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第二日明瓦亮起時,依然是一個小朝。

楊以恒吐過血後,又燒了一整晚。臨天亮了才剛剛退燒。雖撐着上了朝,但精神一直不濟。

朝上戶部與工部也不知是得了什麽信兒,今日竟也不吵了。

楊以恒看着他們低眉垂目的模樣,心中嘲怒,面上卻平靜如水。

就在這時,天上突然傳來一道中年人的聲音。他用着不标準的官話說道:“小朋友們,今天我們來學唐詩三百首的第一首。”

朝中低眉垂目當鹌鹑的大臣們齊刷刷地扭頭,神色驚疑地看向殿外。

楊以恒沉着臉走下龍椅,在殿門處頓住了腳步。

天上的明瓦裏,出現的不是他的哥哥,而是一個長相普通、臉上帶着鏡片的中年人。他身旁是一塊黑色的大板子,上面寫着“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楊以恒看着他,心裏猶如被塞了一塊巨大的冰,正帶着他沉甸甸的下墜。

原來是這個意思。

竟然是這個意思……

在他身後,朝臣已經亂了起來:“這是誰?”

“雲中郡王呢?”

“郡王爺難道出事了嗎?怎麽會是個……這樣的神仙?”

這樣的神仙,與他們又有何不同?怎麽就能當神仙了?

楊以恒聽着他們的話語,抿緊了嘴唇沒有做聲。

只有他知道,他的哥哥沒有出事。他只是……覺得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沒有了雲中郡王的明瓦引得朝野內外俱驚。便是連那些争吵的學子們都不再吵嚷識字的問題,而是驚惶與雲中郡王一言不發的消失。

官員們緊閉房門,加緊約束家中眷屬與衙門手下,現在這些時日可萬萬不能做任何錯事。如若惹出些事端,恐怕神仙也難救。

禮部尚書張家更是惶惶。

“這到底是如何?”張家夫人低聲問兒子,“難道是你父親那些詩文,惹惱了那位?”

她手指朝上,悄悄指了指天。

“母親萬莫說了!”張家兒子低聲厲喝,“父親遵循禮儀,沒有做錯事。你們在家中也切莫胡思亂想,更莫有動作,免得惹人猜疑。”

他一句話說完,又湊近了張家夫人,悄悄說:“陛下這段時日身體不好,聽太醫院傳出來的消息,說是那位……去尋了陛下。”

張夫人心口一跳:“那位還能下來不成?”

“這話誰敢亂說?戶部這段時日都不敢推诿,連着撥了幾筆款項給工部,讓藍翎衛并鎮撫司護送工部匠人沿河道檢查河堤以防夏日水患。娘,你用腦子想想,修個河堤,哪裏需要鎮撫司的人出馬?”

鎮撫司都出動了,這河堤一線怕是要血流成河,才能罷休了。

張夫人聽得一抖,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輕聲道:“我不說,不說了。”

京中已經驚惶至此,百姓們更是又懼又怕。

他們不約而同地紛紛結伴上山燒香,只想尋神拜佛問一問:“郡王爺是不管咱們了嗎?”

可那香一炷接着一炷的燒了,天上明瓦裏的人卻依然沒有雲中郡王。

現在已經不僅僅是那個普通中年人了,也不僅僅只是講詩。

還會有其他人出現,會講算數,會講植物,甚至還有講什麽物理的。說那是萬物的運行之理……

那不是雲中郡王講的,能信麽?雖然看起來生活在确實如此,可若是學壞了可該如何是好?

民間騷動漸起。

等消息傳回京時,朝上的大臣們誰都不敢說話。

唯有何清極執着朝笏一步邁出,朗聲道:“陛下!為今之計,唯有承認前些時日雲中殿下明瓦之中出現那人,乃是陛下本人,方能安撫民心。”

話音一落,朝中大臣不由自主地看向何清極,神色是如出一轍的震驚。

前些時日雲中郡王的明瓦中出現的“小恒”,他的身份他們也有諸多揣測。可此事太過敏感,誰也不敢将此事拿到明面來說。何大學士真是好大的膽子。

楊以恒面色一沉。

何清極迎着他的視線,一步不退:“雲中殿下雖已然飛升,亦不再為百姓授課。但他的弟弟仍在。陛下,百姓需要安撫,更需要引導。”

楊以恒面色幾變。

他覺得自己喉嚨處似乎又有了血的味道。

他想發怒,想掀翻眼前的一切,想叫人将何清極拖出去杖斃。可他清晰的知道,他可以由着脾性做想做的一切,但再也不會有人為他彌補錯漏。

從現在開始,他走出的每一步,都只剩他一個人的印記。而任性妄為的最後,也唯有他一個人承擔。

越是妄為,就離他想見的人越遠。

無咎,長嘉……

沒有災禍,便是好景長嘉。

楊以恒用力閉上了眼。

他聽見自己說:“可以。令何清極與文華殿草拟诏書,昭告天下。另外,六部各自選派人員每日記錄天上明瓦課業內容,并每一季組織一次考核。”

……

景長嘉關閉了對話後,獨自一人在書房裏坐了許久。

窗外景色從刺目的明亮轉為橙黃,再由火燒一般的橙黃變成了半明半紫的天。最終所有色彩随着太陽落下帷幕,而人造的燈光由遠及近一一亮起。

就像是白日重新回到了人類的手中。

景長嘉站起身拉開窗簾,撐着窗框看了許久。

他們小區貫來安靜,唯有這時候會有一些人氣。

那些忙碌了一天的人們,會在飯後出門繞着小區的塑膠跑道遛彎或是夜跑;養着寵物的鄰居們會帶着寵物下樓,讓它們也在小區裏撒歡兒。

景長嘉看見好多只小狗身上都穿着帶有五彩燈的小衣服,它們從樓下跑過,就像是一串燈籠閃着光飛過。

又晃眼,又熱鬧。

景長嘉看着看着,只覺得心裏莫名一松。

眼前的這一切,才是他的生活。

“好了。”景長嘉用力呼出一口氣,“該工作了。”

他準備八月底前往頓涅瑟斯,而現在他起碼還有兩個發動機組上的重要模塊沒有建立起足夠有用的數學模型。

這些工作從現在開始加班加點,都未必能在走之前搞定。

工作量極多,工作難度極大。他沒有時間在這裏浪費。

景長嘉回到盥洗室,用冷水洗了把臉,然後重新坐回書桌前,拖過書桌上的一個演算本,準備将在頓涅瑟斯演算出來的雙有理幾何模型重新寫出來。

這個東西在他頓涅瑟斯做了十幾個小時,現在要将之簡化歸納并做出一定的總結,工作量也不小。

景長嘉思索了一會兒,問系統:“你現在還能凝出多少精神類藥劑?”

“通過計算,目前能量庫裏所存能量,只能再使用三次。”系統說。

三次,那就頂多只能用一周。

兩界通話所需要的能量果真是巨大的。

短短半小時的通話,精神類藥劑的儲備就從一個月變成一周,他能全情投入思考的時間大大縮短。景長嘉頓時燃起一股緊迫感。

如果不從現在開始加油演算,估計等他走的時候,還有一大堆的工作沒有完成。

另外還有弘朝那邊……

景長嘉忍不住捏了捏眉心,随後他嘆了口氣,打開電腦。

這次開機卻沒用進入他的工作郵箱,而是打開了教育平臺,開始浏覽平臺上的諸多網課。

可教育平臺發展十幾年,上面從幼兒教育到高深專業,課程多如過江之鲫。

景長嘉想了想,幹脆找了個爬蟲代碼,再根據自己的需求将代碼改進後,就啓動爬蟲将它丢到一邊,自己埋頭開始工作。

幾個小時後,景長嘉手裏的工作告一段落。

他擡頭一看,爬蟲抓取的評論關鍵字已經列在了桌面上。景長嘉根據關鍵字閱覽并篩選好了網課,讓系統每天定時按部就班的播出,自己回到卧室進入了記憶圖書館,再次工作了起來。

高強度的工作裏,時間過得飛快。

特別是楊恒放了暑假後,姑姑又給他報了個夏令營。小孩背着包就跟着夏令營出了國。

沒人在白日裏打擾景長嘉,他更是過得不知白天黑夜。

辛幾何是一個特殊幾何。當它的特性運用在物理上時,其困難就是本質的物理困難。它的剛性注定了它的問題不能運用拓撲變形來避開。

景長嘉熬了大半個月,終于在七月末的時候,讓系統給他用了一支寶貴的精神類藥劑。

而這次使用,他甚至不是用來突破難點,而是用來看書。

記憶圖書館裏與數理有關的書本都被他翻了出來,不大的圖書館到處都丢滿了書籍。景長嘉坐在地上,一手執筆一手翻書,将書看得飛快。

藥劑作用下,又身處記憶圖書館這樣一個特殊的地方,那些被他捕捉到的有用文字,就像是活了過來一般,一個個從書上跳出,漂浮在他的身邊。

密密麻麻的文字幾乎包裹了他。

景長嘉看着那些文字,又似乎根本沒看那些文字。

唯有執筆的手一刻也不曾停下。

突然,他的筆尖一頓,漂浮着的文字紛紛消失,景長嘉怔楞的眼睛眨了眨。再睜開眼,眼裏印着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藥效過了……”注意力剛一恢複,大腦的刺痛頓時緊随而來。

景長嘉捂着頭艱難地坐起身:“在記憶圖書館裏用藥劑,還有這樣的後遺症?”

“宿主長久進入深度睡眠,大腦的疼痛是身體自發的反饋。”系統說,“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

景長嘉用力敲着頭:“好吧。”

看來目前這樣,也只能做一些整理性的工作。

他吃過止痛片,忍着痛在書桌前坐定。

書桌上有一本A4大小的素描本,本子已經寫滿了半本。景長嘉支着頭,按照習慣先将前面寫好的部分浏覽了一遍,沒有查出錯漏,才跟着繼續往下整理。

屬于全新空天動力系統的數學模型并不好做,很多時候還需要畫圖輔助。景長嘉沉入進去,漸漸忘記了大腦裏的疼痛。

窗外的蟬鳴随着夏日的陽光越加吵鬧,放假的孩子們卻是比蟬更加吵鬧的存在。

可沉浸在工作裏的景長嘉根本聽不見這些聲音,他的眼裏只有算式與逐漸成型的動力系統模型。

日升月落永不止息。

半個月後景長嘉再一次呼叫系統使用了精神類藥劑。

這一次依然是在睡夢之中,在無人可以打擾的時間裏,他全神貫注地做好了一個動力模塊的數學模型。

“只差最後一點了……”

景長嘉看着自己已經寫滿了的素描本。

他只有十天就要前往頓涅瑟斯了,這點時間根本來不及再做出最後一個數學模型。

要沖一把嗎?

景長嘉撫摸着素描本,最終站起身走到書櫃前,拿出了那封壓在書本底下的信。

作者有話要說: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憫農》李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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