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窗外雪光森森,窗內暖光如火。

明亮的燈光刺得沉睡的小景教授皺緊了眉頭,也刺穿了他一根根分明的睫毛。

封照野凝視着他,莫名就覺得,那因為睡不安穩而顫抖的睫毛,就好像搔在他的心口處。

“嘉嘉。”封照野輕聲喊他。

景長嘉趴在桌上睡着,似乎是聽見了聲音卻不想起來,皺着眉把腦袋往自己的臂彎裏埋。

封照野看着他的動作,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個動作像極了睡着了卻怕光,就用毛絨絨的小爪子捂臉的小貓一樣。

他躬下身,小心翼翼地抱起了景長嘉。

“唔……”景長嘉被他的動作驚醒了,他睡夢中迷糊地睜眼看了一眼。

“我帶你去睡,別在桌子上趴着,不舒服。”封照野柔聲說。

景長嘉聞言就閉上了眼,将臉往封照野肩窩一埋,極其放心地再次睡了過去。

封照野将他抱回床上,放下景長嘉的一瞬間,他突然注意到了景長嘉本能的瑟縮了一下。

封照野眉頭一皺,動作放得更輕了:“身上疼?”

景長嘉沒有回答,只蜷縮着把臉往枕頭裏埋。

生命泉的供暖系統非常優秀,是利用了他們自己的超算中心與其他未開放系統對整個區域進行供暖。可海邊的環境加上最近連日的大雪,還是讓景長嘉的身體有些不舒服。

像是有看不見的針在骨頭裏這裏紮一下,那裏碰一下。時而酸軟、時而刺痛。

封照野動作輕柔地脫掉了景長嘉的衣服鞋襪,用被子将他嚴嚴實實地蓋牢了,才在床邊坐了下來。

被窩的溫暖緩緩安撫着骨頭裏的刺痛。景長嘉在睡夢中慢慢地放松了身體,封照野緊皺的眉頭也随着他的動靜舒緩。

“嘉嘉……”封照野極輕地喊他,“小景教授。”

他慢慢伸出手,似乎是想要碰觸景長嘉睡得紅潤的臉頰。可手伸出去,卻又頓在了那裏。

最終,也只是理了理景長嘉淩亂的劉海。封照野收回手,坐在那裏安安靜靜地看着。

一年前,他想不到他們的關系會有這麽親近的時候。

兩年前,他也不敢想他們還會變成朋友。

三年前,他只期望着景長嘉能夠快點蘇醒。

四年前……

四年前,他第一次經歷那樣沉痛的懊悔與絕望。

懊悔着沒有邁出那一步,沒有對景長嘉伸出友誼之手。

絕望着或許這一生,他都再也不會擁有走向景長嘉的機會。

他們做不了朋友,成不了戀人。他永遠都是那個讨厭的高中同學。

“小景同學,”封照野再次伸出手,手指輕柔地貼了貼景長嘉的臉頰,“你到底怎麽想的?”

沉睡的景長嘉側了側頭,過長的頭發輕輕落進了封照野的手中。

……

景長嘉很少累成這樣。

大多數時候,只有使用了精神類藥劑,他的精力才會透支得連記憶圖書館都進不去。

而這一次,他雖然進了記憶圖書館,可進去之後,他幾乎是倒頭就睡。

圖書館上漂浮的雲朵似乎化作了他腦子裏揮之不去的數理符號,它們從天而降将他包裹,就連在夢裏似乎都在不停的排列組合。

蒲公英一樣的系統在他身邊蹦來跳去,問他:“你有新靈感了嗎?”

景長嘉昏昏沉沉,答不出來。

于是系統就像蒲公英一樣散開了:“凱庫勒做夢能夢見苯環結構;拉馬努金在夢裏提出拉馬努金猜想;勒維在夢裏設計了神經沖動實驗。你為什麽就不能在夢裏——”

“證明霍奇猜想?”

景長嘉猛地坐起身,額頭上都是被吓出來的冷汗。

“系統,系統系統。”他連聲喊。

系統冷靜地回答:“我在,宿主。”

景長嘉心如鼓擂,聽見它平靜的聲音,就慢慢吐出一口氣:“沒事了,我聽見你沖着我大喊大叫,應該是在做夢。”

系統沉默了下來。

景長嘉從它這詭異的沉默裏,察覺到了不尋常:“……是你?”

“我以為,這能刺激宿主的靈感。”系統說,“經過對本世界的資料分析,那麽多偉大的發現都是從夢裏獲得。”

景長嘉:“……”

景長嘉揉了把臉,用力嘆了口氣:“好意心領,下次別幹了。”

他要是在夢裏就能把代數與拓撲連接起來,那他就是路上行走的數學聖人了。

他起床洗漱完畢走進書房,就見被他弄得亂七八糟的房間已經恢複了整潔。滿地淩亂的草稿紙被細心地整理好放在了書桌上,而他的電腦與筆記本卻完全沒有被動過,依然那樣敞開着擺放。

景長嘉對着這個場景,既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無與倫比的熨帖。

封照野怎麽能把一切的事情都做得這樣的恰到好處。

于是吃飯的時候,景長嘉就問了出來。

封照野面色平靜地給他舀了一碗奶油蘑菇湯:“因為我自己也這樣。草稿可以動,正在進行的工作不能碰。”

景長嘉聞言一怔,随後忍俊不禁地道:“封照野,我們為什麽沒有早點變成朋友。”

“因為那時候,有個人看不到我。”封照野輕哼一聲,“吃飯。”

“哪有?”景長嘉給自己喊冤,“我那時候難道不是滿眼都是你嗎?”

封照野眉頭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景教授,你那時候叫滿眼都是第一。誰是第一你看誰。”

景長嘉想了想,大笑道:“你說得對。所以為了保持第一,吃了飯我要繼續工作了。”

他有了靈感,就一刻也不想歇下來。只是睡過一晚後,那些洶湧的靈感已經四散。他需要一點時間把他們找回來。

景長嘉把自己關進了書房,封照野則被懷特拖出去掃雪。

連日的大雪停了,可外面的積雪還深。等系統融雪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被關了一個周的研究員們早就按捺不住,呼朋喚友扛着工具就去翻窗。

出門後的第一個工作,就是除大門處的雪。

薩洛斯實驗室那老舊的雙開大門被雪堵得一點都推不開。

懷特一邊鏟一邊沖封照野抱怨:“我早就和阿帝茲說了,這個門得升級。他偏覺得這種老式大門才配這棟樓。”

阿帝茲正在窗上,一聽這話立刻大聲道:“生命泉幾十年都遇不到這種大雪,你要我為了幾十年遇不到的事情再花幾十萬?還不如以後整棟樓推倒重建。”

“那你現在就重建!立刻,馬上!”

他倆在背後鬥嘴,封照野已經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到了大門邊上開始鏟雪。沒一會兒,其他科研人員也從另外的窗戶翻了出來,與他一起掃雪。

大門能打開後,他們就用小拖車拖出了一車的融雪劑,噴灑在門前窗下。

封照野在雪裏慢慢挪。挪着挪着,就挪到了景長嘉書房的窗外。

小景教授一手支着頭,一手拿着筆,正在垂眸思索。人剛一靠近,光影的變化就讓景長嘉擡起了頭。

一見封照野,景長嘉立刻笑了起來。他起身推開窗戶,清淩淩的空氣頓時沖散了屋內的熱氣:“不是出不去嗎?”

“翻窗。”封照野伸手去關窗,“去穿外套,不然吹了冷風你又不舒服。”

景長嘉沒有阻止他的動作,卻也沒去穿衣服。他看着封照野,窗外的雪将暗淡的天光襯得發亮,封照野穿着黑衣站在雪裏,幾乎搶奪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窗戶被關緊了,景長嘉伸出手,又推開了一道小縫:“封照野。”

封照野微微傾身,貼像了窗:“嘉嘉?”

“雪停了,我們可以回去了。”景長嘉說。

封照野沒有異議:“好。”

來的時候兩人行李都還算輕便,等到要飛回頓涅瑟斯,僅僅只是草稿紙與筆記,都整理了一個小行李箱。

準備走的那天,獲得了第一屆九章獎生物醫學獎的瓦倫蒂娜女士,也恰好從龍夏飛回了生命泉。

她在得獎後,受到了玉京醫科大學的邀請,前往玉京醫科大學進行了為期兩個月的交流訪問。

在那裏,她見到了許許多多的患者,也與更多的經驗與理論都異常豐富的專家們進行了學術上的交流。

她帶着滿腔的收獲與心得回了生命泉,又異常不舍地跟着阿帝茲去送景長嘉與封照野。

“如果以後你要回龍夏,我的意思是說,如果。”瓦倫蒂娜說,“我很樂意再接受你的邀請,去你就職的高校所屬醫學院訪問。”

“多謝您的慷慨。”景長嘉笑道,“我也很期待未來有一天,能夠與您合作。”

“當然,我也非常期盼與你合作,我無比期待這一天早些到來。”瓦倫蒂娜張開手臂擁抱了他與封照野,“一路順風,小夥子們。學術上有任何的問題,都可以來詢問我們。當然,我也只能提供免疫方向的幫助。”

阿帝茲哈哈大笑:“沒關系,瓦倫蒂娜不擅長的地方,還有我們薩洛斯。”

從生命泉飛回頓涅瑟斯,需要三個小時的時間。等兩人回到暌違已久的小別墅時,已經是個夜晚。

景長嘉将裝滿了草稿紙與筆記本的小行李箱拎進書房,将需要的資料一一擺了出來。

頓涅瑟斯的春季學期已經開學一個月,他明天就要回去繼續給學生們上課,同時……在生命泉做出的工作,也可以發一篇論文了。

他來了頓涅瑟斯一趟,不管是校長麥迪南,還是系主任威爾遜,都對他抱有了最大的善意。他應該給頓涅瑟斯留點什麽。

然後……就像在生命泉他對封照野說的那樣。

雪停了,他們可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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