇宮。

他在鎮撫司獄裏待了大半個月,氣色并不怎麽好。天光一照,整個人幾乎是透明的。可他眉目舒朗,看起來又是那麽的快活。

楊以恒面色蒼白的凝望着他,聽着他朗笑着大喊:“小兔崽子,老子不伺候了!”

話音落地,只餘白茫茫的天光。

百姓們烏泱泱地跪倒一地,聲音雜亂地喊:“雲中殿下飛升了!殿下白日升仙了!”

楊以恒卻滿臉茫然,他目光尋到藺獲,輕聲問:“他在說什麽?”

藺獲看着眼前茫然似少年人的楊以恒,奇異的明白了他在問什麽。

“他在說……”藺獲頓了頓,移開目光将視線重新投向了天上的明瓦,“陛下應該明白。”

楊以恒搖了搖頭:“朕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藺獲看向他,恭敬的低眉拱手:“陛下,雲中殿下說,他不要你了。”

百姓們山呼般的聲音還未退去,藺獲的聲音夾在其中,猶如巨浪中一只小小的泡沫,理應看不真也聽不清。

可偏偏楊以恒卻聽得一清二楚。

它響亮得好似一記耳光,震得他無處可逃。

“他不要你了。”

景長嘉,你好得很……好得很!

楊以恒甩袖轉身,走出兩步後步子突兀地一停。

一口血抑制不住地噴了出來,眼前一黑整個人往下倒去。

“陛下?陛下!”

“來人!叫太醫——”

勤政殿內頓時亂作一團。

而另一邊,景長嘉卻已經在未來世界生活了将近十年。

系統能将他送去未來,卻無法精準的選擇世界,更無法控制他的身份。是以這一次,景長嘉是一個兒童福利院裏年滿十歲的孤兒。

在最初,景長嘉以為這是個桶型世界。

最底層的人,沒有陽光,沒有自然水源,自然也就見不到花草樹木。他們只能在暗無天日的地方辛苦生存一輩子。

但這個世界的兒童福利還不錯,因為景長嘉生活的兒童福利院,位于這個桶型世界中層偏下的位置。

他曬不到陽光,卻也能感受到一些自然的溫度。運氣好的話,偶爾還能照到那些上層居民的飛艇反射出來的光。那些光稍縱即逝,但每一次出現都會令福利院裏的孩子們興奮不已。

除此之外的另一項福利,則是學習。

這個世界的學習沒有任何費用。只要肯學,所有的知識都為求學者敞開大門。

于是景長嘉在醒來的第二天,就變成了福利院裏的異端,在一群傻樂的小朋友裏充分發揮了他“只要學不死,就往死裏學”的卷王精神,吓得他同寝室的小夥伴給他叫了好幾次機器人醫生。

聽醫生不厭其煩地說了許多次他的身體沒有問題,小夥伴們才放下心來。

見景長嘉那麽愛學習,他們甚至把一個月才會分發上一支的精神藥劑留給景長嘉。

他們不懂學那些東西有什麽意義,反正人類最終都只會活在虛拟網絡裏。他們在網絡裏什麽都有,沒必要去追求上層的陽光。但既然景長嘉想去看一看,他們也尊重這樣的選擇。

別人一個月才能喝上一支的精神藥劑,景長嘉每隔幾天都能有一支。這類藥劑的效用類似于加強型□□,能讓他在二十四小時內保持充沛的精力與專注力。

靠着精神類藥劑,景長嘉極限壓縮自己的睡眠。每周的睡眠總時長不超過十二個小時,空閑時間都在各個學科裏遨游。

這樣苦學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年。

當他考完了福利院裏的升級課程,全息網絡裏的老師建議他去更上層的學院裏進行學習。在那時候他才突然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不是個桶,而是無數個巨大的圓柱體。

人們被一個個巨大的圓柱建築圈養、分類,上層的人有陽光雨露,而下層的人只有永夜。人們終其一生只能在屬于自己的那一層裏活動。

“我第一次遇到能通過考試考到更高層的學生。”推薦他的老師這麽說,“所以孩子,你應該過去。哪怕你一無所有。”

上層确實是個好地方,他每天在學習的時候能沐浴半個小時的陽光,雨季的時候,也會看見綿延的細雨。

更讓景長嘉滿意的是,這裏有許多被人随手丢棄,可在中下層卻見也沒見過的小型機械。他總會把它們撿拾起來,帶回福利院拆解研究。

後來,他又往上考過幾次。能夠接觸到的機械也越來越複雜,甚至有一些被嚴令禁止帶入中層。

他只能在下課後的短短時間裏,躲入上層的垃圾車裏拆解這些被人丢棄、卻又被嚴管的機械物件。

這種日子對于雲中郡王而言,是無法想象的。可對于在邊疆撐起了自己脊梁的景小将軍來說,卻是很舒服的日子。

和平、安定,吃得飽也穿的暖。不用擔心敵襲,也不怕突然的大雪掩埋了軍營。所以即便有人嘲諷,他也依然淡定的鑽着垃圾車。

而系統就是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

它開機的聲音依然有着噪音一邊的電流聲。

醒來後也不與景長嘉廢話,開口就是:“宿主你好,我們要準備出發了。”

景長嘉聞言,立刻收拾起自己新撿到的星軌車模型。

它是完全等比例縮小的高級模型,內裏的發動機是按照真實發動機進行了百倍微縮制作。理論上來說,只要搞懂了它的內部構造,就能造出真實的星軌列車。

“你能儲存物品嗎?”景長嘉問它,“如果你做得到,我要帶一些東西走。”

“可以。但我能量不夠。”系統說,“如果你要從這個世界帶走一些東西,我需要挪用部分維持你本源世界生命力的能量,來進行這部分的物質轉移。”

景長嘉幹脆道:“我死不了就行。”

他收藏的那些小機械,只要能帶回二十一世紀,必然能令他的國家受益無窮。

他步履匆匆的回到福利院,将自己十年來的珍藏都交給了系統。在它們消失的一剎那,景長嘉突然問:“系統,這個世界……是二十一世紀的未來嗎?”

“它是也不是。”系統平靜地說,“它是所有可能中的一項。”

景長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們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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