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第 74 章
◎唯一的落腳點◎
灰色水泥房間忽然變得模糊不清。老式電視信號欠佳時的灰白的雪花斑點在視網膜上浮現。
知歡眨了眨眼睛, 眼前的景象沒有半點改變。
随着景象的扭曲，耳邊突兀響起嘈雜電流聲。
滋滋滋……
在電流聲中，還摻雜着無數人講話的聲音。和景象一樣, 聲音也像是信號不好的收音機裏發出來的，雜音很大，聽不清人聲。
知歡抿住唇，她知道的, 在進入這間房間時, 她就有很強烈的預感。
這裏并不是一間簡單的密室, 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她呼吸的每一口空氣, 都給她一種極為熟悉的額感覺。
仿佛她在這裏生活了很久。
耳邊低語聲變大，知歡努力地辨認出幾句話：
“01號的實驗數據爆發了……”
“上鎮定劑！最大強度！”
“會死的……”
“別管了！要是01號失控, 責任誰來承擔？”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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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辨別這幾句話, 就讓知歡的頭尖銳疼痛起來, 她還想再聽，但頭疼得無法思考。
知歡摁住額頭，她至少确認了兩條信息, 1 中央大學和當年實驗有關，至少校長逃不脫關系。2 當年的實驗并不是公開信息裏為了強化新人類的素質，造福人類的生物工程, 而是沒有人性的人體實驗。
可是, 他們做這件事的目的是什麽？
知歡不認為有中央大學介入的實驗僅僅是為了折磨一些精神力和武力具有強大潛力的孩子。
尹崇說過, 他當年參與過那個實驗，那麽他現在還和他們有關系嗎？
眼前的水泥房間融化了, 扭曲了, 豎直的牆壁像蛇一樣扭動着, 眼前的電腦被拉長，扭曲，變形，燈光不停晃動閃爍，晃得人眼睛疼出生理淚水。知歡意識到細語有魔力，影響她的精神。
這裏有危險。她必須離開。
意識到時，她第一反應依舊是轉身找尹崇。
在握住尹崇的手時，知歡愣了，她對尹崇的懷疑似乎從來沒有消失過。可是，在那懷疑之上，她心裏生出了另外的情愫，甚至于能壓制她對他的懷疑，讓她在第一時間關心他的安危。
知歡感到困惑。
失去記憶的她，沒有什麽比自己的安全更為重要，她一直信奉這件事。從蒙甲寨第一次被追殺，她選擇獨自離開，到獨自調查自己的過去，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屬于什麽地方，也不覺得自己會和什麽人為伍。
但是什麽時候開始，她習慣了身邊有尹崇呢？
此時此刻，她想和他一起快速離開這間詭異的密室。
她不想看到他遇到危險。
尹崇站在牆邊，正仔細研究上面的畫，垂在身側的手突然被抓住，他回頭，看見知歡張了張嘴，卻聽不見聲音。
“知歡，怎麽了？”尹崇突然注意到一件詭異的事情，他感覺到知歡的手抓着他的手腕，與她掌心細膩的皮膚接觸，以及她的體溫，都清晰地存在着。但是，尹崇的眼裏，知歡伸過來的手不止一只，有一只手很清晰，與此同時，還有無數只手疊加在清晰的那只手上，離得越遠越透明，形成一條逐漸減淡的拖影。
尹崇意識到這間房間出事了。
不知道這間房間是否藏有置換裝置，或者更壞的是，埋伏着能讓人産生幻覺的邊緣星生物。
如果是後者，他們必須在驚動那生物之前，先逃出去。
尹崇不動聲色回握住知歡的手：“我們趕緊離開這裏。”
他的手抓住知歡的手背，肌膚貼到一起時，尹崇稍微感到一點心安。
至少她還沒事。
變故在一瞬間發生了。
尹崇只來得及聽見咯吱咯吱的聲音，一切發生得太快，他還沒判斷出那聲音屬于什麽時，危險襲來的感覺，讓尹崇猛然擡頭，映入眼簾的是頭頂的橫梁。
水泥的橫梁在視線範圍內不斷擴大。
原來剛才咯吱咯吱的聲音，是橫梁斷掉的聲音。
尹崇松開手，猛然推開了知歡。
知歡被突然推開，沒站穩，摔倒在地，膝蓋狠狠磕在地面上，強烈的疼痛感奪回她的五感，耳邊的嘈雜細語頓時停止。尖銳的頭痛一時變得強大，知歡痛得緊閉雙眼，趴在地上。
“知歡，來找我。”
她以為自己會痛死時，耳邊響起了一個輕飄飄的聲音。
知歡幾乎馬上确認，那個人一定是她忘卻的記憶裏的熟人。
那個聲音，她在以前的記憶碎片裏也曾經聽到過。
你是誰！
知歡睜開眼睛，晃動的水泥房間已經回複正常了。
除了，眼前出現了剛才沒見過的東西。
一條巨大的斷掉的橫梁，和橫梁下面一只骨節分明而蒼白的手。
知歡一眼認出那是誰的手。
他的皮膚本就比常人更白一些，而且他喜歡穿黑色衣服，一襯托，更是有種不似人的冰冷美感。
此時，那只手比平日更為蒼白。
知歡慌忙撲到橫梁上，抱住幾乎有一人高的橫梁。水泥柱子很重，但是對雙s級的alpha而言并不能構成阻礙，知歡一把掀開。
尹崇被壓在下面，看起來還是完整的。
知歡扶起尹崇，感到手心一片濕熱。她不敢去想摸到了什麽。
尹崇擡起臉，精致的五官，平日總是帶着一副倨傲的神情，此時卻蒙上一層灰敗的死氣。紅潤的嘴唇也變得毫無血色，且蒼白。
尹崇動了動嘴唇，知歡連忙湊過去聽。
他艱難地呼吸，無法發出完整的聲音。
尹崇殘存的精神想着，他斷了的肋骨大概插進肺裏了。
“你別說話了。”知歡邊說邊把尹崇往身上背，“我會救你的。”
尹崇。他擡起手，摸了下知歡的臉。他的手指站着濕熱的液體，從知歡的臉頰上滑過，無力垂下。
“尹教授！”
知歡的手臂繞過尹崇身側，把他固定在自己背上。
整個房間開始震動，水泥牆面出現裂痕，裂痕不斷擴大。擺在水泥桌椅上的儀器随着震動，掉到地上摔碎了。
這個房間要倒塌了。
知歡早知道有人在阻止她恢複記憶，每次她在靠近真相時，就會出現各種事情把她打回原點。
她這次絕對不會放棄，她一定要找到真相。
知歡背着尹崇邊跑，邊想着。
背上的人，身體僅存的體溫漸漸消散。
甚至連呼吸都停止了一瞬間。
知歡只能跑得更快一點。
她滿心只有一個想法，尹教授，千萬不能有事。
她是沒有過去的人，她遇到過一些想珍惜的事情，但是她沒有時間為那些東西停留。
但是，唯獨尹教授，是她想守着的過去，守着的記憶。
和尹崇相處的經歷，是她在漂浮無依的宇宙裏的落腳點。
知歡胸前挂着的記憶體晶石發光了。
又一塊記憶碎片在腦海裏浮現：
“不允許你們再做這種實驗了，這樣太不人道。”尹崇氣呼呼地瞪着比他高，比他年長的大人們。
他仰着臉，肉肉的臉頰稚氣未脫，介于小孩和少年之間。
穿着白大褂的大人們互相看了一眼，帶着不屑的笑容交換眼神。
有一個人佯裝同意地摸了摸尹崇的頭：“好，你是鳳凰項目的負責人，我們都聽你的。”
當年的鳳凰項目因尹崇的論文而起，表面上尹崇是整個項目的總設計師，但是他當時只是一個小孩子，這個稱號也只是個空頭名號而已。
大人們用哄小孩的口吻答應他，轉過身就毫不猶豫地撕毀承諾。
尹崇除了在發現他們我行我素時憤怒地罵道：
“你們這些騙子！”
他不能再做什麽了。
被撕毀的承諾，導致知歡成了受害者。
她又被拉去做試驗了。
知歡：“好痛啊。”
雖然她被試驗過成千上萬次，但是還是好痛啊。當她在實驗臺上以為自己會這麽痛死的時候，她感覺到有一只手輕輕撫過她的額頭，微涼的掌心，和她滾燙的額頭形成鮮明對比。這種涼意，緩緩滲透進讓她倍感痛苦的身體，她竟然就漸漸變得輕松了。
那個輕飄飄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放心吧，知歡，我會替你承擔這一切的……”
“你是誰……”知歡在迷離之際想問。
她似乎沒有聽到回答，但那之後，她的數據不再有波動了。
研究員們神色古怪地互相讨論：
“實驗體數據不再波動，是實驗項目的問題嗎？”
“這些實驗已經進行了幾千次，不會有問題。”
“數據像是被什麽東西屏蔽了。檢查儀器！”
“儀器運轉正常。”
“到底是怎麽回事？”
“先把實驗體關回去……”
從那天起，知歡被實驗的次數大大減少，她甚至擁有了短暫的自由的，像一個普通小孩的時光。
一切都是因為有人替她承擔了痛苦。
知歡的記憶裏明明是有那樣一個人存在的，可是她卻怎麽也想不起那個人是誰。
記憶體晶石的光芒，照亮着知歡離開水泥密室，鑽進隧道的路，同時，也柔和地籠罩在她背上的尹崇身上。
尹崇閉着眼睛，一臉安詳，仿佛睡着了。
然而他胸腔裏的心髒，不知何時停止了跳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