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章

第 83 章

煙花爆竹噼裏啪啦,響了一整夜。

一大清早陳與眠就被窗外響徹雲霄的爆竹聲驚醒,然而由于困倦又倒頭合上了眼,迷迷糊糊中又被吵醒,煩躁地捂着耳朵。

雖然已經完全醒了,但仍然賭氣似的緊閉着眼睛,整個腦袋埋在被窩裏。

“再睡會兒?”

被窩裏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江楓的手臂從背後搭上來。

“......很吵。”

“今天大年三十,爆竹聲應該一整天都不會停的。”

“一起過年......”陳與眠翻過身,和江楓面對面躺着,靠得很近,以至于額前的碎發輕揉地掃過江楓的下颌。

他很安靜地垂着眼,過了一會兒,低聲又念一遍:“一起過年。”

“嗯哼,”江楓說,“還一起睡覺。”說着話的間隙,長腿就搭了上來。

“......哪個更有意義?”

由于睡眠質量不高的緣故,陳與眠整個人還處于一種精神游離的狀态,懶懶散散地閉着眼睛,聞言語氣随意地反诘了他一句。

“都很有意義。”

他是随便問的,江楓卻認認真真地回答道:“之前跟你說過,每個人的人生階段劃分理應完全區別于世俗标準,每個人的人生時刻也只對特定個體具有意義——那麽對于我來說,今天就是獨屬于我的人生時刻。”

“......和我睡覺嗎?”陳與眠眼皮動了動,還是沒睜開。

“重要的是,在你家,跟你睡覺。”

湊得太近了,以至于氣息很重,致使陳與眠完全無法區分,剛剛觸碰到耳垂的,是溫熱的氣流還是江楓的嘴唇。

“江楓,”陳與眠倏然睜開眼睛,“但是,睡在這張床上的你,是我的同學,而不是以男朋友的身份。”

“我完全沒有問題,”江楓笑道,“以任何身份出現在你家人面前——取決于你的感受,取決于哪種方式讓你覺得更舒服一點。”

“......謝謝。”陳與眠說。

“不謝,”江楓說,“眠眠,做讓你覺得舒服的決定,不管你選擇什麽路,我都沒有任何問題。”

大年三十一整天,一家人都圍着竈臺轉,今兒是外公主廚,外婆和張婉打下手。

陳與眠和江楓就只負責在廚房和客廳之間轉悠。

“眠眠!出去買瓶豆瓣醬!”

外公腰間圍着那條粉色碎花小圍裙,皺着眉揮勺:“小婉啊,怎麽家裏連豆瓣醬都沒有,那怎麽燒菜呢!”

張婉嗔道:“哎呀爸!我們家燒菜不放豆瓣醬,眠眠就不愛吃那個!”

“做這道魚怎麽能不放呢!我當時教你你就沒好好學!”

“行行行,您來您來!”張婉走出廚房,支使陳與眠,“眠眠!門口的超市應該營業到下午四點的,現在去買,應該開門的!你去看看!”

“行的,”陳與眠利索地從沙發上站起身。

江楓跟着起身,“一塊兒去吧。”

陳與眠點點頭,倆人一道走出門。

雪已經下了一整天,沒有要停的意思。

萬物都覆蓋在一片白茫茫的雪毯之下,潔淨無瑕。

倆人趕在超市關門之前買到了豆瓣醬,并肩走在冷凍結冰的路面上,腳底下滑溜溜的。

遠處的天邊再次炸開絢爛的煙花,綻放在落日西沉的昏暗天空中。

冰冷的雪氣彌漫,花瓣似的鞭炮皮子紅火火地散在潔白的雪地上,分外好看。

倆人已經走進了小區,站在單元樓下,齊齊擡頭望向遙遠的、煙花綻放的地平線。

“新年快樂,”陳與眠說。

“新年快樂,”江楓擡手搭上他的肩膀,“有什麽新年願望嗎?”

“......”

“希望所有家人朋友平安,健康,快樂。”陳與眠說。

煙花再一次炸響,震蕩鼓膜,陳與眠聽見江楓說:“我的新年願望是,我希望陳與眠走他想走的路。”

“——如果有這個榮幸的話,我希望我能走在他身邊。”

他們在爆竹聲四起、大雪紛飛的新年裏接吻。

寒冷呼嘯的北風似咆哮的巨獸,風雪封存一切,溫熱氣息交纏中,呼吸交疊。

......以至于一直到兩人跨進家門的時候,陳與眠整張臉還是通紅一片。

外婆從他手裏接過豆瓣醬,心疼地拉他進家門:“哎呦!外面冷死了吧!臉都凍通紅!小婉!有沒有熱水袋!”

陳與眠小聲說:“不用。”

走在他身後的江楓“撲哧”一笑,“外婆,不用的,小眠是熱得臉紅。”

“熱?怎麽還熱呢!凍糊塗了吧!”

陳與眠往後退了一步,面不改色踩上江楓的腳面,剜他一眼,硬着頭皮對外婆微笑道:“對的外婆,我走路走熱了。”

他們出去的這會兒,林江平也過來了,見陳與眠和江楓進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那個,小眠,江楓,林超去他姥姥家了,我這兒一個人......跟你們一塊兒吃年夜飯!”

林超是林江平的兒子,在外地念大學。

陳與眠笑着點頭。

張婉沒在廚房,從陳與眠的房間走出來,低着頭,她擡起頭的瞬間,和陳與眠對視,迅速地移開視線。

“回來了,”張婉說。

陳與眠點頭,平靜地看着張婉。

她似乎在刻意地躲避陳與眠的視線,一手提着垃圾桶,一手拎着掃帚。

“不小心把你窗臺上的花瓶打碎了,”張婉扯起嘴角笑了笑,“已經收拾幹淨了。”

“沒事兒媽,”陳與眠皺了皺眉,再次疑惑地掃過張婉微微有些發紅的眼角,他說,“你沒受傷吧?”

“沒事兒,都收拾幹淨了。”張婉轉過身,将掃帚和垃圾桶放回原位,默不作聲地走回了廚房。

林江平帶過來的百合花擱在客廳的花瓶中,安靜而很有侵略性地發散香氣,濃郁芬芳,粉白相間的花瓣嬌豔欲滴,金黃色的花蕊點綴在重重疊疊的花瓣之間,枝葉從容優雅地舒展開。

很漂亮。

陳與眠想,大雪夜的重瓣百合,跟很多年之前雨天的那束,一樣漂亮。

“哎!手沒事兒吧!”

廚房裏傳出來的一聲驚呼,站在沙發的幾人幾乎同時直愣愣地站了起來,一塊兒沖向廚房。

“沒事兒,沒事兒!”

張婉說着擰開了水龍頭。

“這水也沒瀝幹就往油鍋裏倒!幹啥呢這是!”外公眼疾手快地擰滅了煤氣竈,又急又氣地過來檢查張婉的傷勢,“燙哪兒了!”

“沒事兒,爸,我沒事兒,”張婉将手放在水龍頭下,讓冰涼的流水不斷沖刷着燙傷處,回過頭來對衆人扯出一個笑容,溫言細語地安慰道,“沒事兒,都別急,我沒事兒。”

江楓說:“剛剛回來的時候,門口的診所好像還開着,我去買燙傷膏吧。”

林江平說:“行,去看看吧,不然怕是要起泡!”

江楓和陳與眠轉身欲走,被張婉叫住:“......等等!”

二人齊齊回頭。

有三五秒的時間裏,張婉的臉上完全是一副失神的表情,微微張開嘴,眼珠一動不動,就這麽怔怔地看着前方。

“媽?”陳與眠緩緩開口道。

“......啊......”張婉失焦的瞳孔,逐漸有了凝聚點,落在陳與眠臉上。

“不用。”她低下頭說。

吃過年夜飯,一家人圍坐在電視機前,邊看新年聯歡晚會邊等待十二點的鐘聲響起。

江楓一個接一個地剝着小橘子,往陳與眠手裏送。

林江平坐在張婉身邊,看上去仍然有些緊張和局促。

張婉的目光落在電視機屏幕上,怔怔的,就這麽雙目失神地看着。

陳與眠視線幾次掃過她,她都是一副游離的狀态。

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電視上的時候,江楓側過臉,低聲在陳與眠耳邊說:“阿姨看上去有點不對勁。”

陳與眠點點頭,又搖頭,“我也不清楚。”

過了十二點,在《難忘今宵》的歌聲中,大家各自回了房間。

“阿姨怎麽了?”江楓關上房門。

“不知道,我也覺得我媽看上去怪怪的。”陳與眠說。

“小心!”

江楓一把拉住他,将他拉到身後,蹲下身,“地上的玻璃渣沒收拾幹淨。”

他小心地捏起一塊不太小的玻璃碎片,擱在桌面上,皺眉道,“我去拿掃帚,再掃一下吧。”

家裏人都已經睡下,倆人輕手輕腳地将地上殘餘的玻璃碎片收拾幹淨。

“我媽不是說已經打掃過了嗎?”

“阿姨好像......一直在走神。”

“到底怎麽了?”陳與眠皺眉。

“......不清楚。”

窗外再一次炸開的劇烈響聲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煙火照亮了整片天空,絢爛的火光點燃新年的願景之際,倆人齊齊望向了窗外。

“新年快樂,江楓。”

“新年快樂,眠眠。”

煙火明明滅滅,掉落在陳與眠眼中的光點閃爍不定,他半張臉被火光照亮,另外半張臉被屋內溫和的燈光籠罩。

“很漂亮。”江楓說。

“煙花,”陳與眠笑了笑,坐在床沿,依然望向遠處的燈火璀璨,“還是我的眼睛?”

“有區別嗎?”江楓說,“煙花,星星,燈,現在這些都在你的眼睛裏。”

“所以,為什麽喜歡我。”陳與眠淡聲問。

“......”江楓冷峻的眉眼浸染笑意,挨着他坐下,一道望向大年初一的煙火,“可能因為......覺得你不一樣。”

江楓說:“看起來是三好學生,第一次見你就覺得像是裝的。”

“......”陳與眠從床沿上站起來,走到房門前,确認已經鎖好,再次回到窗邊,利落地拉上窗簾,轉身站在江楓面前。

江楓仍然坐在床沿,微微擡起頭,以一個臣服者的姿态注視他。

陳與眠擡起一條腿插進江楓雙腿中間,然後整個人都貼上來。江楓仍然含笑看着他,肢體動作卻極其配合,擡手摟住他。

“新年快樂,江楓,”陳與眠說,“所以......要跟我上床嗎?”

“這是我的新年禮物嗎?”江楓的手松垮垮地把住他的腰,向下游移。

“嗯哼,”陳與眠笑了笑,擡手搭上江楓的肩膀,用了點力氣推了一把。

倆人一齊倒在床上,陳與眠動作利落地爬上床,跨坐他胯間,彎下腰,嚴絲合縫地貼住他。

他說:“對,也不對......這是我的新年禮物,江楓。”

陳與眠說:“我來拆我的新年禮物。”

房間裏彌漫着一股子爛熟的蘋果的情欲氣息,散落一地的零落衣物交疊在一塊兒,使人無從下腳。

窗簾大開着,于是能夠清晰地看見外面的雪又下起來了,房間內的暖氣卻開得很足,以致于使人失去了季節感。

陳與眠臉朝着外歪着,整個人從內到外都散發着難以名狀的倦慵,躺在那兒連手指頭都懶得動彈。

“......真漂亮。”他懶懶散散地開口。

做到一半的時候,江楓起身拉開了窗簾。

這個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但漫天大雪,瑩白色的潔淨光輝和澄澈的月光交相輝映,從窗臺流進。

于是他們在雪光和月光中身姿交疊。

“滿意嗎,”江楓從背後抱過來,微微撐起身,親了親他的耳垂,“你的新年禮物?”

“不滿意,”陳與眠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雪景,“起來重做。”

“......”溫暖的被窩中江楓的手順着他光滑的脊背向下探,“嗯哼,我沒有問題,那繼續?”

“......”陳與眠抿了抿唇,動了動腿,被難以名狀的酸痛逼得悶哼一聲,生生吞下去,“欠着,下次的。”

江楓從善如流:“當然,沒問題。”

窗外好大的雪啊,一朵一朵從雲中飄落而下,勇敢沖向廣袤無垠的大地,交織成動人心魄的美麗景象。

2018年宣告結束,夏天一去不複返,秋天的葉子被埋葬。

原來到今天,已經是2019年的冬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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