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值得
第30章 不值得
夏日的潮熱怎麽來的這樣快。
陳卿言從陸覺的住處出來,一股勁兒的悶頭狂走着,也不知走了多遠,待停下來時,便已經身在海河邊,耳邊盡是嘈雜的浪潮,他重重的喘了口氣,只覺得貼身的小衫像是層層被溻濕了的紙,粘膩的沾在身上讓人覺得不痛快。
什麽真的假的。
沿着海河慢慢的往回走,陳卿言平日裏少有這樣的閑适時間,只是這時心裏頭亂得像是一團麻,不知該從哪兒尋出頭緒來,可恍然之間卻又想起了那日在後頭與陸覺的第一次見面,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又在眼前晃着,想着他執拗卻是十萬分認真的對自己說着“我是真心想與陳先生做個朋友……”
自己怎麽這般的傻,他那樣精明的人,怎麽會輕易的與人掏心掏肺。
可又紮着頭往前猛走了兩步,竟是停住了腳步,也顧不得髒淨的一屁股坐在了路旁,将下巴抵在了膝蓋處——他本以為自己早該有這樣的準備,準備着一日同這位本就與自己不該是一路的陸四少爺分道揚镳,他理所當然的甚至帶着些自以為是的覺得自己必然是分外的坦然,只可惜現在這坐在路旁渾身戰栗的樣子實在狼狽的可笑。
他未想到這一日來的這樣快。
也未想到竟然是以這樣的方式。
"我看你啊,就是一個莽撞人!”
“莽撞人我可比不了,那是一位古人。”
“哦?”
“你不知道?那我說說你聽聽。”
“您給說說。”
“後漢三國,有一位莽撞人。自從桃園三結義以來,大爺姓劉名備字玄德,家住大樹樓桑。二弟姓關名羽字雲長,家住山西蒲州梁縣。三弟姓張名飛字翼德,家住涿州範陽郡。後續四弟,姓趙名雲字子龍,家住真定府常山縣,百戰百勝,後稱為常勝将軍。只皆因長坂坡前,一場鏖戰。那趙雲,單槍匹馬,闖入曹營。砍倒大蠹兩杆,奪槊三條。馬落陷坑,堪堪廢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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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羅傘蓋撤下,只見張飛豹頭環眼,面如潤鐵,黑中透亮,亮中透黑。颏下紮裏紮沙一部黑鋼髯,猶如鋼針,恰似鐵線。頭戴镔鐵盔,二龍鬥寶,朱纓飄灑,上嵌八寶雲羅傘蓋,花冠雲長。身披鎖子大葉連環甲,內襯皂羅袍。足蹬虎頭戰靴,跨下馬,萬裏煙雲獸,手使丈八蛇矛。正在橋頭之上,咬牙切齒,捶胸憤恨。大罵,曹操聽真,呔!今有你家張三爺在此,爾或攻,或戰或進或退或争或鬥,不攻不戰不進不退不争不鬥,爾乃匹夫之輩。大喊一聲,曹兵吓退。大喊二聲,順水橫流。大喊三聲,把當陽橋吓斷。後人有詩贊美日,長坂橋前救趙雲,吓退曹操百萬軍,姓張名飛字翼德,萬古留芳莽撞人。莽撞人,張飛,你比的了嗎?
陳卿言這段貫口說的,如同珠走玉盤,一字一句的全都清楚脆生的送到臺下觀衆的耳朵邊兒去了,只可惜的是今日來的觀衆太少,他雖說的精彩,也只是寥寥無幾的掌聲罷了。
陳卿言說着,眼神便不由自主的朝那熟悉的一處飄去。那人雖是不來了,但位仍是給他留着的。
這人也唯有坐在臺下時,才瞧不出那話痨嘴貧的毛病。安安生生的捏着茶杯,若是趕上了精彩的地方,便更是眼睛眨也不眨。還記得有一次,約莫是聽得太入神,手上沒拿住,那一身高檔的西裝可是糟了殃,大老遠的就能聞見茶葉的清香。
“我聽說過有人看書看迷了的,有人看戲看迷了的,書癡戲癡都有,怎麽現在又出了個聽相聲聽迷了的?真是少見。”陳卿言下了臺就拿話編排陸覺,手上卻遞了帕子要他再擦一擦。
“自然要怪你。”這人接過來胡亂抹了兩把,倒是十分的不講道理。
“怪我?”陳卿言瞧着這人一臉的理所當然,自然是不解。
“怪你說的好。”陸覺嘴角藏了笑,只有存心逗一逗陳卿言時才迫不及待的露出來,“我昨兒沒有睡足,一坐下來便打瞌睡,可是你一上臺就來了精神——也是困,但恨不得讓別人撐了眼皮也要聽完,人都說大煙館裏頭那幫半死不活的瘾大,我怕是聽相聲得了病,一天不聽你說,就不痛快罷。“
“又在胡說。”
可見這人是真在胡說的。
陳卿言瞧着那空着的座位,鞠躬下臺時眼神就已發冷。
吸大煙的人若是瘾上來了,半日之內若是得不了,便抓耳撓腮的不成個人樣兒,三不管的大煙館子外頭總能瞧見這樣的人,抽煙抽的崩子兒全無,跪在煙館的門口,給管事兒的磕頭,爹媽奶奶的盡撿着些好話來聽,盼着那人能大發慈悲給他一口煙抽抽——
陳卿言沒這麽大的罪過。
亦也沒這麽大的本事。
不然陸四少爺怎麽口口聲聲的說着“上了瘾”,可不來也就便不來了,透着些幹脆決絕。
“師弟你今兒是怎麽了?”剛一下來,戴春安便叫住了要走的陳卿言。
“什麽?”
“心,神,不,寧。”戴春安兩手搭在後腰,盯着陳卿言繞了個圈,意味深長的吐了這四個字出來。
“哦……許是太累了。”陳卿言只得胡亂的搪塞。“以後注意。”
“你還真是為了那位陸少爺?”
未等陳卿言答複,戴春安便自顧自的說起來:“卿言你也莫嫌師哥多事,我總要提醒你一句。在北平時這樣的事兒咱們不見得多了嗎,街上要飯的乞丐加入個什麽幫什麽會的,也張狂起來覺得有了勢力。妓院裏的窯姐兒若是巧了被有錢有權的達官貴人瞧上,飛上枝頭的麻雀比鳳凰還要嚣張三分。但世間萬事,難就難在“長久”二字上。幫會有散了的時候,年老色衰也只能眼睜睜的瞧着達官貴人身邊多了更年輕的姑娘……“
“……”陳卿言仍是不語,可戴春安這句句都像是紮在了他心窩處的針,又密又細,尋不得蹤影的疼。
“我只是想告誡你。他那樣的人物自然是不在意長久為何物,你這樣煩惱,到底是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