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章
第 60 章
恍惚間已經是十月的光景了,宿海秋天的雨也總是來得猝不及防。雨珠子劈裏啪啦地打在窗戶上,陳與眠才從恍恍惚惚的狀态中清醒過來,神色看起來像是從一場夢中蘇醒。
“是一個誤會。”
他接連倒退好幾步,後腰撞上倚牆而立的書桌,疼痛感混雜着房間裏迷迷蒙蒙的水汽,使他一時間很難分清,眼前的場景到底是在夢裏還是現實中。
“是一個誤會。”
他又重複道。很難說清,他再次重複一遍,是說給江楓聽的,還是說給自己。
“嗯,”江楓坐在床沿,應了一聲,微微揚起臉以便能夠直視他,嘴角仍然帶有溫和的笑意,“明白。”
“所以我再說一遍。”
“什麽?”
“搞對象嗎,”陳與眠微微喘着氣,突如其來落下的雨,似乎使房間裏的每一粒氧氣分子都吸飽了水汽,沉重地壓住胸腔,他感到有一點窒息,“江楓,我的意思是,談戀愛嗎?”
“......嗯?”江楓搭在膝頭的手指動了動,聲音聽上去和平常別無二致,不斷滾動的喉珠卻出賣他想隐藏的緊張情緒,“這次是真的陳與眠嗎?”
“......”陳與眠雙手撐着背後的桌面,怔了怔。
話問出口的時候,他想了無數種可能從江楓嘴裏聽到的答案,但這個回答,很明顯超出了他的預期。
“怎麽,還有假的陳與眠?”
“我的意思是,你......”江楓難得的有些猶疑,誠懇解釋,“抱歉,雖然我真的很喜歡你,但有時候,我真的很難分清,你是哪一個陳與眠。”
陳與眠:“......所以到底有幾個陳與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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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清楚嗎?”江楓思量片刻,不确定道,“據我觀察的話,好像是兩個?”
“什麽?!”陳與眠陷入一種徹底的混亂當中,他反複回想,努力地想讓已經宕機的大腦運轉起來卻仍然宣告失敗。
他呆滞地在那兒站了會兒,突然靈光一現,渙散的視線聚焦在江楓臉上,将眼前這張無可挑剔的臉仔仔細細又打量一遍,然後長舒一口氣,定下心神,斟酌着開口道:“你......你是臆想症......嗎?”
江楓:“?”
江楓:“你是......人格分裂......吧?”
“”
倆人相對無言,大眼瞪小眼地看了有半分鐘。
“所以,你沒有臆想症......對吧?”陳與眠艱澀開口。
江楓點頭。
“你也沒有人格分裂......吧?”
陳與眠也點點頭。
“......”他走到床邊,挨着江楓坐下,倆人一道望着面前的一堵白牆,一動不動,神情極為虔誠,仿佛這牆上挂着什麽失傳已久的絕世名畫。
“我覺得我有病。”
五分鐘過去,陳與眠依然目不轉睛地盯着白花花的牆,微笑着吐出一句,言語的神态像在評析名作、指點江山。
“我也有病。”江楓言簡意赅。
“恭喜您陳先生!心意相通!佳偶天成!喜得良緣!柳暗花明、苦盡甘來啊!”
“......”
久違的系統提示音響起。
“請您及時查收郵件——任務獎勵已發送到您的郵箱!”
“已成功将任務對象由衛清修改為江楓!請您再接再厲、再創輝煌!”
“......”它要不說的話,陳與眠還真忘了之前的任務對象是衛清這茬了。
“接下來,請您欣賞單曲——《好運來》!慶祝您取得階段性的勝利!”
“......”陳與眠忍無可忍,“你能不能消停會兒!”
系統裏正在播放的bgm戛然而止,與此同時,剛剛覆上陳與眠的手背、還沒來得及進一步動作的那只手,也靜止在原地。
陳與眠沒來由地煩躁:“沒說你呢,你繼續。”
江楓:“......”
他猶豫了會兒,問:“是在說我?”
“你問哪句?”
“......沒猜錯的話,第一句吧。”
陳與眠向右偏過頭,語氣不善:“你有沒有免提模式?”
下一秒,整個房間裏響徹三百六十度環繞音效的招呼聲:“歡迎您來到佳人有約交友節目現場!作為本節目的唯二幕後嘉賓之一,這是您第一次來到現場和我們親愛的觀衆見面!打個招呼迎接屬于您的最熱烈的歡呼聲吧!”
“......你能不能正常點,”陳與眠冷冷打斷它,“不然你還是下線吧。”
“你好,”江楓說。
“歡迎您江楓先生!屬于您的傳說一直在我們舞臺上廣為流傳,您的音容笑貌......”
下一秒,陳與眠摘下了助聽器,動作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地從書包裏翻出充電盒,扔了進去,然後面無表情地“啪”一聲合上了。
“......”
房間內驀地安靜下來,窗外的雨聲清晰可聞。
“我還有問題沒問。”江楓說。
“問吧。”陳與眠走到床前,仰面躺下。
“唯二幕後嘉賓......”江楓說,“另一個是誰?”
“我。”陳與眠面不改色心不跳。
“你是幕後嘉賓?”
“......對。”
“......哦,這樣啊。”
江楓似笑非笑地接受了這個解釋,整張臉上都寫滿了“我不信因為我知道你不想說但我下次還問”。
“所以這個......嗯?這是語音助手?”
“不是,這是我爸留給我的,”陳與眠搖頭,躺在床上,斜着身體,腦袋歪向江楓那側,懶懶散散地回答道,“一個人工智障,有點像助聽器和耳機合體,跟語音助手的智商差不多。”
江楓似懂非懂地點頭:“那你現在摘掉,聽得見嗎?”
“嗯,我右耳聽力有點弱,但平時生活沒問題。”
倆人又沉默了一會兒,陳與眠将頭轉向另一側,看向窗外的雨,雨幕中的燈火,更顯出一種溫柔的暖意來。
江楓似乎想起了什麽,輕聲地“啊——”,随即道:“我想起來了。”
陳與眠重新扭頭看他,柔軟的不算短的頭發在反複轉頭的動作間,顯得有些淩亂。
“所以我郵箱裏,兩段視頻,也是它發的?”
“......什麽視頻?”
“......你要看一眼嗎?”
“......”
陳與眠從床上爬起來,顧不上抓一把亂糟糟的頭發,三步作兩步從自己的床上跳下去,光腳踩着地板爬上江楓的床,“我看一眼。”
江楓将手機遞給他,順手點開一段視頻的播放鍵:“這個。”
手機屏幕上,赫然是陳與眠三歲時候的一段影像。
陳與眠只讓它播放了三秒,随即眼疾手快、動作流暢、毫不拖沓地将它暫停,點擊“删除郵件”,然後盡量當作無事發生地将手機遞回給江楓,神色如常道:“什麽也沒有。”
“......我保存了,”江楓眼底眉梢皆是笑意,平日裏顯得冷淡的眉眼,染上一點房間裏溫柔的燈光,用一種和孩子将睡前故事的語調,很輕地說:“眠眠,小時候也很可愛。”
穿着粉紅色背帶褲的陳與眠,手裏拎着一個比人還大的竹籃子、蹒跚學步的陳與眠,口吃不清地喊着“抱抱寶寶”的陳與眠,很可愛。
“......我謝謝你。”
“不謝,”江楓一本正經道,随即又湊得近一點,重新将手機遞向陳與眠,“還有一段,你看不看?”
“不看,謝謝,”陳與眠選擇眼不見心不煩,禮貌地将遞到面前的手機推了回去。
“真不看?”江楓收回手機,聳了聳肩,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嘴角的弧度壓都壓不住,忍俊不禁道:“挺有意思的,你的臉在百花叢中綻放——”
“江楓!”陳與眠忍無可忍,皮笑肉不笑地警告,“閉嘴。”
“哦——”江楓悻悻,眼裏的笑卻只增不減,語氣輕快,很難說是不是由于陳與眠的心理作用——他聽起來有一點嬌嗔的意味,“男朋友好兇。”
“......”
“所以,可以親你嗎?”江楓說。
他話題轉得太快,以至于陳與眠還沒從那兩段丢臉的視頻中緩過來,被他這麽突如其來的一問,話都堵在了嘴裏,大腦霎時間空白。
“......”陳與眠別過臉,臉上倒是半點緊張的情緒都不露,“不可以。”
“為什麽?”
宕機的大腦重新開始運轉,陳與眠冷靜道:“因為嚴格來說,我們在一起還沒到一個小時。”
“那多久可以親?”江楓用一種請教題目的口吻在問,仿佛他們讨論的是浙江數學卷壓軸題的解法,而不是這樣私密且帶有一點冒犯性的話題。微妙的背德感和暧昧的氣氛拉扯,窗外一道驚雷劈下,亮如白晝的天光一閃而過,雨勢驟然變大。
“......”
“兩個小時可以嗎?三個小時?”他問。
陳與眠一把推開湊得越來越近的臉,跳下江楓的床,躺回自己的床上,冷冷道:“再問就三個月。”
“......”
砰砰砰。
劇烈的敲門聲突兀地響起,震得房間裏凝滞的空氣一道顫了顫,又重新流動起來。
門被猛地拉開。
衛清:“Surprise!楓哥!好久不見想我了嗎?眠哥呢?睡覺了嗎?”
衛清跟機關槍似的劈裏啪啦一頓輸出之後,才看出來他面前這位楓哥面色不善。
他一只眼睛眯成縫,另一只眼睛瞪得滴溜圓,眼巴巴湊上前去,恨不得直接貼着江楓的臉問:“呦呦呦,怎麽了這是?”
江楓:“有事?”
“沒事就不能......”
門“啪”一聲合上了。
“江楓!!!”
陳與眠還跟躺屍似的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就聽見門外衛清的嚎叫:“你神經病!得虧我的鼻子是媽生的!不然剛剛這一下少說找你索賠十萬塊!”
“......”陳與眠從床上爬起來,看見江楓已經走到玄關處了,沒有半點要開門的意思。
“......開一下門吧,”陳與眠冷靜分析,“不然等一下被投訴的是我們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