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1980-2
村子裏這些大媽大嬸的争執高雪萍都沒有放在心上，所以把侄兒拉過來後便低頭吃起來午飯。
午飯是煮得比較稠的紅薯稀飯，紅薯和大米各占一半，配的是涼拌牛皮菜和蒸茄子。
牛皮菜在貧瘠的鹽堿地都能長，而且只要水分充足長得很快很多，他們這片家家戶戶都有種。
不僅适合人吃，豬也愛吃，吃了還肯長肉，所以吃不過來長老了的牛皮菜都會混着豬草去喂豬。
不過這個月份正是牛皮菜很鮮嫩的時候，當然是先緊着人吃。
洗幹淨後焯一下水，無論是涼拌還是清炒都很不錯，柔嫩多汁，入口化渣。
茄子也是剛長的。不過并不是長好的那種，而是疏果時摘下來的小不點兒。
每年茄子坐果後，農人都會及時清除掉畸形和過小的果實，在避免營養浪費的同時也給茄子足夠的空間長大長長。
疏下來的癟茄子和小茄子自然也不浪費，隔水蒸一蒸，拌點醋和辣椒醬，脆嫩又下飯。
這兩道菜都是高雪萍提前準備好了調料的，只需要到中午的時候拌在一起就可以吃了，無需廚藝，也不費什麽工夫，哪怕高佑濤這個五六歲的小孩兒也能完成。
XXX
等看熱鬧的高佑濤把伸長的脖子收回來，便看到自家大姑姑飯都吃了一大半了。
他不知道對方的心思，眼珠子轉了轉，一副小大人模樣開口：“大姑姑，你可別聽劉二娃他媽說的哈，她那個娘家侄兒又矮又挫，說的是個頭還沒得二叔肩膀高，長得跟癞/□□似的！”
“噗！咳咳咳……”高雪萍正把最後一口稀飯喝進去，聽到這話差點嗆得噴出來。
她連忙捂住嘴把稀飯咽下去：“沒禮貌，你要喊劉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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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佑濤的二叔就是她二哥，在他們這片算高的了，有一米八四。
還沒有他肩膀高的話，那估計也就一米五不到一米六的樣子。
她自己都有一米六五了。
那豈不是比自己還要矮半個頭？
高佑濤見高雪萍不保證他對那個癞/□□沒興趣，還以為高雪萍不相信自己的話，急忙道：“真的呀！信我嘛！劉小二娃都說了的，他那個表叔人醜還假得很。”
劉小二娃是劉二娃的兒子，所以村子裏就喊他小二娃，他就是那大媽的親孫子。
“過年走親戚，他跟到他婆婆回去他表叔那邊團年，那些雞蛋糕、米花糖麥乳精，從來都不得分給他們那些小娃兒吃，二十幾歲的人了，還喜歡搶他們小娃兒的零食吃。”
“小二娃說，去年過年的時候有女的去他表叔家裏[看家]，沒坐一會兒就黃！”
所謂的“看家”，就是他們這兒男女方在初次見面後覺得還能繼續往下談，就可以讓女方帶着親眷去男方家裏看看家裏人和家裏條件，如果滿意就可以商量訂婚的事情了。
高佑濤小朋友俨然已經說起勁兒了，仿佛他親眼所見似的：“還鬧得蠻兇呢，女方那邊罵罵咧咧走的，說什麽‘必生不出兒子就一直生’、‘一個臨時工好了不得還想要女方陪嫁帶電視機’之類的，小二娃他畢竟小，所以也沒聽到好多，但是我猜，肯定他那表叔家裏不是好的，要不然人家能這樣？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嘛大姑姑？”
高雪萍把菜也吃光光，這才開口：“他咋樣關我什麽事？桃子你才幾歲哦，小孩兒家家的，曉得完了……少去擺談這些，不然就要變成碎嘴小老頭了！”
“什麽啊！”桃子小朋友氣呼呼的，“我這是為了誰啊！大姑姑你真是不識好人心！我還不是怕你被騙了！”
高雪萍：“我看上去那麽傻嗎？而且我說親的話，怎麽也得二哥點頭才行吧？你覺得按照我二哥你二叔的眼光，那些牛鬼蛇神能在他面前舞來舞去？”
“哼，村頭磊娃他姐姐不就是自己偷偷摸摸找了個，家裏不滿意現在還在使勁鬧嘛？”人小鬼大的高佑濤小聲嘀咕，見高雪萍不高興了，他小聲吐槽，“而且二叔眼光也不一定好嘛！要真的好，那他幹嘛看上了陸知青……”
高雪萍把碗筷一放：“桃子！”
如果是之前聽到高佑濤說的那些高雪萍不是很在意的話，那麽聽到這話高雪萍是真的生氣了：“你背後學話也就算了，但是你怎麽能說自己的家人呢？”
高佑濤被高雪萍一吼，小身板顫了顫，小嘴巴一撇：“大姑姑你把陸知青當家人，陸知青可沒有把我們當一家人。他除了比小二娃那個癞蛤蟆表叔長得好看外，我覺得他們都一樣的！那麽大個人了，啥好吃的都往自己碗裏撈，吃稀飯的時候他愣是自己把鍋裏幹的都給撈完了，給我們就剩些紅苕和米湯！我和小梨子才幾歲的小孩子呢，他都不知道讓一讓！”
說到後來，高佑濤聲音都帶着哭腔了——對于他們這個年紀的小朋友來說，搶吃的仇簡直不共戴天好麽！
高雪萍皺眉道：“可是後面二叔不是又煮了一鍋米嗎？又沒讓你餓肚子。”
“可是明明我們不用多費那麽多米的！反正我就是不喜歡陸知青！他幹活兒也不勤快，就是長得好看了點兒，二叔啥眼光嘛，愣是昏了頭了……嗚。”
高佑濤一臉委屈地看着高雪萍，眼神疑惑——幹啥啊，話都不讓人說了嗎？
高雪萍捏着侄兒的小嘴巴，嚴肅道：“柚子哥那是好看了[點]兒嗎？那是很好看好不？而且不管他好不好看，那都是你二叔的家事，那就是你一個小崽崽指手畫腳幹什麽？自從他和你二叔結契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我們的家人，一家人要團結。”
“這次我就當沒聽到，但是你下次再說不喜歡柚子哥之類的話，我就要告訴你二叔，知道嗎？”
什麽？
告訴二叔？！
不要啊！
那他鐵定會被收拾的！
高佑濤小肩膀一慫，頓時小嘴巴閉得緊緊的。
高雪萍摸了摸侄兒毛茸茸的小腦袋瓜，安慰道：“放心吧，人無完人，柚子哥雖然有缺點，但其實人不壞的，要相信有你二叔。退一萬步說，有你二叔在，還怕什麽？”
高雪萍覺得這其實問題不大，桃子之所以對柚子哥很有意見，估計也是他沒有安全感的緣故。
自從大哥出事大嫂改嫁，小哥倆被送回高家村，結果緊接着就是父親悲痛過度去世。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的遭遇，所以桃子和小梨子小哥倆變得很敏感。
桃子看着調皮搗蛋孩子王一樣，但二哥說了，反而是做哥哥的桃子心思更重一點。
偏偏村子裏有些就是嘴上沒把門的，說閑話不僅不避着小孩兒，還有些不積德的會專門拉着小孩兒閑扯。
所以桃子知道二哥和他不是一個[高]姓，這下子安全感就更低了。
小小年紀的就擔心二哥有了新家人後會忽視他們。
就比如這稀飯裏撈幹的，以前都是屬于小哥倆的福利。
可是柚子哥本來也才十八歲，而且他身體弱，長得小小的，又長得好看，二哥會想多照顧他一點也是正常的。
只不過桃子他們小，可能就覺得柚子哥到家裏後“分走”了他們的寵愛，這才會氣鼓鼓的吧？
哎，小孩子的吃醋也不好消除呀。
明明比陸柚還要小幾歲的高雪萍老氣橫秋地想。
聽到自家姑姑的批評，高佑濤倔強道：“我才不怕他！”
高雪萍道：“對，你可是男子漢大丈夫，你什麽也不怕。好了我吃完了，桃子你也趕緊回去吃。對了，回去之後先看看柚子哥好點兒沒有，如果他醒了就舀點稀飯……嗯，柚子哥他不喜歡喝清稀飯，桃子你到時候加一勺白糖進去，煎個雞蛋下飯吃，小心別燙着手了。”
早上她出門的時候看到柚子哥似乎是醒了，但她當時急着上工，便只是給他倒了水喝，但是對方喝完水又昏睡過去了。
“憑什麽啊！”高佑濤又叫喚起來，在高雪萍犀利的眼神下不情不願地小聲嘀咕，“甜稀飯也用不了加一勺白糖吧……要吃雞蛋煮就行了呗，幹嘛還費那個油啊……”
“就憑二叔走之前讓我好好當家，所以我說什麽就是什麽，知道了嗎！”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知道兇我！”高佑濤把小背篼往背上一背，一出溜就跑了好幾步遠，“我先回去了！”
XXX
高家。
“咯——咯咯咯！”
“吱——知了知了——唧——”
“咕——”
雞叫、蟬鳴和肚子響連成一片，陸柚不知道第幾次使勁閉上眼睛又睜開，映入眼簾的依然是灰撲撲的房頂。
眼角餘光可以看到木質的窗戶，隐約可見窗戶旁挂着一些幹辣椒、幹大蒜。
窗戶外是陽光照耀下的陌生景色，空氣中傳來泥土和陽光的氣味。
總而言之，這絕對不可能是大雪紛飛的冬季。
再聯想到自己在昏迷期間“見”到的那些，陸柚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啊，真的，不是夢啊……
門外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然後是木門被推開的“吱呀”聲，不一會兒，細碎的腳步聲又漸漸靠近，然後大概在門邊停住。
陸柚等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再聽到動靜，忍不住偏頭看向房門的方向。
房門被推開一人寬的縫隙，在距離地面不到一米的距離探出來一個圓乎乎的小腦袋。
小腦袋上有一雙水汪汪圓溜溜的小鹿眼。
小鹿眼的主人似乎沒想到偷看會被抓包，小腦袋縮了一下，但很快，小家夥整個兒站了出來，舉起小手手展示剛剛的收獲：“柚子叔叔，你看，咯咯剛下的蛋蛋~”
雖然已經用兩只小手捧蛋了，但小家夥畢竟才三歲，舉起手後就抓不穩光滑的雞蛋，幾乎是話剛說完，那雞蛋就從小手指頭邊緣滾落，眼看就要摔個稀巴爛……
“啊蛋蛋！”
電光火石間，本來還躺在床上擺爛的陸柚想也不想地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連滾帶爬趕過去，一手接住——“砰！”
“嘶——”陸柚呲着牙，忍着膝蓋的痛，把還帶着溫熱的雞蛋遞給一臉呆萌的小朋友：“喏，蛋蛋沒摔壞，”頓了頓，陸柚按照原主的記憶喊出對方的名字，“小梨子。”
小梨子愣愣的看着陸柚手裏的雞蛋，那蓄在眼眶的淚水都還沒來得及掉下來，轉驚為喜的他破涕為笑，小身板就朝着陸柚撲過來：“哇！柚子叔叔剛剛好厲害！”
陸柚剛剛本來就是情急之下連滾帶爬才接到雞蛋，此時被小肉彈一沖，整個人直接在地上癱平：“嗷！”
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不得不伸手圈住小家夥的腰把人讓地上放……
正在此時，一聲驚喝在大門外響起：“啊！你！你在對小梨子做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