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第12章 12
其實羅銳很少罵人。
游戲裏那個叫“我最牛”的路人其實罵得也不算難聽,平時羅銳都是能當過眼雲煙看看就算的,但那時候就是不知道為什麽,“我最牛”罵過醫療兵之後又開始罵騎士,羅銳腦子一抽就跟他杠上了,像心裏被紮了根刺一樣。
他也不明白為什麽,可他一點也不希望騎士被罵。
他覺得,也許或多或少帶了點私人感情,因為那個教自己玩游戲的人,現在最拿手的職業是騎士。
羅銳點了根煙,覺得自己可能瘋了。
明明對季清讨厭得不能再讨厭,可還是下意識想維護季清,維護他本人,維護他最拿手的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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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不要再犯,知道嗎。”柏淵從外面推開訓練室的門過來通知訓練賽的事,沒見到羅銳,再一看人在陽臺。
“知道,”羅銳說,“那我下次直播萬一控制不住嘴,就立馬關彈幕。”
柏淵頓感無語:“我是讓你關彈幕嗎,我是讓你別嘴路人。”
所幸柏淵自我修複能力強,兩秒後立馬對衆人晃了晃手機,笑道:“明年春季賽的具體時間官方還沒公布,但我覺得應該跟去年相差不大。休賽期間STL各大戰隊都在努力打訓練賽,跟新隊員實訓磨合。今年世界賽咱們落了遺憾,喪歸喪啊,還是得為明年世界賽做做準備,你們應該不想一輩子都摸不到獎杯吧?”
訓練室裏加上柏淵一共五個人,他目光落在羅銳身上,而後又看了一眼歐陽的機位:“歐陽人呢,怎麽還沒回來。”
“出去了吧,我發消息給他,他沒回。”季清道。
“那行,一會兒我把訓練賽時間安排表發群裏,你們記得看,”柏淵提了提聲音,“都別給我松懈啊,明年的春季賽常規賽事關季後賽席位,季後賽決定各戰隊排名。各賽區的春冠進入季中冠軍賽,然後緊跟着夏季賽,春夏季賽排名決定世界賽出征隊伍......都是比較有含金量的賽事,所以利用休賽期強化自身有多麽重要,不用我再說了吧?”
羅銳點點頭:“需要我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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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多研究研究團隊磨合,單看操作是沒問題,主要還是太孤兒了。”柏淵說。
“我以前打游戲其實不太開麥,”羅銳了然,“最近一年才養成隊伍交流的習慣。”
旁邊的谷一弦拍拍胸脯:“沒事兒小羅銳,我們都會教你的!”
“對對對,你就好好地當個吉祥物就行。”李山開玩笑說。
季清正要打開游戲。
柏淵在他身邊狀似無意般看兩眼,随後将快遞剛到的藥膏和按摩油一起放在他桌上:“之前讓你去拿快遞你給忘了,我幫你拿回來的,記得用。”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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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淵說完就走,季清沒有去拆柏淵買的那些藥,思索一會兒還是把手腕上的膏藥撕了換上一貼新的,稍稍活動手腕,登上小號進入排隊界面之後下意識往歐陽的機位上看去。
歐陽還沒回來。
“三缺一,過兩天跟TTP還有訓練賽,”季清皺了皺眉,“他是個大爺嗎?就這态度,足夠戰隊跟他解約八百次了。”
說完整個訓練室就安靜下來。谷一弦尴尬地清嗓子,而後李山看向季清的眼神微微躲閃,出聲提醒:“咳,那個......”
“怎麽?我說都不能說了?”季清熟練地給騎士選了進攻流,換上經典皮。
李山咂摸一會兒:“呃,有沒有一種可能......”
季清眉梢一跳。
羅銳見狀索性直接戳破:“曹操回來了,在你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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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歐陽正站在訓練室大敞開的磨砂玻璃門邊,一只手握着門把,一只手垂在身側緊緊攥着拳頭,臉上覆蓋了一層陰霾,直到季清在房間裏點了“取消準備”把椅子轉過去看他的時候,他才勉強拉起嘴角一笑:“我竟然不知道,哥你早就巴不得我解約了。”
季清也不是個好脾氣的,當即指了指電腦屏幕:“來得正好,我有話要跟你說。你不用跟我裝傻,全隊的游戲記錄我那裏都能看見。從上半年開始到現在,你平均下來一天訓練的時間不超過四小時——就連青訓生裏都有人每天最起碼練十個小時,你這段時間到底怎麽回事,鬧呢?”
歐陽喉間梗澀,眼皮動了動,聲音很低:“你有什麽資格說我?”
“我是隊長,”季清終于站起身,靠近他,而後眉頭一皺,又後退半步,“喝酒了?”
“對,我就是去喝酒了,怎麽,你又想打壓我?你就沒有情緒,你就從不喝酒?”歐陽終于崩盤,大聲吼道。
季清擰着的眉頭就沒放下來過。
訓練室的幾個人都能很清楚地聞到一陣酒味。
谷一弦看着他的樣子,悻悻道:“我的天啊,你這是喝了多少......”
李山捂住他嘴:“快別火上澆油了。”
“連你們也來打壓我?”歐陽步伐有些不穩,一步一挪地往谷一弦那邊去,眼眶通紅,“也對,你們跟季清是一夥的,你們家裏個個有錢有權有靠山,來打電競就是為了娛樂,一幫少爺而已......我呢,我算什麽!在你們眼裏季清的話就是鐵的定律,他看不起我,連帶着你們也看不起我!”
谷一弦瞠目結舌:“你說什麽呢?誰看不起你了?”
李山從電競椅上站起身,随手撈了自己挂在椅背上的毯子将歐陽一裹,神色冷靜:“歐陽,你喝醉了。”
“我沒醉!”
李山拉不動他。
季清嘆了口氣,只好暫時放下一些恩恩怨怨,畢竟人不能試圖跟一個醉鬼講道理。他攬過歐陽想把人扶回宿舍,歐陽的力氣卻大得離譜,看清來人是季清之後直接擡手推了季清一把,手打手就這麽一個不留神緊緊捏住了季清還包着膏藥的右手。
“歐陽,你真的醉了,”季清另一只手上前要掰開歐陽,聲音染上一絲怒意,“跟我回房間。”
“我就想問憑什麽,你哪來的資格說我,”歐陽非但不放手,反而捏季清手骨的力道又大了一些,“你自己也一天訓練不到四小時,卻還是有一堆人給你捧臭腳,柏淵向着你柳哥向着你,就算你三天不上號也沒人來催你,憑什麽我就稍微松懈了一下,你們就挨個兒、輪番地過來怪我?明明你也會在比賽中出現失誤,為什麽每次複盤的時候沒一個人敢說你半句不是?而我,每次都被批,每次都被教練罵得狗血淋頭!”
說着歐陽悲恸地笑笑:“是因為像我這種沒錢也沒背景的人好欺負?”
季清看了一眼門口,只見羅銳似乎是覺得氣氛太過于劍拔弩張而推門往洗手間的方向去了。
“沒有人看不起你,也沒人欺負你,在你責怪別人的時候,能不能學着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季清冷冷抛下一句,而後順勢反扣住歐陽,把他一把拖進了緊挨着訓練室的休息室裏,一把将人丢在沙發上。
歐陽蜷縮着,抱着沙發上戰隊周邊抱枕狠狠哭出聲來。
季清掃視他兩眼,随手将歐陽挂在沙發邊緣的兩條腿搬上去,空調溫度打高了些,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輕輕關上門,帶着一臉怒意回了訓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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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認為對歐陽已經足夠寬容了。
但架不住有人索取更多。
“你手沒事吧。”谷一弦看他出來的時候轉着手腕,有點擔憂。
“還好,”說着季清在自己機位前坐下,“你們誰給羅銳發個消息,讓他上完廁所趕緊來補位,房間裏缺個牧師。”
後天就是跟TTP的訓練賽,谷一弦在群裏艾特了羅銳,沒一會人羅銳頂着滿頭濕乎乎的毛從廁所裏出來:“我牧師玩得不好。”
“歐陽缺席了,你補上,打得不好沒事,我教你。”季清說。
于是羅銳輕飄飄地嗯一聲,利落打開游戲登錄界面,換了小號,進入房間,鎖牧師之後聽了羅銳的用了一套遠程攻擊流。
這一把谷一弦依舊用着自己最擅長的保姆奶媽流醫療兵,對面是RTG一隊的幾個。
貝貝似乎還是對刺客流有點蠢蠢欲動的意思,一開始預選了套刺客流出裝,結果距離倒計時結束還有五秒的時候被RTG一隊隊長艾蘭強行改回了奶媽流。
這場勉強算是娛樂局,貝貝那邊估計正在直播,打法也算是中規中矩,并沒有暴露出什麽新的戰術。
原本游戲的節奏還挺正常的,雙方基本都是抱着放松的意思來打,只是羅銳那邊出了點岔子,開場被艾蘭的騎士擊殺兩次,然後尋思着自己一個人C不過對面兩人就收斂了,決定先積累經濟,只是牧師和獵人一向沒有固定進攻路線,他醫療兵和騎士玩得多,加之心裏裝着事兒,一個下意識就跟着還在發育的騎士走了,沿路把本該是騎士的經濟搶了去。
這操作菜到羅銳自己都想罵自己:“那個,我剛剛——”
“沒事。不用跟我,你的牧師玩的是遠程攻擊流,先去林子裏蹲着,等對面落單的時候想辦法殺出去,多來幾次,攢下經濟之後想辦法砍獸。”季清沉着道。
“對不起,我注意。”羅銳臉上掃過一絲尴尬,立馬飛身閃進林子裏。
RTG那邊的直播還挂着,不用猜都能知道正在看直播的人都在彈幕上發些什麽。
【FM果然是堕落戰隊,一場娛樂局都快扛不下了。】
【玩牧師的那個不是前幾天網上一直在吹的天才醫療兵嗎,怎麽這會兒這麽拉了。】
【幾天不見,我來看看FM倒閉沒有,噢沒有倒閉,好的。】
【季清還有臉說別人呢,一個騎士讓對面抓三回,前期發育不起來後期基本涼涼,對方都殺到他臉上來了他還不開瞬移,等着送人頭呢是吧?】
【一個娛樂局而已,彈幕裏的人都怎麽了?較上勁兒了是吧。】
【前面FM粉絲吧,哈哈哈哈急了急了,FM粉急了,輸不起了吧。】
FM這邊季清開團開慢了半拍,被RTG搶了先機,一波團戰之後全員殘血,羅銳回家補狀态的路上又被RTG的獵人反蹲,開局20分鐘經濟徹底落後,硬生生把順風局搞成了逆風局。
RTG的貝貝想趁着FM劣勢直接偷家!
而此時季清正在跟RTG其他三人打團!
一對三!
但是FM的重生石已經被貝貝偷沒了半管血!
所幸季清被三個人堵在巨獸旁圍剿的時候大招正好生效,一個大招加兩個二技能又買了穿雲弓,絲血反擊達成三殺,而後谷一弦也及時趕到給騎士治療,獵人和牧師複活後從重生石後的出生點閃現上前擊殺貝貝保下重生石,獵人開始守家,而牧師買下移速緊緊跟上騎士和醫療兵,三人迅速搗毀RTG的重生石,這才逆風翻盤。
Victory!
逆風翻盤!
屏幕上RTG重生石爆炸的瞬間綻放出五顏六色的禮花,高昂激動的電子播報同時響起。
【哈哈哈哈哈剛剛的黑子都哪裏去了,出來說句話啊?打臉了吧!】
【你季爹即便是狀态下滑也能Carry全場,黑子趕緊自閉吧哈哈哈哈哈。】
【貝貝實在太可愛,上一秒還在笑,下一秒就笑不出來了,心疼QAQ。】
【這一波,叫偷雞不成蝕把米。】
【笑容并沒有消失,笑容只是從貝貝臉上轉移到了季爹臉上。】
RTG這下笑不出來了,揚言下一把一定要贏回來。
“不了,新隊員還需要跟我們多磨合,我剛想跟他1v1來着。”季清笑着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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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為什麽剛才自己的狀态會跟不上。
他退出游戲界面,今天白天的時候就沒心沒肺地訓練了五個多小時,加上剛剛貼上膏藥就被歐陽那家夥發酒瘋捏了手骨,這會兒的操作确實有點受影響。
但他往桌上那幾瓶柏淵買來的藥膏和按摩油看幾眼,最終還是将它們放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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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實有那種感覺,自己的傷自己最清楚,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打多久,只知道這段時間自己的狀态确實下滑了許多。
“我出去一趟,晚上別鎖門。”季清草草看一眼超話裏的實時貼,關了電腦,對谷一弦叮囑道。
谷一弦摘下耳機:“啥?”
季清無奈笑笑,揚了揚手機:“我出去有點事,你晚上別鎖三樓的門。”
“好嘞哥,”谷一弦剛要戴上耳機,卻狐疑地又打量季清一眼,“不是,外面下雨了啊,你這時候出去幹嘛?”
“喝酒。”季清手指點着桌面。
“啊?卧槽不是吧,你那身體還能喝酒?”谷一弦噌地站起,雙手按住他肩膀,“哥,你別自閉啊,說好了全員黑化的,這個點?九點三十分,你給我整上網易雲了還?”
季清坦然一笑,曲起食指敲谷一弦頭頂:“騙你的,我像是那種拿自己身體開玩笑的人?”
“不像,”谷一弦咂摸道,“哎不對啊,那你出去幹嘛?這麽晚了,總不可能是去找對象吧,再說你也沒對象啊。”
“你怎麽就知道我沒對象?”季清神秘地笑笑,朝他揮揮手,“走了,晚上給我留門啊!”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少爺脾氣。”谷一弦呸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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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針噠噠地走,不知不覺過去半個小時。
坐在角落裏的羅銳正好打完一局訓練,站起身正準備回二隊宿舍洗個澡,眸光一瞥,卻發現訓練室少了一個人。
“季清呢。”羅銳走到距離自己機位幾步遠的李山面前。
李山正在網上搜索護腰,聞言擡眸往身旁看看,季清的位子已經空了。
“我剛剛在訓練,戴着耳機,不太清楚,”李山道,“你要不要一起買點東西,我有好多優惠券,用不掉了,正準備湊單。”
羅銳垂眸掃一眼某東購物網頁,搖頭:“不用,我不愛買東西。”
“哦,那你自便哈。”李山說完又開始埋頭搗鼓自己的購物車了,騰出一只手在空白的紙上不斷列算式,計算怎樣最省錢。
羅銳不死心,又跑去問谷一弦:“小胖,看見季清沒。”
“他剛走啊,”谷一弦說,“找對象去啦,這家夥談戀愛居然不告訴兄弟,不仗義,還讓我給他留門,嘁。”
“剛走?”
“九點半走的,”谷一弦趕緊擺手,“你要去找他?可使不得使不得!人家小情侶大晚上出門還能幹什麽,我跟你說你可別壞人家好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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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銳嗤一聲笑出來。
然後回自己機位前拿了傘轉身就離開,谷一弦在後頭催命似地喊了他好幾句,他沒回頭,跟柏淵發消息說自己出門一趟,便徑直下樓走出基地了。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出去。
連別人現在去哪兒了都不知道,自己出去又有什麽用?別扭得很,其實就是難為情的關心,他知道季清大概是狀态不行了,也是,打了六年,職業選手作息本來就是一門玄學,也許今天11點上床睡的覺,到了明天又成了淩晨4點睡,更何況季清那種人,讀書的時候就私底下煙酒都來,打職業壓力大,說不定背地裏是什麽樣子。
羅銳想到小時候自己跟季清在網吧裏打游戲的一幕幕,想到這兩年自己看到的那些唱衰FM的新聞,想到季清右手手腕上的那貼膏藥,心裏泛上一抹酸澀,卻又巴不得快點看到季清的慘狀,好給六年前的自己出口惡氣。
挺矛盾的。
但他在雨幕裏,不知道去哪裏看熱鬧,于是順着年幼時的記憶亂走,不知不覺就走遠了,再次回過神的時候,他站在一條并不熟悉的小吃街街頭,看着那些驚慌失措的小商販着急忙慌地推車子避雨。
這條小吃街他從沒來過。
但他想起來小時候,自己的家鄉也有這麽一條布局相似的小吃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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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清?”羅銳在雨幕裏撐着傘,小吃街的商販早已冒雨撤離,這裏一下就荒寂了,冷清了,路燈的光似乎也變得微弱了。
他在空曠的街道上閑逛着排解心情,閑來無事想吃宵夜,擡眼看見一家還未打烊的燒烤店燈光很美。
于是他收傘,進去點單的時候,悠然遇上窗邊坐着喝可樂的青年。
“你怎麽在這兒。”季清皺眉。
“我來吃宵夜,這你也要管?”羅銳淡淡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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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相視無言。
羅銳目光落在季清身上。
季清樣貌變化不算大,只是相比較十六七歲的時候,面部輪廓更加堅挺深邃了。
羅銳看着正在喝可樂的季清,然後就想到季清還是個少年的時候,也曾用着與如今一模一樣的姿勢喝東西——叼着吸管,握着可樂罐,坐姿嚣張。
于是青年季清的身影就慢慢與很多年前那個藍白色校服的少年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