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004

荊覓玉再問了一句,“在哪兒認識的?”

“聚北。”

倒是個刁争柯沒提過的場所。她看向慵懶的孫燃,“凡事小心,陌生人給的煙酒都別喝,不要以為你自己與世無争,其他人就沒壞心了。”

“知道。你才幾歲,跟個老媽子似的。”孫燃把羽絨服的帽子蓋上,帽緣遮住了他澄亮的眼睛,下半臉的輪廓更加無害。他伸伸懶腰,“有暖氣就是舒服。我在這躺會兒,你記得結賬。”

荊覓玉靜靜喝完了咖啡。

孫燃已經睡着,翻身蹭掉了帽子。

她走了幾步,又返回來幫他把羽絨服的帽子拉低,再問服務員,能否把這邊的燈光調暗。

服務員體諒地關了燈。

荊覓玉走到室外,圍上圍巾,攔了輛出租車。

“去哪?”司機帶着複祝市的鄉音。

“聚北。”她以标準的普通話回答。

車子駛出了一段距離後,司機的電話響了。他打開免提,話筒傳來了小孩子稚嫩的童音。

司機和小孩子講的是純正的複祝方言。

荊覓玉露出一抹微笑。很懷念外婆用這樣的鄉音講外公的壞話:“愛情就像貪得無厭的奸賊,偷走了我的千嬌百媚,再将我打得萬念俱灰。”

每當這時,外公就躲得遠遠的。

外婆說外公不愛她。

外公說外婆很愛他。

牽手白頭的日子,還講什麽愛不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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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北主要經營斯諾克臺球。

一樓大廳有二十桌,有鬧有靜。大廳上方是中空設計,二樓的客人走到外廊就能将大廳一覽無遺。

荊覓玉點了一杯檸檬水,端起杯子穿梭在桌臺間。她不是要在今天見到晏玉,只是探探環境而已。

左邊中間的那桌,一個穿着細肩帶連衣裙的美女正在擦拭巧克力粉,吸引了好幾道視線。美女慢慢彎下了腰,伏在桌臺,波濤洶湧的兩顆球似要跳出裙子。

荊覓玉啜了一口檸檬水,空出的左手把自己的衣領捂住。捂住之後,她覺得自己小題大作。她這件小外套,保守得很。于是又放下了手。

她向前走,觀察着衆人。

轉頭間,有個身影堵住了她的路。

她微微偏頭。

一個梳着短辮子的男人朝她笑着,“美女,不玩嗎?”

她莞爾說:“不懂玩,我是陪朋友來的。”

“可我一直沒見到你朋友啊。”辮子男狀似望了望她的四周。

她笑,“在樓上。”

辮子男看了一眼那杯檸檬水,這是僅供應一樓的飲品。他的眼睛略微張大,“美女不說實話啊。”

她後退兩步,“不信的話,和我一起去認識認識我朋友?”

辮子男若有所思地和她拉開距離。下一秒,鬼使神差的,他擡眼見到了站在二樓外廊的男子。

荊覓玉仰起頭向上。

晏玉随意搭着欄杆,右手的食指、中指之間夾着一個可樂瓶。玻璃瓶身晃悠悠的。他俯視着她,神情就像那張證件照一樣,似笑非笑的。

她清楚,那是他的唇形放松時呈現出來的線條。她心中晃過一段詩,“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不不不,換一個。

應該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她深深地望他。

晏玉猜,她應該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有一種即将粉墨登場的儀式感。他回她一記玩世不恭的笑容,轉身回去包廂。

辮子男給荊覓玉讓開了路,“是我唐突了,你請。”

她這下不急着走了,問道:“你認識我那朋友?”

“不認識。”辮子男指指自己的眼睛。“但能不能招惹,我看得出來。”

聽這話玄乎了,“那你看我呢?”

辮子男笑,“你是一位美麗的女士。”

換句話說,晏玉比她危險多了。這不是一件高興的事。

不過,剛剛晏玉的那抹笑容,莫名給了她一種奇怪的直覺——他是她的最後一個目标。當然,這一閃而過的念頭并不可靠。

荊覓玉和辮子男禮貌地道別,走上樓梯。

到了才發現,這樓梯去的不是包廂區,而是公共衛生間。她一個端着大半杯檸檬水的女人,在大大的衛生間标志前維持鎮定,走下臺階。

迎面而來的顧客奇怪地看她。

荊覓玉回到大廳,匆匆尋找通往二樓的路。

這時大廳的某一桌臺熱鬧了起來,旁觀者議論說是二男争一女。

荊覓玉沒心思看熱鬧,正要往前走,卻見一個男人視線牢牢粘着那一桌,直直向她撞了過來。

她趕緊側身躲開,手肘擋住男人的胸膛。

男人這才收回視線,“抱歉,我忘了看路。”

他聲音雄渾得像是從胸骨間震出來的一樣。她不禁望了望他。長相挺普通,眼睛圓圓的。但是瞳孔小,眼眶凹,是為兇相。她笑笑,“沒關系。”

荊覓玉離開大廳,乘電梯上了二樓。

圍繞在外廊的大多是樓下的喧鬧,閉門包廂只透出些許聲響。她走了一段路,突然聽到前方拐角處傳來了說話聲。她再前移幾步,那些聲音更清晰了。

一個偏細的女聲,“你是晏巳的什麽人啊?”

回答的那位下氣怡聲,“朋友。”

再響起第三個女聲,“女朋友?”

靜默了半晌,第三個女聲話中帶笑:“信不信?晏巳的女朋友多如過江之鲫。”

荊覓玉走上前去,一轉角就見到兩個女人圍着一個女孩。

之所以用女孩這個詞,是因為那人是大學生的年紀。長相很清純,烏黑明亮的雙眸楚楚可憐。

兩個女人同時望了眼荊覓玉。

荊覓玉略帶歉意,“打擾了。”

女孩這時擡頭,“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其中一個女人正要開口,卻聽得一聲——

“是的,我還在追求中。”不知何時,晏玉出現在另一方向的拐角。他瞟向兩個女人,笑裏藏刀。“有異議?”

她們畏怯地退了退,不敢吱聲。

荊覓玉之前肯定,和孫燃合照的就是晏玉。然而,随着刁争柯的調查資料可信度降低,她懷疑,晏玉是不是有個雙胞胎叫晏巳。

“汪珹瑩,回去了。”晏玉走過來,閑閑搭上女孩的肩膀。

汪珹瑩沉默地跟着他。

擦肩而過時,荊覓玉掀起睫毛,看了他一眼。他的神情有點兒特別,她讀不懂。但是她認出了他左眉尾的小痣。

喜上眉梢,大吉。

她在塗鴉晏玉的證件照時,特地把這個小點加粗了成大圓圈。

她趕緊撇回視線。

晏玉無聲一笑。她這會兒的樣子和剛剛不同了,儀式感變成了謝幕的遺憾。

荊覓玉當然遺憾。在她濃妝豔抹之際,他卻轉向小清新口味了。她新購的彩妝都是重口系的,這下虧了。

他一走,那兩個女人自讨沒趣。她們臨走看了看荊覓玉,那位細聲的女人說:“別望了,輪不上你的。”

這話有一種天涯淪落人的同情,引來荊覓玉和善的一笑。

兩個女人離去後,荊覓玉站在外廊,看着大廳上演的二男争一女戲碼。她不喜歡俯視的視角,不到十秒就轉開了目光。

喝掉檸檬水後,她去了衛生間補妝。

正在惋惜今天的妝容太過紅豔,比不上那位大學生的清純,忽然,有一陣眩暈襲來。她趔趄一下,手裏的口紅差點摔落。她迅速抓住紙巾筒,慌亂中,左手食指不慎被金屬邊緣劃傷。

眼前天旋地轉,鏡子扭曲起來,她的五官跟着變形。

她心中警鈴大作。這種場合她十分謹慎,水杯全程都沒離開過她的手。

但現在的不适感是怎麽回事?

是誰?

什麽時候?

目的是什麽?

是對方出現了嗎?

趁着還沒徹底失去意識,她握起手機,顫抖地查找孫燃的號碼。

點來點去都點不到拼音的“S”,她只能胡亂地往下翻。通訊錄一頁頁嘩嘩地閃過,她的視線變得模糊。使勁地眨眼之後,她終于見到了孫燃的名字。

第一下,她按歪了,進去的是短信界面,趕緊退了回來。

試了幾次終于撥通電話,她急喘着,舌頭都打結。“舊彼岸……哇生劍……救偶……”(注釋:聚北衛生間,救我。)

原本聲音渾沌的孫燃立即清醒了,“荊覓玉?”

她聽見了他的聲音,但是站不住了。身子倒下去時,她的手肘重重磕到垃圾桶,手機被彈進了洗手臺底下。

完了,也不知孫燃聽沒聽清她的話。

她咬緊牙,用左手食指摳着地板,用剛才劃傷的傷口,畫出一道道血痕。

傷痛讓她回了些氣力,她硬撐着爬到隔間,費了好大勁才關上門。

全世界只剩下喘氣聲和心跳聲,回蕩在她的耳邊。

完了。

這是要完了嗎?

可是她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她失去了思考能力,腦袋越來越沉,磕在隔板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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