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前桌的衛清終于注意到陳與眠的異樣,疑惑道:“陳與眠?你在跟誰說話呢?”
“自言自語。”陳與眠回神。
“噢噢,”衛清有些納罕地點點頭,“走嗎?去上體育課嗎?”
施興晨也轉過頭:“小眠,你這節體育課去嗎?”
宿海實驗一中的體育課,能上的概率并不大。由于體育老師體弱多病的身體狀況以及宿海縣多雨的氣候條件,在大多數時候,體育課都是五門主課老師的必争之課——之所以是五門不是六門,是因為在教語文的老闫看來,對于文科實驗班的學生,語文,有手就行,有這個時間還是多多留給數學來得更實在。
但這才開學三兩天,新學期的第一節體育課,五門主課老師尚且心慈手軟,總算饒過了這節全須全尾的體育課。
然而就是這麽一節來之不易的課,高三(1)班也有很多學生并不去上,而是留在教室自習。
陳與眠環顧四周,教室裏少說也有十來位學生還坐在座位上埋頭苦學,看樣子是不打算去上了。他想了想,對前面的二人道:“我不去了,我在教室自習。”
衛清臉上明顯閃過一絲失落,他剛轉來宿海實驗一中不過三兩天,唯一熟識一點兒的除了江楓就是陳與眠,眼瞅着兩人一個身不由己在辦公室挨訓,另一個比起打球竟然更樂意在教室裏自習,着實沒什麽意思。
“嗐,行吧,那我自己打也行。”衛清揮了揮手,起身欲走。
“行,那我也在教室自習。”施興晨點點頭,扭身繼續埋頭寫卷子。
陳與眠将衛清的的失落神情看在眼裏,突然拉了把衛清的校服袖子:“......等一下。”
“啊?”衛清疑惑地回頭。
陳與眠合上地理課本,從桌膛裏翻出一本《高中壓軸題解析》,随手翻開一頁折角,又從筆袋裏掏了支紅筆,站起身,神情淡定地對衛清道:“想不想去看一眼你的楓哥?”
衛清花了五秒鐘才理解了陳與眠的意思,眼睛裏頓時燃起熊熊八卦之光,看熱鬧不嫌事兒的雀躍興奮都快從眼角眉梢溢出來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桌兜裏掏出了摸底考的數學試卷,又迅速在亂糟糟地積壓着試卷、草稿紙和各色水筆的課桌面上揀了支紅筆,朝陳與眠揚眉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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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1)班任課老師的辦公室位于走廊的盡頭。江楓手裏提溜着摸底考試那張慘不忍睹的答題卷,從高三(2)班至高三(5)班門口挨個班級晃蕩過去。
上課鈴聲剛剛打響,幾個班級裏的不少學生正手忙腳亂地翻找着課本或試卷,江楓這般悠哉游哉的模樣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随即,那些驚鴻一瞥掠過的目光,無一不是長時間地駐留在了江楓的臉上。
江楓的視線随意地掃過教室裏的一張張臉,并沒有太多表情,腳下的步子不緊不慢,輕快地踱過。
辦公室裏,空調的冷氣開得足,順着關得不太嚴實的門縫兒往外溜,辦公室內的幾位老師不知道在讨論什麽話題,一陣輕快的笑聲像無形的風吹過,夏日午後的熱氣似乎也稍稍消散了幾分。
江楓的身影掠過辦公室的窗口,腳步停留在辦公室門口,擡手正欲敲門:
“這個江楓——”
他的手懸空滞留。
教數學的趙老頭的聲音響起:“我看是個苗子。”
趙老頭語氣裏透露出斟酌和把握不定的意味,卻難掩贊賞之意。
江楓微微一笑,保持不動的手正欲叩門:
“哼。”
“......”江楓聽見門內冷哼一聲。
辦公室內,徐萍萍正在浏覽高三(1)班學生本次摸底考的成績排名,頭也不擡,冷冷道:“全班唯一一個不及格的,确實是個苗子。”
門外的江楓:“......”
老趙頭坐在工位上,端着馬克杯細細呷了口茶,聞言也不反駁,打了個哈哈:“腦子還是不錯的,就是基礎差了點兒,可塑之才可塑之才哈哈!”
......
“咚咚。”
裏頭沒再說話,江楓敲了敲門,擰開門把手走進辦公室,冷氣倏地包裹全身,順着腳踝往上爬。
“喲,來了?”徐萍萍擡眼,瞥了眼來人,語氣并不和善。
江楓沒說話,右手拎着試卷,站在徐萍萍辦公桌前。
“來吧,分析一下。”徐萍萍沒有半句廢話,拿過江楓手裏的答題卷,放在辦公桌上,用手掌捋平,順手拿起紅筆,但并沒有揭開筆蓋,只是将紅筆筆帽那頭朝辦公桌上杵了兩下,不茍言笑地看向身邊這位學生,“怎麽回事?考這點分數?”
江楓這個時候倒是挺乖覺,站姿端正,背手站在一邊兒聽訓。他聞言,想了想,便将趙老頭的說辭拿來解釋道:“基礎不太好。”
徐萍萍聽到他這話,面上并無一絲波瀾,心裏卻松了口氣——她本來以為,數學能考滿分的學生,歷史不及格,肯定是學習态度的問題;加之十七八歲的高中生,又最是叛逆的時候,很難管教,這事兒說起來便頗為棘手。
但她擡頭看了看江楓,看這位學生表情懇切,俨然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心裏的擔憂消了大半,面上卻分毫不露,仍然板着臉,語氣嚴厲:“基礎再不好,能進文科實驗班的學生,歷史不及格也有點兒說不過去是吧?”
江楓仍然是低頭沒言語。
徐萍萍正欲繼續訓誡,辦公室的門恰到好處地被敲響。
“進來。”趙老頭推了推眼鏡,從工位上探出半個腦袋。
陳與眠握着習題冊推開辦公室的門,迎面對上趙老頭笑意盈盈的臉和徐萍萍不茍言笑的表情。
“......”以及江楓挺直的脊背,185的大高個兒,站在萍姐的工位旁,雙手背在身後松散地交握,不像是挨訓的,倒像是什麽視察工作的領導。
雖然看不見江楓的臉,陳與眠完全能夠想象江楓雲淡風輕的表情。
辦公室裏除了趙老頭和萍姐,另還有一位年輕的男性老師在,是隔壁高三(2)班的數學老師,姓宋。
“哎與眠啊,怎麽啦?”趙老頭一見是陳與眠,伸手就把他拉到工位旁,極其順手地拿過陳與眠手裏的習題冊翻閱,“哪道題不會嗎?”
江楓聞言,回頭瞥了一眼。
陳與眠身在趙老頭這兒,心思卻飄在江楓那頭,餘光恰好對上江楓的視線。
“......趙老師......這題。”陳與眠移開目光,就着趙老頭的手翻習題冊,翻到折角的那頁,指了指圈出來的題——“這題最後一步,求出a的範圍是大于等于-1或者小于等于0,但舍掉了小于等于0的部分,沒看懂為什麽要舍。”
“.......我看看。”趙老頭随手抽過一張a4紙充當草稿紙,左手指着題目逐字逐句地念過去,右手便開始打草稿做題。
趙老頭專心致志做題,愣是沒注意到跟着陳與眠身後跟着的衛清——倒是正中衛清下懷,見左右沒老師注意到自己,便也站在趙老頭工位旁,從陳與眠身後探頭探腦地裝作一道聽題的模樣,心思當然全然沒在題目這兒,餘光朝江楓那頭一瞟一瞟的。
徐萍萍還在持續性輸出:
“嗯?怎麽不說話,有什麽意見?”
江楓搖頭。
“沒意見?沒意見是吧,沒意見下次能及格嗎?”
陳與眠聞言微微側頭,看向江楓。
江楓靜默了有三兩秒,搖搖頭。
陳與眠:“......”
徐萍萍握着紅筆的手肉眼可見地抖動了兩下,銳利的目光将眼前的學生從頭發絲到腳趾頭掃視了三兩遍,才确認他确實只是陳述事實,并沒有挑釁的意思。
“行,沒問題,”徐萍萍深吸了一口氣,用筆重重地戳了戳桌子,“那我換個問法——不及格沒關系,下次默寫能全對嗎?”
“還有——下次筆記能按時保質保量交上來嗎?”
徐萍萍說到這兒的時候,在場的三位學生——陳與眠、衛清,以及江楓,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上午課間的情形——吳越拍着江楓的課桌,活靈活現模仿徐萍萍訓人的那段兒。
——“數學能考這麽高,腦子不是挺好使嗎?那你歷史考這麽幾分兒,打發要飯的呢?”
“嗯?還是對我有意見?怎麽不說話,有什麽意見?”
“沒意見?沒意見是吧,沒意見下次能及格嗎?”
“沒意見下次默寫能全對嗎?沒意見下次筆記能按時保質保量交上來嗎?”
“......”
陳與眠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下一秒,安靜的辦公室裏,逸出江楓的一聲輕笑。
陳與眠:“......”
站在陳與眠身後縮手縮腳、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衛清:“......”
這邊兒趙老頭正鑽研着函數壓軸題,冷不防聽見身後學生的笑聲,扶了扶眼鏡框,回頭好奇地看向徐萍萍那頭道:“徐老師,說什麽呢?把學生都逗笑了?”
陳與眠:“......”您要不還是先研究研究題?
徐萍萍着實被江楓的這一聲輕笑弄得愣了好幾秒,一時間險些忘了自己剛剛在說什麽,等回過神來,加之趙老頭那麽一問,頓時怒從心起,剛剛才因為江楓的良好态度而有所緩和的臉色霎時鐵青,用力拍了拍桌子,力度之大震得挨着桌沿的一支筆“吧嗒”一聲滾落地面。
她冰冷冷道:“江楓同學,你在笑什麽?笑你自己不及格的成績?還是說,嘲笑我的教學方法?”
江楓不卑不亢地搖搖頭,并沒有答話。
衛清站在陳與眠身後,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步子,試圖将自己寬敞的大肩膀子隐藏在陳與眠略顯瘦削的身軀後。
剛剛無意間火上澆油的趙老頭被辦公室裏突然劍拔弩張的局勢吓了一跳,連忙放下筆,笑呵呵地打起圓場:“嗨徐老師,生什麽氣呀,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不都是這個德性嗎?”
徐萍萍并沒有順着臺階下來,仍然神情嚴肅,以一種幾乎是審視的目光,緊盯着江楓:“江楓同學,麻煩你嚴肅一點——我不覺得一個文科實驗班的孩子,歷史不及格,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情。”
江楓點頭。
“嗨你看看徐老師,這孩子态度不是挺好的嗎?您也犯不着生氣,下回,下回,以您的水平,教個個把月,這成績不就上來了?”
徐萍萍皺眉,沖趙老頭道:“您老就別總替這些學生打圓場了,我說他們幾句他們也不痛不癢的,一個個都不長心肝,十句話裏有八句都當耳旁風,白瞎了您為他們操的那番心!”
辦公室裏一時陷入沉默。坐在角落裏那位教隔壁班數學的宋老師腦袋埋在工位後面,似乎對辦公室裏的“紛争”置若罔聞。
“嗨,瞧瞧徐老師這脾氣......”老趙頭被徐萍萍這機關槍似的幾句話駁得有些下不來臺,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生氣,掩飾性地端起馬克杯呷了口茶,轉過身重新研究剛做到一半的函數題。
徐萍萍的壞脾氣,學生和辦公室的老師們平時沒少領教。
但她的躁脾氣也是對事兒不對人的,比如江楓這事兒,她生氣是因為江楓對于不及格的成績表現出的漫不經心的态度,而不是對江楓本人有什麽意見,遑論遷怒于和稀泥的和事佬趙榕了。
此刻她對趙榕的那番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畢竟她剛剛的話,夾槍帶棒,還頗有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之嫌。
徐萍萍正想緩和态度,采取疾言厲色之後的懷柔政策,就聽見站在眼前的學生,語氣平靜地開口道:“能的。”
“什麽?”徐萍萍沒反應過來。
“默寫,”江楓說,“默寫——應該能過的,然後筆記也會交的。”
江楓的這兩句話,倒讓徐萍萍徹徹底底熄了火。
她一時間搞不清,面前這學生,到底是真的對歷史科目一竅不通,還是說沒好好學。
說他腦子笨吧,數學能考全班唯一一個滿分,一騎絕塵,把趙老頭樂得都找不着北;說他沒好好學呢,但他上課也在認真聽講,筆記願意做,默寫願意背,再怎麽說,也不會連個及格都撈不着。
徐萍萍沉默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先繼續觀察一段時間再作判斷:“行,那這樣,你回去先訂正答題卷,訂正好再拿給我看一遍。然後......”
她想了想,說:“一周之內,整理好必修一整本書的筆記,交給我。”
陳與眠:“......”
一周之內,整理好一整本必修一的筆記——這個工程量,加之江楓目前來講在歷史科目上一竅不通的水平,無異于平地起高樓。況且,以徐萍萍的嚴苛程度,還是平地起一幢外立面鋪瓷磚、室內精裝修的高樓。
江楓渾然不覺,點了點頭。
陳與眠:“......”
接下來一周,江楓每天的睡眠時間大概不會超過5個鐘頭,才有可能趕上進度。
“行,”徐萍萍對于江楓絲毫不讨價還價的态度挺滿意,“那你回去吧,早點兒動起來,弄好了別讓我喊你,自己來找我。”
江楓點頭。
“我們班歷史課代表,還少一個,你來當吧。”徐萍萍繼續說。
吧嗒。
陳與眠手裏的筆沒握住,掉在地上。
上學期高三(1)班的歷史課代表有兩位,其中一位是武歡,但武歡個頭小,力氣也小,每回抱着全班四十來本練習冊,哼哧哼哧地搬來搬去,看着都心累,于是徐萍萍體貼地又提拔了一個男生當課代表,但這位男生本學期剛好就是那幾個退出實驗班的學生之一。
聽到這話,不止陳與眠愣了愣,新晉歷史課代表本人,很明顯也受到了一定的沖擊,一直面無表情的臉抽了抽,有些一言難盡地從嘴裏擠出話來:“......我不合适,您......再考慮考慮?”
“就這麽定了吧,正好,多往我辦公室跑跑。”徐萍萍不容置疑道。
“......”
“哎這題,省掉a小于等于0的部分是吧,來你看這個條件......”趙老頭戳了戳題幹條件,開始講題,陳與眠才把注意力從江楓那邊收回來。
江楓“嗯”了一聲,拎着答題卷走出辦公室的門。
“......聽懂沒啊與眠?”趙老頭一題講完,心滿意足地端起馬克杯呷了一口,問道。
陳與眠應了聲,禮貌地道謝,走出辦公室。
狗腿子衛清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後,恨不得踩在陳與眠後腳跟上,生怕走得慢了就被哪位老師叫住。
陳與眠推開辦公室的門,就看見江楓站在不遠處的連廊。
“哎楓哥!”衛清輕手輕腳地關上辦公室的門,走遠了幾步,确認辦公室裏的幾位老師絕對不會聽到之後,才長舒一口氣,一把搭上江楓的肩膀,“乖乖,進了回辦公室就升了個官兒了!感覺怎麽樣,歷史課代表?”
江楓:“挺好,你這學期一次歷史作業也別想逃。”
“......”衛清偷雞不成蝕把米,看個熱鬧結果火燒到了自己家頭上,欲哭無淚地求饒道,“別這樣哥,錯了,我錯了行嗎?”
江楓沒再搭理咋咋呼呼的衛清,将目光投向陳與眠。
陳與眠笑了笑:“感覺怎麽樣,歷史課代表?”
沒等江楓回答,陳與眠自覺道:“放心,每次歷史作業,一定保質保量,按時完成。”
江楓:“挺好,寫完借我抄抄。”
衛清:“......”敢情您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是嗎?
陳與眠:“......”您自己聽聽,這是一個新任歷史課代表該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