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66
除夕。
林疏星和往年一樣,一大早被婉如叫起來, 帶去了周昭陽的爺爺奶奶家, 跟那邊的長輩一起過年。
周昭陽傍晚五六點左右才到家。
進門的時候, 林疏星正坐在沙發旁打牌。
幾個小孩子看到周昭陽,眼睛一亮, 牌也不打了,齊齊朝他跑過去,圍在他身邊,糯聲糯氣道,“昭陽哥哥!”
周昭陽唇角彎着,伸手從随身帶着的包裏翻出一大包零食遞給他們,幾個小孩樂開了花, 捧着零食重新坐回沙發上。
一直坐在沙發的林疏星跟着沾了光,手裏也被塞了幾包糖。
她笑了笑, 又把糖丢了回去,“我不吃, 你們吃吧。”
正說着話,周昭陽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遞過來一個包裝精致的小盒子, “新年禮物。”
林疏星大大方方接了過來,語氣裏待他自然,聽不出別的情緒, “謝謝。”頓了頓, 又道, “長輩們都去祠堂了,你也過去吧。”
周昭陽看她這樣,喉間猶如哽了什麽東西,卡在那裏不上不下,心裏情緒複雜,沒說話,也沒起身走。
兩個人在那裏坐着,幾個小孩子分完零食,在旁邊玩得不亦樂乎。
一個小一點的堂妹看到林疏星手裏拿着的盒子,好奇的挪到林疏星腿邊,講話時還有些口齒不清,“姐姐,你這裏面裝的什麽呀?”
“這個呀。”林疏星把小姑娘抱到自己懷裏,胳膊摟着她,動手拆開盒子,裏面是一條施華洛詩奇的項鏈。
她沒有太大的反應,把項鏈拿出來,笑着問道,“好看嗎?”
小姑娘軟聲軟氣,胖乎乎的小手摸着項鏈底下的墜子,誠實的點點頭,“好看。”
“好看啊,那姐姐送給你了。”
她說着話,準備把項鏈戴到小姑娘的脖間,一旁的周昭陽心口生疼,忍不住出聲阻止道,“疏星,這是我……”
“我知道這是你送給我的。”林疏星打斷他,把項鏈給小姑娘戴好後,才擡頭看他,“既然送我了,就是我的東西,我現在要把我的東西送給別人,又有什麽關系呢。”
說完話,她不再和周昭陽糾結,擡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臉頰,彎唇笑了笑,“妹妹真好看。”
小姑娘咯咯笑着,“姐姐也好看。”
周昭陽在一旁坐着,沉沉目光盯着項鏈看了會,只覺得異常刺眼。
他深呼吸了幾次,心口悶堵,起身往外走,關門的時候将所有的不快和怒氣都放在門上。
“嘭!”一下,聲音大到震得門口的綠植都落了幾片樹葉在地上。
林疏星聽着動靜,沒怎麽在意,陪小姑娘玩了會,看着時間差不多,拿着手機去了外面。
這裏是郊區,沒有限放煙花的要求。
她坐在樓下院子裏的吊椅上,聽着接二連三的煙花爆竹聲,撥通了徐遲的電話。
嘟聲漫長。
電話卻始終都沒人接。
林疏星打了幾遍,見一直都打不通,就沒打了。
登錄了QQ,上面有很多之前高中和現在大學同學發來的新年祝福,她都一一回複。
末了,又點開和徐遲的對話框,發了一條新年快樂過去。
他沒有回。
等到了七點,家裏的長輩從外面回來。
幾個伯母圍在客廳的大圓桌旁邊包餃子,幾個伯伯反倒留在廚房裏準備年夜飯。
過了會,林婉如穿着拖鞋從屋裏出來,走到林疏星跟前,神情不大好,“你昭陽哥哥回來了?”
林疏星愣了下,點點頭,“回來了。”
“他人呢?”
“我不知道。”林疏星抿了抿唇角,“他回來沒呆一會就走了,沒跟我說他去哪。”
林婉如出來的急,只穿了件單薄的襯衫,這會臉色有些蒼白,“你是不是又惹你昭陽哥哥生氣了?”
“……”
“你二伯家的小兒子說,是你把昭陽給你的東西給了囡囡,他不高興了才走的,是不是?”
林疏星坦白道,“是,但我不覺得這有什麽值得生氣的,囡囡喜歡,我想送給她,難道我這樣做也是不對的嗎?”
林婉如也不知道怎麽說了。
僵持間,院子裏的鐵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周昭陽提着東西從外面進來,往裏走的時候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兩個人,目光頓了下,才走過去,“阿姨,這麽冷的天,你們怎麽坐在外面?”
林婉如緩了神色,彎唇淡淡的笑着,“裏面悶,出來透透氣。你呢,聽星星說,你傍晚就回來了,怎麽不到祠堂去?”
周昭陽神色無異,“回來的急,落了件行李在機場,回去找了。”
“找到了嗎?”
“沒有。”他搖搖頭,“還好,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
“畢竟是行李,那還是要找到才好。”林婉如輕咳了聲,拍拍他的肩膀,“進屋吧,爺爺奶奶念叨你好久了。”
“嗯。”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屋。
林疏星坐在那裏,心裏不是滋味,明明她們才是這個家裏唯一有血緣關系的人。
可偏偏,她倒更像是外人。
吃過年夜飯,長輩們圍在沙發上陪着兩個老人看春晚,林疏星不大想過去,領着幾個堂弟堂妹在樓梯口搭積木。
幾個伯伯都是做生意的,見多識廣,聽到不少趣事,這會都打開了話茬,一句接着一句。
笑聲不停從客廳裏傳出來。
林疏星從旁邊拽了張毛墊,盤着腿坐在上面,心不在焉拿着積木往上堆,時不時看幾眼手機。
過了大半會,林婉如突然叫了她一聲。
林疏星應了聲,起身的時候不小心踢倒了剛剛堆起來的積木,耳邊響起嘩啦啦的的聲音。
她沒有在意,走到客廳,坐在林婉如身旁的空位上,周昭陽坐在她對面。
老爺子拿了紅包給她,面目慈祥,“星星今年也有十八了吧?”
林疏星乖乖點頭,“虛歲十八了。”
“大姑娘了。”
旁邊一個伯伯笑着問了句,“星星在學校談朋友沒啊?”
林疏星不知道她這個年紀談戀愛在這群長輩眼裏到底是好還是壞,猶豫了片刻,還是誠實答道,“談了。”
聽到這話,周昭陽眼裏黯了黯。
緊跟着幾個長輩又旁敲側擊的問了些關于她男朋友的事情。
在聽到徐遲學得是體育專業時,林疏星的三伯母眉頭皺了皺,“學體育的啊,這專業以後畢業可不好找工作啊。”
旁邊另外一個伯母接了話,“又是體育特長生,也比不上人家專業體校的。”
“是吧,這專業可不好了。”
聞言,林疏星心底有些不愉快,剛想反駁,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她拿出來,看了眼屏幕。
徐遲。
她抿了抿唇角,拿着手機站起來,語氣硬邦邦的,“不好意思,我出去接個電話。”
走了幾步。
林疏星聽着她們還在聊這件事,忍不住回了一句,“都是通過努力考上的學校,我不覺得體育專業有什麽不好的。”
幾個長輩噤了聲,面面相觑。
她沒有心思關注他們,拿着手機快步走了出去,走到院子裏,才接通了電話,“徐遲?”
“是我。”聽筒那端不像這邊鞭炮聲連天,很安靜,連他呼吸的聲音都能聽得見。
他語氣低沉,帶着歉意,“對不起,下午手機在充電,沒有看到電話。”
林疏星站在院子裏,回頭看到客廳裏的人影,開了院子的門,走了出去,聲音甕甕的,“沒關系,你吃飯了嗎?”
“吃了,你呢?”
“剛剛吃過。”林疏星走到以前常來的小賣部門口,停下腳步,随口問道,“你在幹嘛啊?”
徐遲一本正經,“給你打電話。”
她笑了笑,“我說在這之前。”
“之前啊……”他停頓了幾秒,說,“在看電視。”
“看春晚嗎?”
徐遲嗯了聲。
林疏星握着手機,蹲在路邊,“好看嗎?”
“一般吧。”說完話,徐遲擡眼看着對面牆壁上挂着的剪紙畫,語氣淡淡的,“老爺子喜歡,就陪着看了。”
“哦,我爺爺也喜歡看。”
徐遲靠着牆壁,扯了扯嘴角,“老人都喜歡看。”
“是嗎。”林疏星抹了抹眼睛,“那你老了也會喜歡看嗎?”
他輕輕笑開了,擡手搓着僵硬的脖頸,聳聳肩,語氣溫柔,“到時候你不就知道了。”
“也對。”
彼此沉默了會。
“徐遲。”林疏星突然叫了他一聲,聲線隐隐有些崩潰,“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對嗎?”
他嗯了聲,“會的。”
“徐遲。”她又叫他的名字。
“嗯?”
“我有點難過。”說完這句話,林疏星的眼淚突然就跟忍不住一樣,啪嗒啪嗒掉在地上,哽咽着說道,“明明我才是……她的女兒,可為什麽到頭來,我卻更像是個……外人。”
聞言,徐遲的呼吸沉了沉。
他知道,她母親的事情一直是她心頭的一道刺,這道刺已經深深的紮到了血肉裏,拔不出也永遠不會消失。
這個寒假,林疏星已經感覺到了林婉如對自己的變化,心裏那根尖銳鋒利的刺已經有了軟化的跡象。
可到了今天,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原點。
她心頭生疼,手指緊揪着胸前的衣服,忍不住深呼吸着,哽咽而小聲的說道,“徐遲,你在哪兒,我來找你好不好?”
聽筒裏沉默了片刻。
徐遲抿着唇角,扭頭看了眼病房裏的老人,猶豫了會才道,“你在哪,我讓找人過來接你。”
林疏星報了個地址。
他沒有多說,挂了她的電話之後,又給家裏的二哥打了個電話,把地址發了過去。
如果放在以前,徐遲一定會立馬飛奔到她身邊。
可現在不行,老爺子幾天前在家裏突然昏倒,送到醫院檢查發現是之前檢查出來的小碎片轉移了位置。
情況緊急,幾個專家連夜會診,和他們家屬商量過之後,當即花了十幾個小時給老爺子做了開顱手術。
碎片是取出來了,老爺子卻一直昏迷不醒,家裏的小輩幾乎衣不解帶的守在病床前。
而在這一衆小輩裏,老爺子又對徐遲更加偏愛,愧疚也比別人更多,徐遲對家裏這個長輩,更是親近。
從老爺子生病開始,他幾乎沒有離開醫院。
這件事情,他一直都瞞着林疏星,每天依舊照常給她打電話發消息,讓人看不出異樣。
但到了這個時候,她需要他,老爺子也離不開人,瞞是瞞不下去了。
林疏星等坐上了車,才知道徐遲爺爺的事情,心裏的愧疚得不行,想過去找他的念頭頓時消了一半。
徐培風從後視鏡看到她緊皺的眉頭,安慰道,“阿遲在醫院呆了幾天了,這孩子跟我們不大親近,話也說不上幾句。”
“他現在肯定也是想要個人在身邊的,你過去,我們也能放心點。”
林疏星之前聽他說過家裏的事情,心裏情緒複雜,目光看着黑黢黢的夜色,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
到醫院的時候已經不早了,凜冬的夜色摻着濃濃的霧氣,市中心不比郊區,有嚴格的燃放煙花限令。
這會,四周除了偶爾的汽笛聲,幾乎是靜谧無聲。
醫院裏面更是如此。
徐培風領着林疏星進去,坐電梯,去樓上的病房,徐遲提前接到他的電話,他們過去的時候,他正好從病房裏出來。
徐培風脫了外套,裏面是一件淡綠色的軍裝,徐遲朝他走過來,目光卻是看着林疏星,斂眸叫了聲,“二哥。”
“人給你帶過來了,你們聊,我去看看爺爺。”
“謝謝二哥。”
“一家人,客氣什麽。”徐培風拍拍他肩膀,回頭朝林疏星笑了笑,繼續往前走。
時間不早了,走廊上沒有別人。
林疏星站在那裏,看着他有些憔悴的眉眼,心裏酸酸澀澀的,走到他面前,伸手抱住他。
她腦袋抵着他的肩窩,眼睛盯着地上兩個人相對的腳尖,小聲抱怨着,“我什麽都跟你說,你什麽都不跟我說。”
這麽多天來,徐遲幾乎沒怎麽休息,什麽事都憋在心裏,徐培風說的對,他真的需要一個人好好說說話了。
他彎下腰,腦袋枕着她的肩膀,聲音有些憔悴,“多一人擔心,也沒有什麽用處。”
“……”
“我只想跟你說開心的事情。”
林疏星推開他胳膊,擡起頭,伸手摸了摸他下巴上冒出來的青色胡茬,順勢掐了掐他的臉頰,沒再多糾結這個問題,“爺爺怎麽樣了?”
“情況穩定了。”
徐遲握住她的手腕,垂眸靜靜的看了她一會,突然低頭在她唇側碰了碰,“想你了。”
這個不快樂的新年。
因為她在身邊,好像也沒有那麽不快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