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時鐘大禮堂的燈光早已暗了下來,唯有庫貝納國家樂團演奏的音樂柔和而輕快的流淌。

伴随着悅耳的音樂聲,有明亮的天光自上而下,在金色的麥穗中,将獲獎者籠罩。

年少的得獎人身側無比暗淡,唯有他與麥穗站在光芒之中。

在這一刻,他是這片數學沃土裏唯一的麥穗,也是整個數學高峰中唯一的種子。

他是數學的未來。

與會的科學家們齊齊看着他,現場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景長嘉面露喜色,微微朝四方躬身致謝。

馮老師起身擁抱住他:“恭喜你,小景。”

這位在數學界耕耘多年,已經年過半百的老師激動得渾身都在發顫。

他來過好幾次的麥田獎現場。從最初的最初跟着導師一起前往布伊戈參會,到現在自己受邀出席。每一次,他都是坐在臺下安靜地看着別國的獲獎人登臺。

那片麥田,沒有龍夏人。

那粒金麥穗,也從未青睐過龍夏人。

他從青年等到兩鬓斑白,他已經老了,再過沒幾年或許就要退休……他原本以為,自己這一生都無法親眼見到麥穗落下來的那天。

馮老師雙眼含淚,大力地拍了拍景長嘉的背脊,才松開他,顫抖着嗓音道:“快去吧,都在等你了。”

“謝謝。”景長嘉低聲道謝,随後越過擦眼淚的馮老師,踏入了那一片金色的麥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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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特效投出的麥穗随着他的動作往前躬身,便如群風追在他身後。年輕的數學家一步一步朝着那至高的領獎臺走去。

沉穩得猶如國王走向自己的王座。

高臺之上,庫貝納的國王含笑凝視着這位學術界的超新星。等他靠近,就率先張開了擁抱。

景長嘉登上領獎臺,微笑着與他行了個貼面禮。

“祝賀你,我的小麥穗。”庫貝納國王說着,後退一步拿起純金的金麥穗獎章,鄭重地別在了景長嘉的胸口處,“恭喜你創造了歷史。”

景長嘉微微颔首。“謝謝您。”

國王別好獎章,又擡手示意了他去發言臺:“去吧,他們都在等你。”

景長嘉走了過去。國王後退兩步,将自己隐沒在無光的暗淡裏。

現在這座頒獎臺,只期待一個人,也只等待一個人說話。

景長嘉調好麥克風,擡眼緩緩看了在座的科學家們一眼。

他驀地展顏一笑,輕松地說:“我現在站在這裏,首先要感謝我的一位朋友。相信很多人都知道,我之前出了一些意外,受了重傷。是我這位朋友冒着極高的風險下崖搜救,才找到了我。我感謝他來得不早也不晚,不然可能我這個腦袋,不會傷得那麽恰到好處。”

他的後天學者症候群與他覺醒的數學天賦一樣知名,這段俏皮話成功引得現場衆人都笑出了聲。

頒獎典禮的氣氛顯得格外松弛。而與之相反的,則是勤政殿裏越發壓抑的氣氛。

楊以恒攏着一床薄被,面色蒼白的看着景長嘉在唯一的光柱裏,一步一步走向屬于他的榮耀。

他早就知道的,楊以恒攥緊了被面:嘉哥這樣的人,在哪裏都藏不住他的光輝……

人間也好,天上也好……不管在哪裏,景長嘉都會是最耀眼的那個。

不管面對什麽,只要他出現了,好像一切就會變得輕松起來。

哪怕在滿天神佛裏,他也可以那麽鎮定從容地登臺。

就像是那年十七歲的雲中郡王從北疆的朔風冰雪裏趕回來,一步一步的走到年幼的自己身邊。鮮紅的鬥篷在滿屋的哭聲中展開,就替他擋住了所有的風霜刀劍。

所以我怎麽能松開手?楊以恒仰着頭,定定地看着那個被金色麥穗包圍的人。

這是他的哥哥。他唯一的哥哥。

會保護他、教導他、為了他拼命,為了他……去死的哥哥。

我怎麽舍得讓他死啊?楊以恒想,我只是想吓吓他。他只要肯低頭,只要肯低頭……

他們依然可以像小時候一樣。

我們像小時候那樣不好嗎?

沒有那麽多事,沒有那麽多責任,當然也沒有那麽多人。哥哥只需要陪着我就好了。

明明我才是最需要哥哥的那一個。

明瓦中麥穗搖曳,年少的雲中郡王雙眸如星,比明月更皎潔。

我才是最需要哥哥的那個一個……

你又何必,去照亮別人呢?

楊以恒咬緊了牙關。

嘉哥,你怎麽能那麽從容?楊以恒想,你一貫都那麽從容。

從容地走向他,從容地離開他,從容地對他視而不見。

怒意漸漸漫上臉頰,楊以恒心中的邪火還沒來得及燎原,他就聽見了景長嘉的話。

那怒火頓時一消,随即更洶湧的湧了上來!

一雙眼被火燒得灼灼,蒼白的面色竟然溢滿殺氣:“他受了重傷,那些人笑什麽?!”

難怪他哥哥飛升後的面色會那麽蒼白,難怪他看起來一直病弱。

原來是因為他受了傷!

嘉哥飛升成仙,不該最安全不過麽?怎麽會在天上受傷?

這些神仙……

“都是一群廢物!”

王公公原也陪着在看明瓦,被他一嗓子驚得回了神,連忙低聲勸慰:“許是因為殿下身體都大好了,所以才沒有再擔憂。您是知道殿下的性子的,他不愛別人提這些。”

這話倒是說到了點子上。

雲中郡王脾氣也倔。他既不在乎自己受傷,也不愛別人提他受傷的事。在他面前當做不知道久而未愈的老毛病,才是最好的。

楊以恒面色稍霁。他繃緊了嘴唇,仰頭看着神采奕奕的景長嘉,沒有再說什麽。

他安安靜靜地聽景長嘉感謝學校,感謝組委,心下百無聊賴。可看着景長嘉,他又高興得很。

也就只有他嘉哥才會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

大概是北疆真的太苦了,楊以恒心想,否則以嘉哥萬人之上的身份,什麽樣的供養都是應該的。

他們應當感謝嘉哥選擇了他們。

萬裏之遙的景長嘉若是知道他這麽想,估計會扇他。可偏偏,楊以恒許多神經病心思沒人可以理解,但這個想法,卻與許多人不謀而合。

神烈村的村民們排排坐在田坎上,聽見景長嘉的話,就有人大着嗓子說:“怎麽神仙也要去學堂。”

“郡王爺還感謝學堂的老師。郡王爺這種身份,不應當那些老師感覺榮幸嗎?”

他給京中的高門大戶送菜,可是見過許多人家給自家千金請宮裏嬷嬷教導。那些嬷嬷因着教導過宮裏的貴人,走到哪裏都被人看重。那教導過雲中郡王的老師,豈不是更不得了啦?

“我要是郡王爺的老師,我出去收束脩,都要多要幾兩銀子。”

有人頓時笑了起來:“那些讀書人不要銀子,銀子俗了。”

“随便什麽呗。左右我都教過郡王爺了,塑個金身也盡夠了。”

金身啊……

田坎邊的百姓們咂吧咂巴嘴,覺得天上的雲中郡王雖然沒有金身,可那光落在他身上,也和金身差不多了。

他們郡王爺,好像又回到了幾年前在京城的時候。

鮮衣怒馬少年郎,是他們最喜歡的貴人。

現在也不僅僅只是他們的貴人了。看看這滿天神佛妖怪的,有誰不喜歡他?

所有人都在聽他說話,所有人都在為他欣喜。

有人扯了根草根放進嘴裏嚼着,心裏莫名的就有些不是滋味。

“郡王爺反正一貫都待人好得很嘛。”

“而且他們讀書人,對老師就是敬重得很。有個什麽詞來着?梁子你說。”

梁子張了口還沒答,就有人脆生生的搶答:“尊師重道!前段時間雪化的時候,郡王爺講過。”

裏正全叔雙眼一亮:“哎喲,我們承祖還記得呢?”

雲中郡王那日常識字的講課,他都不愛聽了。他這把年紀聽了沒什麽用,倒是偶爾會想起來盯着小孫子聽一聽。

可看承祖平日裏只會抓螞蟻偷翻土豆的模樣,也沒指望他能學得多好。全叔就想着,多認兩個字兒,長大了承祖就送去京裏糧鋪尋個賬房先生的活計,也算是一輩子好日子了。

結果現在,承祖不僅記得雲中郡王說過什麽,甚至還會寫字了!

他看着小孫子用樹杈子在田坎上寫的字,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念“道”,但那字怎麽看怎麽好。

“道!也有路的意思。”承祖用樹杈子敲了敲地,仰着下巴高聲說,“我們走的路就也叫道。學堂的先生,就是帶着一群人走在路上的人。所以要尊師重道!”

“哎喲,哎喲!不僅會認字,還會講課了!”全叔欣喜若狂,“不得了!不得了!爺爺的乖孫哦!”

他一把摟住小孫子,簡直不知道該怎麽愛他。

“爺爺送你去開蒙好不好?就去,去京中的私塾!”

承祖一聽,臉色大變:“我不要!”

那些私塾哪裏好了!滿紙黑色的小字,密密麻麻看得他頭痛。哪裏像雲中郡王那樣,字與畫面一起來,他便是個傻子多看幾眼也記住了!

危險,扯呼!承祖一把推開全叔,扭頭就往哪裏跑了。

全叔滿臉傻笑,只知樂呵呵地看着他的乖孫孫。

田坎上的其他人卻早已驚呆了。

想想在陌生的地界兒,有人願意領着他們找路,他們也是會尊敬對方的。

可承祖去歲裏還只是個只會欺負人的小娃娃,今日嘴裏居然會用這麽簡單的話解釋為什麽要尊師重道。

雲中郡王在天上,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他們到底又錯過了些什麽?

衆人擡頭看天,卻見那束光又追着雲中郡王下了臺。

年幼的郡王爺回到了神仙堆裏,他身邊無數的老神仙站起身,滿面笑容的對他敞開懷抱。

每一個人面上的喜色、慈愛,都那麽像全叔現在看他們家承祖的神色。

他們的郡王爺……

真的很受人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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