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陸地暮光
第6章 陸地暮光
◎拿下。◎
祝卿好對這樣的注視渾然不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邊,接完一個工作電話,手機屏幕都還沒來得及摁滅,溫祈年的電話就無縫銜接地打了進來。
溫祈年給她打電話,從來不會拐彎抹角,向來是直入主題:“副教授的事,準備得怎麽樣了?”
祝卿好聽了,輕輕抿一下唇,說:“準備好了。”
溫祈年對她要求一向嚴格。
祝卿好從小就知道,在他面前,絕對不能有“差不多”這種答案。
“機會千載難逢,一定要抓住,不要松懈,市場變化多端,一個行業再好,都難以避免地會有盛衰交替的生命周期,但大學老師是可以安安穩穩做到老的工作,護你一生無憂。”
“知道了,我會好好準備。”
“還有相親這事兒……”溫祈年舊事重提。
但祝卿好在此刻卻發現自己對相親這件事的态度,遠沒有當時跟傅宴書分析得那樣灑脫和坦然。
于是,這次,她選擇了先行岔開話題:“外公,我這邊馬上要登機了,等我回去再跟您說。”
溫祈年:“那你先忙,忙完也要記得好好休息,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話裏的叮囑和關心,真真切切,不摻雜任何雜質。
祝卿好聽了,眼眶微微一熱,溫聲應了句:“知道了,外公,您也注意身體,我從香港回去就去看您。”
說完,等那邊挂了電話,她才摁滅手機,往座位走。
一轉身,這才發現,秦歲淮也在忙着打電話。
他肩背筆挺地坐在那裏,這姿态一看就不是端着,而是一種天然的教養與風骨。
彎折的手臂線條,漂亮流暢,握着手機的右手,骨節分明,總之,他構成的這幅畫面,格外賞心悅目。
除了,那眉頭,微微蹙起。
祝卿好看着,心想:看來也是一個有些令人不快的電話。
這家店是叫號自助取餐,看他在打電話,祝卿好便沒立刻折回座位,而是回到取餐臺,站在一旁等待。
取完餐回來,秦歲淮電話還沒打完。
祝卿好端着一個木質餐盤站在那裏,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正猶豫時,秦歲淮回眸,對上她的目光。
這會兒店裏沒什麽人,他們還特意選了個隐蔽的角落,考慮到不會打擾到外界,秦歲淮索性直接把手機開成免提,從座位上站起,利落地從祝卿好手中幫她接過了那個餐盤,并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不過,因他免提的那個舉動,此刻手機裏的聲音外放,祝卿好聽到一道女聲,好聽卻激憤:“秦歲淮,我跟你說,相親這事,你要是敢給我搞冷處理那一套,我跟你沒完!”
秦歲淮聽了,無奈嘆口氣,說:“媽,誰敢在您面前搞冷處理。”
誰說天之驕子就能随心所欲,這不,俗世煩惱一個不落。
家裏電話,多多少少涉及到個人隐私,秦歲淮卻沒有任何避嫌的意思。
這些家長裏短,他就這麽大大方方地展示給她看。
然後,像剛才的她一樣,轉移話題,挂斷電話。
你看,管他天之驕子還是天之驕女,生活中,總有兩難困境,需要做一時逃兵。
挂斷電話,兩人開始用餐,祝卿好看着他,承前啓後地問了一句:“秦總家裏也催結婚?”
秦歲淮這個人很會捕捉重點,咬字問道:“也?”
“剛接的電話,長輩讓我回去相親,”祝卿好毫不避諱地承認,“看來多大的人物,都逃不過這麽一遭。”
“那祝總監是反抗了,還是答應了?”秦歲淮饒有興致地追問。
“難以反抗,索性赴約。”
“挺灑脫。”秦歲淮當真是在認真評價。
祝卿好卻笑了笑,說:“長輩以愛之名行事,又推脫不得,可不得自己想開點兒。”
“你看,要對方合自己心意,那也算是幸運;要是不合心意,讓自己不快了,索性把對方當成難搞的甲方,這樣看來,相親也不過是一份刁難人的工作而已。”
明明是個挺讓人困惑的“以愛之名”,但她分析時,唇角總攜着淡淡笑意,看似雲淡風輕,卻又仿若有無窮磁力,輕而易舉将人吸引。
秦歲淮目光看進去她的笑,喉間微微一頓,沉默片刻,才笑着承上她的話題,問:“上班當乙方,相親也當乙方,不累嗎?”
祝卿好眉眼就那麽自然的一彎,脫口而出一句:“我喜歡做乙方。”
就這答案,放眼整個職場界,那也是相當炸裂。
秦歲淮雖身處高位,但職場上的那些傳言,他也略有耳聞。
多的是被甲方折磨得痛不欲生、揚聲“我以後一定要做甲方!”的痛快宣言。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喜歡做乙方。”他眉眼噙着好整以暇的笑意,回望過去。
“因為,乙方是賺錢的啊。” 她就這樣直白道出心中欲望,亮在眸中的那抹狡黠,像窗外攀升的機翼,擦肩而過一朵浮雲,随即便了無痕跡。
但也正是這一笑,卸下了她身上那派磨砺而出的精英氣,那彎彎眉眼,像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飾,飒爽清新,靈動機敏。
秦歲淮看着她,拿餐具的手指,莫名一頓。
祝卿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核心競争力,我的核心競争力,就是特別會把甲方需求合理化。”
她的誘餌,放得利落精準,偏又無聲無息。
她知道,荊簡和眼前人的合作空間,只要她肯去挖掘,大得無邊。
“不難嗎?”秦歲淮問。
“難。”
“分歧常有吧?”
“當然。”祝卿好說道,“世界上連兩片相同的葉子都找不出來,更何況人。”
“有過價值觀搖晃的時候嗎?”到底久經商場,哪怕這只是閑聊時的一個提問,秦歲淮的側重點從不落俗,而是正中眉心。
祝卿好點頭:“嗯。”
秦歲淮:“若祝總監想講,我洗耳恭聽。”
“很多年前給一個歐洲品牌做推廣,我覺得自己的方案特別完美,甲方的審美和需求,只一味地迎合市場,落于俗套,凸顯不了品牌調性。”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的提議才是最酷的,總之就是心高氣傲,甚至看低對方審美。”
“不過,我上司直接跟我說了一句話,将我所有的傲氣打回原形。”
“說的什麽?”秦歲淮問。
“他說——
“但你沒有完成一個驚豔到讓對方可以不考慮市場回饋的作品。”
“所以,那個時候,我就決定我要做好乙方這個角色,我不僅要做甲方滿意的乙方,還要做自己滿意的乙方,總之就是最厲害的乙方。”
秦歲淮:“最厲害的評判标準是什麽?”
祝卿好:“讓甲方上趕着過來找我。”
這一問一答,讓他眼底的笑意,是再也藏不住。
心想:廖清杉的約,沒白赴。
一場對話,無意開啓,卻酣暢淋漓。
直到用餐完畢,兩人離開,去往登機口準備登機,秦歲淮還在回味。
那一句一句,似彈簧撥片,一陣一陣的,蕩起他心坎兒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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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登機口時離登機時間還有一會兒,祝卿好看着窗外那架飛機,把手機遞給秦歲淮,說:“秦總,可以麻煩幫我拍跟這架飛機拍張合影嗎?”
秦歲淮:“當然。”
說完,兩人一前一後,她構圖,他取景。
氣場和動作都莫名契合。
拍完,秦歲淮将手機還給她,問:“每趟航程,都習慣拍照留念?”
“不是,”祝卿好說着,驕傲地指了指落地窗外的那架飛機,“這趟航班,是我閨蜜開的。”
只有傅宴書開的航班,她才會跟其合影。
秦歲淮看了眼窗外,言之鑿鑿地評價:“巾帼不讓須眉。”
祝卿好聽了,莞爾一笑。
然後,收起手機,準備登機。
兩個人都是頭等艙,因此先行通過商務通道。
祝卿好剛走上廊橋,就聽到手機響,打開一看,傅宴書的信息。
傅宴書:【給你拍照那個男人是誰?】
祝卿好:【為什麽我看不見你,你卻能看見我?】
傅宴書:【那你!畢竟飛行員的眼!】
祝卿好:【不是窗戶的原因?】
傅宴書:【你別打岔,那個男人是誰?】
祝卿好:【荊簡潛在的合作夥伴。】
傅宴書:【能拿下嗎?】
祝卿好:【必拿下!】
就這樣,她揣着這句別無二心的信誓旦旦,踏上了飛往香港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