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再見到商時舟,是幾天之後。

她痛經向來不輕,那日撐完整個晚餐而不露異常,已是超常發揮。

也不知是不是那一蠱暖湯起了作用。

等回到宿舍和接下來的兩天,除了去吃飯,她基本都沒怎麽下過床。

連許深學長的輔導課都推了。

蘇寧菲出院的前一天,她又去了一趟醫院。

幾天前還無精打采的小姑娘臉色已經明顯好轉,自己下床走路的速度和之前一樣風風火火,又突然牽動傷口,怪叫一聲,路過的護士都要叮囑一聲讓她慢點。

見舒橋來,蘇寧菲很是高興:“憋死我了!嘴裏也好淡!你給我偷偷帶杯奶茶嘛,我就喝一口!一小口!”

舒橋還沒答話,隔壁床就傳來了帶着沙啞的聲音:“醫生讓你忌口,你是都忘了嗎?”

她吓了一跳,回頭去看,就見柯易頗為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兒,身上吊着液體。

見她視線落過來,柯易有氣無力地擡了擡手,算是打了個招呼:“還是沒撐過去,割了。”

蘇寧菲坐在床邊,晃着小腿:“就喝,饞死你!”

舒橋再問,才知道之前幾天蘇寧菲嚴格忌口的時候,柯易在旁邊床大吃大喝,外賣點得花樣百出,還時不時套話問北江有什麽好吃的。

一來二去,算是把蘇寧菲愛吃的點了個遍,還做了個喜好排序出來。

蘇寧菲渴望而不可及,又疼又氣,好容易等到這會兒風水輪流轉,就差在柯易床頭支一口火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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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蘇寧菲已經生龍活虎,舒橋放下心來,陪她聊天,間或夾雜柯易奄奄一息的幾句聲音。

只是過了午時,柯易開始發燒。

護士頻繁進出,說這是術後常見情況,但最好還是有人作陪才好,又問舒橋和蘇寧菲有沒有見到柯易家人。

蘇寧菲茫然搖頭:“除了那天商……來看他,後面就沒有了。連手術同意書都是他自己簽的。”

護士擰眉:“有那個人的聯系方式的話,最好叫來看護一下。”

蘇寧菲的目光緩緩落向舒橋。

這種時候,也沒什麽好猶豫的,舒橋拿起手機,去翻商時舟微信:“我問問。”

暑假有不少群都聊得熱火朝天,又有各大公衆號的消息推送,她一時之間沒有翻到那個純黑的頭像,還在找,旁邊的蘇寧菲就已經帶着驚喜地“啊”了一聲。

再拽拽舒橋胳膊:“不用翻了,他來了!”

商時舟從門口走了進來,目光在舒橋身上淺淺一落,先去看柯易的情況。

護士跟進來,給他叮囑了一堆注意事項,他颔首記下,見柯易一時半會也醒不來,抽了旁邊的椅子坐下。

房子裏倏而多了一個人,連蘇寧菲都安靜了下來。

舒橋還沒找到他的頭像,這會兒也不找了,卻莫名有些別扭,于是起身:“我去買瓶水,你要什麽嗎?”

蘇寧菲:“奶茶!”

舒橋敲她的頭一下:“你想得美。”

站在自動販賣機前的時候,她明顯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

手機同時震動了一下,她無暇去看,先回頭。

商時舟的手越過她的頭頂,也點了瓶礦泉水,不等舒橋反應過來,就付了錢,再俯身一起拿出來。

他應當沒看到她之前選了什麽,自動販賣機裏有五六種不同牌子的礦泉水,這會兒拿在他手上的兩瓶,卻偏偏一模一樣。

有一種奇特的默契感。

瓶身在他掌心停頓片刻,不知在掂量什麽,片刻,他才擰開一瓶,遞給舒橋:“身體不舒服還來?”

舒橋愣愣接過。

心中不是沒有疑問。

他怎知自己不舒服?

轉而那蠱湯又浮現腦海,她終于多了些了然。

恐怕那日在餐廳時,早有人與商時舟說過她要衛生巾的事,他卻體貼地只字不提。

手裏的礦泉水瓶也并不冰冷,她倏而恍然,剛才商時舟在掌心掂量的動作,是在感受水溫。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到底是私事,她聲音有些低,眼神也偏開來,并不想讨論。

商時舟看她一眼:“那就好。”

礦泉水錢最後是商時舟掃的,舒橋低頭翻他頭像,想轉他水錢。

最上面是蘇寧菲剛剛發來的提醒,告訴她商時舟也出去了。

她笑笑,繼續往下翻。

找到純黑頭像,點開才發現,對話框裏靜靜躺着對方發來的幾條消息。

但頭像右上并沒有未讀的紅色小數字。

并沒有什麽具體的內容。

都是些照片。

其中一張是暮色下的北江一中照片,放大去看,還能看到宿舍樓與圖書館亮着的燈光。

那許多中,也有她的一盞燈。

她在燈下昏睡,他駐足在燈火之外。

仔細回想一下,好像是她睡得昏沉又醒來的間隙裏,看時間的時候順手看了信息,但不及回複就又重新睡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連自己醒過的事情都忘了。

這會兒回憶起來,就順便也想起了她好似還做了有商時舟的夢。

夢影斑駁,記不真切,仔細去想,只能記得夢裏有雙深情眼。

再與面前的這雙重疊。

舒橋想了想,點開那張照片,不斷放大,到幾乎模糊,才指着其中一點亮光給商時舟看:“這間是我。”

商時舟真的俯身來看,還伸手劃兩下,仔細看了位置:“知道了。”

這話說得舒橋泛笑:“這有什麽好知道的?”

商時舟也笑:“下次拍準點兒。”

舒橋喝一口水,一本正經:“那我會記得拉窗簾的。”

他沒問她為什麽不回信息。

她也覺得沒必要解釋。

回病房的時候,護士剛量完體溫,柯易的燒退了些,雖然還沒醒,但也算是過了危險期。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睡得并不安穩,嘴裏還在喃喃說着些什麽。

開始還并不清楚,慢慢就有字句在安靜的病房裏響起。

“……左2不要切彎,借坡……坡後接右30,400……”

還夾雜了點英文:“Over jump,over jump……bad camber……”

蘇寧菲聽得目瞪口呆:“這是什麽咒語嗎?為什麽每個字我好像都懂,但連起來什麽都聽不懂?”

回答的是商時舟。

這也是舒橋第一次聽到他說真正與他自己有關的事情。

“他是我的領航員。”他說:“這是在夢裏還在背路書呢。”

領航員。

路書。

都是舒橋第一次聽說的東西。

她是個善于提問的人。

在學校時從來都是好學生,下課便會抱着題集去問老師。

許深來輔導的時候,她也早早備好了問題。

偏偏這個時候,答案就在面前。

她低頭打開搜索引擎,去查這些陌生的詞。

一種奇特的情緒阻礙了她開口。

後來的時候,舒橋回想起這一刻,到底能更好地剖析自己的內心。

無非是她想了解他,卻不想要他知道她的這份“想”。

可商時舟不知何時過來的,他垂眼看了她屏幕,一只手指壓了壓,正好在剛剛跳轉出來的頁面上掃過:“想知道怎麽不問我?”

舒橋還是看清了他指尖下的“拉力賽”三個字。

未來得及再多看,商時舟已經從柯易的床頭拎了個帶了毛邊、不知翻閱了多少次的線圈本出來,翻到某一頁,遞到她面前:“這就是路書。”

舒橋的手指頓了頓,到底壓滅手機,接過來。

蘇寧菲有些好奇地湊過來一起看。

是非常淩厲的筆鋒。

并不是嚴格按照本子的線格寫字,可以算得上是随心所欲,帶着勾畫,英文字母,數字和零星幾個漢字。

裏面還夾了一張打印着大約是比對參照标準的紙。

蘇寧菲看了一會兒就頭暈眼花,倒在床上老老實實輸液去了。

倒是舒橋仔細看了半天:“這是柯易的字?”

“我的字。”商時舟聲音懶散:“我寫,他記,到時候再念給我聽。”

于是舒橋看的時候,又莫名更多了些認真。

目光也在一筆一劃上勾勒。

1到6是彎道等級,數字越大,彎道越緩,意味着車速可以越快。

箭頭有直角彎,發卡彎和銳角彎,還有些特殊路段。

L和R表示方向,後面加上彎道數字和持續長度,就是一段路程精準的紀錄。

商時舟沒想到她會感興趣地埋頭看這麽久。

更沒想到,她在一頁一頁翻完以後,手指在半空比劃片刻,擰眉又展,最後帶了點茫然地擡頭看向他:“這是……梨臺山的路嗎?”

舒橋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

也不知道柯易是什麽時候醒來的。

她開口的上一秒,柯易還在不滿地對商時舟比眼色,怨他就這麽拿了重要的路書給別人看。

然後在聽到她話語的時候,愕然擡眼。

舒橋沒有注意柯易的表情,又後知後覺想到了什麽:“所以那時……你們是在……”

她不知該用什麽動詞,頓了頓才有些生澀地将剛學的新名詞挂在唇齒:“寫路書?”

“我靠,你真的嗎?”柯易還沉浸在她之前的話語裏,不可置信地看過來,又看向商時舟:“一定是你告訴她這是哪兒的路的吧?哪有人第一次看了路書就知道是哪兒的路的?”

商時舟不知何時拿了個蘋果,這會兒正在慢條斯理地用一柄小刀削皮。

削了兩圈,皮還沒斷,聞言,他擡擡雙手,懶洋洋做了個清白的動作:“我可沒有。”

柯易不信,追問:“你對梨臺山的路很熟?”

舒橋點頭:“嗯,算是吧,從小走過幾次。”

柯易盯她幾秒,也覺得她不至于拿這種事情來騙他。

“啧啧”幾聲,感慨一句:“那就是天賦了。舒妹妹,你有這認路記路的本事,天生就該來坐我舟爺的副駕駛。”

說者無意。

舒橋的心卻猛地一跳。

又想起那天與商時舟的對話。

她說副駕駛是個特殊的位置。

他沒有反駁,卻原來因為柯易是他的領航員。

她還不能真切地明白這個詞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毫無疑問,她那時确實是……想去了一個崎岖的方向。

“叫誰妹妹呢。”商時舟睨了一眼柯易,并不反駁,在舒橋擡眼的時候遞了削好的蘋果過來。

她下意識接過來,遞到嘴裏咬了一口,頓住。

然後垂眸盯住形狀被削得近乎完美的蘋果,許久,緩緩擡眼。

小刀在商時舟指間随意夾着,注意到她的視線,他姿态随意,掃來一眼:“怎麽,不甜嗎?”

“……甜。”

很甜。

無處閃躲的甜。

*

那日回去的時候,依然是商時舟送她。

到了一中門口,他下車繞過來,給她開了副駕駛那邊的車門後,不等她下車,他突然舊事重提。

“所以那時你在想什麽?”

舒橋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麽?”

商時舟揚揚下巴,點了點她坐的副駕駛位置,笑得意味深長:“以為我喜歡男的?”

舒橋瞬間漲紅了臉,就要解釋:“我……”

他不聽,比了個“噓”的手勢,俯下身,慢條斯理幫她解開安全帶的扣子。

“我不喜歡男的。”

他離得太近,舒橋腦子沒太轉,下意識接話:“那你喜歡什麽?”

問完反應過來,覺得唐突,心卻已經似有所感,跳得更快。

商時舟散漫的聲音已經又響了起來。

夜色不深,蟬鳴連綿,天際稠藍如他眼眸,他的嗓音也像是蒙了一層軟綢。

“我喜歡紮高馬尾,皮膚白,眼睛漂亮,穿裙子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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