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哎還有呢,你英語考了141,估摸着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因為成績單上只有單科分數和六科總分的排名,沒有單科排名,因此數學考了150可以說是第一,而英語141雖然也是非常高的分數,但說不定年級裏還有能考142、143的大佬。
“所以,介于你這高得離譜的數學、英語成績,以及你那低得離譜的歷史成績,你總分排名擠進了年級前100——96名!真牛啊我楓哥!”
衛清啧啧稱奇:“這一場考試集齊了正數第一和倒數第一!不愧是我楓哥!”
衛清嬉皮笑臉地沖他豎了個大拇指:“怎麽樣,準備好面對數學老師以及全班同學們疾風驟雨般的掌聲了嗎?!”
江楓冷靜道:“我覺得要完。”
“啥?什麽要完?”衛清被江楓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弄得有些懵,連着追問了好幾句,“誰要完?”
陳與眠倒是迅速明白了江楓的意思——要是門門考得差,萍姐那兒反倒好交代些;可偏偏數學考了個單科第一的同時,歷史來了個單科倒數第一,這不相當于把話柄子直接遞到了萍姐
嘴邊兒?
衛清稍作思索,也聽懂了江楓話裏的意思,收起那一副油腔滑調的樣子,神情嚴肅好似要宣布什麽重磅消息,說:“楓哥,我也覺得你要完。”
“哥們兒真牛啊!”
“這數學成績,放在文科實驗班簡直就是降維打擊啊!”
“就是歷史差點兒意思......”
高三(1)班的學生們陸陸續續看完了成績,無一不被江楓那一行吸引住了目光。
畢竟在一衆80+、90+的歷史成績裏冒出個52,在一衆110+、120+的數學成績裏冒出了個150,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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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班長蔣洲為首的幾個同學在江楓桌子旁邊兒圍了個圈,七嘴八舌地跟江楓搭話。
“什麽差點兒意思?”
江楓敏銳地捕捉到那一句沒什麽惡意的調侃,慢條斯理地反問道。
江楓這句話出口,周圍幾個人都愣了愣。
剛剛說江楓的歷史成績“差點兒意思”的同學叫吳越,瘦高個兒,平日裏老闫在臺上講話,底下插科打诨的少不了有他。
“哎不是哥們兒,我不是那意思......”
江楓打斷他:“不是是差點兒意思——差了個太平洋。”
聽到江楓這句自嘲,幾個人都明白過來江楓在和他們逗趣兒,瞬間笑成一團。
蔣洲“哈哈”直樂:“真行!你悠着點兒吧新同學,我們萍姐可不好說話了!你要是數學考52,歷史滿分,這倒沒什麽!這颠倒過來,萍姐那關就難過了!”
“嗨沒事兒,別聽他胡扯!你哪次歷史下過90分兒?一看你就沒再徐萍萍手底下混過日子!”吳越沖蔣洲直擺手,示意他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又彎腰湊到江楓面前,沖江楓勾勾手,自得地向江楓傳授他一年多來的血淚經驗:“徐萍萍訓人,左不過那兩句——”
吳越收起笑容,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低下頭,模仿着徐萍萍看人的模樣,眼神從鏡片上方越過,環顧周圍幾人,道:“怎麽?都不想學了?數學能考這麽高,腦子不是挺好使嗎?那你歷史考這麽幾分兒,打發要飯的呢?”
“嗯?還是對我有意見?”
“嗯?怎麽不說話,有什麽意見?”
“沒意見?沒意見是吧,沒意見下次能及格嗎?”
“沒意見下次默寫能全對嗎?沒意見下次筆記能按時保質保量交上來嗎?”
“......”
吳越模仿起徐萍萍平常訓人的樣子簡直是神形兼懼,雙手撐着江楓課桌、上半身微微前傾的動作和徐萍萍撐着講臺的姿态如出一轍,嘴裏念着詞兒也如同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哎呦!”
吳越雙手捂住後腦勺,做作地叫喚了幾聲,“誰打我誰打我!”
始作俑者蔣洲按着他的後腦勺不讓他回頭,一臉嫌棄道:“你幹點兒正經事兒吧!”
衛清才從吳越剛剛栩栩如生的表演中回過神來,左手手掌大力地搓了幾下右手手臂,不由地感慨道:“這壓迫感,這威懾力,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幾人又插科打诨幾句,一直到上課鈴聲打響,才意猶未盡地散開各自回到座位上。
施興晨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座位,直到上課鈴聲響起,才姍姍來遲走進了教室。
*
中午十一點四十,下課鈴聲打響。
“小眠,我先走了!”
施興晨站在教室前門,沖陳與眠揚揚手打了個招呼。
陳與眠應了一聲,将桌面上的課本和練習卷稍稍拾掇了會兒,一直等到教室裏的同學走得差不多了,剩下三兩個都是不去食堂吃中飯、在教室裏啃面包解決的——天兒熱,幾個學生寧可在教室裏啃沒滋沒味的幹糧,也不願意踏出空調間半步了。
陳與眠正欲起身,突然想起書包夾層裏那個關了半天緊閉的破爛系統,他猶豫片刻,伸進書包的手頓了頓,最終還是把那枚小小的助聽器掏了出來,動作緩慢地換下右耳那枚舊的。
“回來了啊!去洗個手,馬上吃飯了!”
張婉将筷子擱在桌上,解下碎花圍裙,随手搭在椅背上,招呼剛走進家門的陳與眠。
“哎來了!”
還沒來得及安空調的客廳裏悶熱得一絲風也沒有,熱氣生根一般從地板起向上蒸騰。
張婉從廚房盛了飯出來,正巧看見陳與眠神情煩躁地拉開椅子,有些粗暴地抽了幾張餐巾紙抹了把額頭密密麻麻的汗珠。
“天兒太熱了,眠眠再忍兩天,這周末媽媽就去買空調,”張婉拉開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往陳與眠碗裏夾了一筷子蒜苔肉片兒,心疼道,“這兩天學校太忙了,媽媽實在走不開。”
張婉是宿海實驗小學的一名英語老師,教書二十年有餘。宿海實驗小學離陳與眠就讀的宿海實驗一中說近不近,說遠也算不上遠,開車左不過二十分鐘的路程。但八月初的時節,正是暑氣鼎盛的時候,尤其是中午十二點到午後的這段時間,大馬路上攤個雞蛋都能煎成七八分熟。
張婉為了給高三的兒子做營養餐,放着學校食堂現成的中飯不吃,硬是每天頂着這炎炎烈日來回往返,其中萬般辛苦和拳拳關切之心,自不必言說。
“媽,我還是在學校吃吧。”
難耐的高溫折磨得人食欲減退,陳與眠放下筷子,舀了勺牛肉羹勉強咽下,試探性地開口問道。
雖然知道以張婉女士的執拗性子肯定不會同意,陳與眠仍然忍不住舊事重提。
“哪能啊?一天三頓都在食堂吃,食堂能吃到點什麽?能有媽媽做的好吃?”張婉好看的眉頭皺成十字,極不贊成地嗔了陳與眠一眼,又往陳與眠碗裏夾了一筷子紅燒肉,“嘗嘗,媽媽早上就炖着了——食堂能吃着?”
雪白的、微微冒尖兒的米飯上擱上了兩塊濃油赤醬的紅燒肉,色澤鮮豔,裹滿了濃稠的湯汁。紅燒肉是張婉早上出門之前就炖着的,取一塊肥瘦相宜的五花肉焯過水,佐以茴香、桂皮等大料,倒上三四勺醬油、料酒,放鹽,煨上兩個小時,便皮肉軟爛,陳與眠夾起一塊,入口油脂肥而不膩,瘦肉幹而不柴,滋味俱全。
陳與眠見張婉一臉別不識好歹的臉色,乖覺地閉上了嘴。
“其他的菜媽媽不敢說,就這道紅燒肉——這可是你爸的家傳秘方,我學了得有七八分像……”
張婉還在絮絮叨叨地唠着閑話,無非是反複叮囑小眠學習要抓緊、數學要多下功夫雲雲。
陳與眠并沒有插話。沒有空調的夏日午後,老式小區南北不通透的戶型,整個客廳仿佛一個密閉的蒸籠,即使客廳和廚房的窗戶已經開到最大,輕飄飄的紗質窗簾依然紋絲不動,一絲風也無。
陳與眠沉默地低頭扒飯。
張婉往兒子碗裏又夾了兩筷子蒜苔:“這麽大個人了還挑食。”
“......”
陳與眠夾起綠油油的蒜苔,微微皺眉,張嘴胡亂嚼了兩下便囫囵吞下。
他低下頭,看見這張年久失修、搖搖晃晃的圓形松木餐桌上不知何時鋪上了一塊嶄新的桌布,白底碎花的紋理,格調清新素雅,和整個家裏灰暗沉悶的色調顯得格格不入。像是枯草叢中晃動的一絲綠意。
......
吃過午飯,張婉匆匆叮囑兒子幾句,便急急出門趕回學校。
陳與眠回到房間,摁開空調。冷氣徐徐吹出,房間裏的溫度在短時間內降到了适宜的區間。陳與眠這才感覺到從那種滞悶的沉重感中抽離出來。
他坐在床沿邊,靜坐了一會兒,才伸手摸上右耳的助聽器,正欲取下,就聽見熟悉的男聲又徐徐升起:“歡迎回來尊貴的svvvip用戶陳與眠先生!”
“......”經過多次試驗,陳與眠已經确定這個勞什子破爛交友系統除了胡扯什麽都不會,他淡定道,“睡覺了,你可以打開休眠模式了。”
但很明顯,這個人工智能交友系統并不見得有多智能,并不能立刻理解并執行客戶需求,而是牛頭不對馬嘴地答道:“恭喜您陳先生,您剛剛已經觸發了本系統隐藏設定!”
“......”陳與眠想摘下它的動作稍稍停頓,不動聲色問,“什麽?”
系統徐徐如春風道:“恭喜您,您剛剛觸發了——來自親友團的助力!”
“......”
陳與眠微笑着摘下助聽器——絲毫不顧在空無一人的房間目光游離、獨自微笑看上去是一件多麽驚悚的畫面,也沒理會隐隐約約還在鬧騰的系統的聲音。他用整個掌心包裹住摘下的助聽器,一把塞進了校服外套的口袋裏,随後掏出手機設了個鬧鐘,倒頭午睡。
下午13:35,陳與眠回到教室的時候,班級的午休還沒結束。他站在窗戶外向教室裏望去,看見江楓趴在桌子上午睡。
江楓和陳與眠坐在第一組第五排,正好對着窗戶,江楓坐在外側,陳與眠坐在靠窗的內側。而為了節約空間、給組與組之間的過道留出更大的空,第一組內側的這一列桌子,是緊挨着牆的。
也就是說——第一組內側的同學要坐回座位上,必須得外側的同學起身讓出位置,才能進去。
陳與眠看向江楓——他和班級裏絕大部分同學一樣,趴在課桌上,以臂作枕,側着頭午睡。
他的臉正巧是朝向窗戶這一側的,陳與眠透過明淨的玻璃窗看過去,江楓淡色而薄的唇、濃密纖長的睫毛,以及流暢的鼻梁骨線條,都一覽無餘。
但他似乎睡得并不踏實,眉心沒有像平日裏那樣完全舒展開,長睫像料峭春風中停留在枯樹枝頭的一尾蝶,在光影中微微顫動。
陳與眠站在窗戶外長時間地凝視他的臉,無視社交禮儀,冒犯地用目光刻畫他優越的側臉輪廓。
真是很漂亮的一張臉。陳與眠心想。放在一群睡眠不足導致黑眼圈比熊貓還重、頭發比食堂的桌子還油的高三實驗班學生裏,江楓這樣一張臉,顯得尤為突出的好看。
......炎熱的氣溫将陳與眠從失神中拉回現實,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現在才13:38,午休結束的鈴要13:50才打響,除非叫醒江楓,否則得等十幾分鐘才能坐回座位上。
他想了想,将手機塞回口袋裏,用手推了推窗戶,發現窗戶并沒有鎖上。
拉開窗戶的時候,發出輕微的“吱呀”一聲。
陳與眠下意識頓住,擡頭看向江楓,見後者還在熟睡,并沒有要醒的跡象,他才繼續動作,将窗戶完全推開,然後——
陳與眠雙手撐住窗棂,擡高一條腿,另一條腿用力一蹬,正欲翻身進教室,恰在此時,背後傳來熟悉的急切喊聲:“哎哎哎!幹嘛呢!”
陳與眠一驚,撐着窗棂的手猝然一松,重心一個不穩,抵着窗沿的膝蓋刺溜兒地外前滑,整個人便直愣愣地向前跌去。
......另一邊,江楓正似睡非睡地趴在桌上,被窗外老闫的那一嗓子給嚎了起來,慢吞吞擡起頭,眯着眼睛朝窗外看去。
——正看見他那麽大一個好同桌明晃晃地朝他跌過來。
“......”
一瞬間,好在肢體反應倒是勝過了江楓仍在睡夢中、尚不清醒的理智,他下意識地伸手,上半身朝陳與眠那邊探過去,堪堪接住下一秒就要五體投地、擁抱冰冷地面的陳與眠。
窗外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和老闫着急上火的怒罵:“幹嘛呢這是!放着門不走非要爬窗!”
江楓只感覺到懷裏抱着一具溫熱的軀體,還沒摸清楚狀況,老闫怒氣沖沖的臉就出現在了窗口,完全一改往日裏端着個保溫杯、樂呵呵的與世無争的模樣,橫眉立目道:“這是幹嘛呢啊??”
江楓懷裏——陳與眠跌得暈頭轉向,額頭撞在他同桌胸膛上,倒是沒什麽事兒,下邊兒膝蓋骨遭殃,“哐當”一下磕在了江楓的凳子腿上,手肘撞擊到課桌,痛得他當場鼻頭一酸。
吧嗒一聲。
有什麽東西掉落在地。
陳與眠花了好一會兒來回神,等到老闫劈頭蓋臉把倆人說了個底兒掉,直說得把全班都從睡夢中吵了起來,他才堪堪聽見老闫最後那句的尾音。
“你......沒事兒吧?”
江楓在他頭頂上問。
陳與眠徹底緩過勁兒來。他深吸一口氣,聞到江楓夏季校服上兜頭兜腦的洗衣液的殘留香味,淡而清爽。
“沒......沒事。”
他遲緩地、十分費勁兒地擡了擡腿——還能動彈。
江楓也似乎才從午睡的餘韻中醒過來,雙手猶自半抱着陳與眠的肩膀,愣是沒松手。
“你先......放開。”陳與眠說。
“......”江楓這才緩慢地意識到兩人并不合時宜的姿态。
陳與眠半彎着腿,一只膝蓋抵着他的凳子,另一邊兒的膝蓋抵在他的小腿上,一只手緊抓着椅背,另一只手,不太雅觀地撐在他的大腿根部。
老闫那一喊,把整個班級四十來雙眼睛都吸引了過來,此刻四十來道目光齊刷刷地往這邊打過來。
前面的衛清頭頂披着校服、臉上縱橫交錯着紅印兒,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倆——看着他那位十八年來冷若冰霜的楓哥,和他那位看似不和實則應該也不和的新同桌,毫無間隙地摟抱在一起。
衛清:“......嘛呢?!”
陳與眠:“......”
“好了好了,別看了別看了,都醒醒了,馬上上課了!”
午休結束的鈴聲恰到好處的響起,悠揚的旋律激蕩在教室裏,将兩人從這種不可言說的尴尬氛圍中解救出來。
江楓松開陳與眠。
陳與眠撐着椅背站直了腿,向後退。
喀。
腳底下一聲脆響。
陳與眠心頭升起不詳的預感,猛地低下頭。
——他緩慢地擡起腿,移開腳。
鋪着老式碎花瓷磚的地板上,他中午取下的那枚舊的助聽器,四分五裂,殘破的部件兒七零八落地滾了一地。
“......”這窗翻得真不便宜。
陳與眠拉開凳子,沉默地坐下。
班級其他同學的注意力陸陸續續地轉移到了即将開始的下午第一堂數學課上,只剩下前頭一個衛清。
陳與眠擡頭,對上衛清好大一張臉,臉上精彩紛呈,錯愕與難以置信的表情交相輝映,興奮恍然大悟的神色相得益彰。
“......”陳與眠強忍膝蓋處傳來的陣陣尖銳的痛意,若無其事問,“你有事嗎?”
衛清如夢初醒般感慨道:“我本來以為你們是面和心不和。”
陳與眠:“?”
“沒想到!!”衛清眉飛色舞,搖頭晃腦地煞有介事說,“原來你們是面不和,心和。”
陳與眠:“......”
旁邊不知何時又翻開了歷史書第一章的江楓:“......”
“......轉回去上你的課。”江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