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大禍
第32章 大禍
南市多賭局,大的小的林林總總數不勝數,但若是要挑出個拔尖兒的來,得屬日租界裏頭的“習文寶局”——這兒的老板叫孔是森,本就是在日本人手底下做事兒的,開個這樣的場子背後也有靠山,只是打出去的名頭十分有趣,說是“以文會友”,确實習文寶局裏頭也有些棋牌對詩的娛樂項目,要是旁人不知道的,沒準兒真能被唬住,以為是什麽文人墨客聚集的高檔地方,只是稍知道些門道的,便知道那些棋牌對詩鬥蟋蟀的玩意,全是賭具罷了。
而且除了篩子寶、牌九、金錢攤、轉盤球、搖缸子寶這樣老舊傳統的賭博方式,習文寶局較別處還多了一樣新鮮的:打氣槍賭博。牆上挂着十二個生肖屬相畫兒的大轉盤,将它轉起來用汽槍描準射擊,下邊臺桌上同樣畫着十二個生肖屬相,賭徒們各自壓錢下注,若是氣槍打中了哪個屬相,壓一元的賺十一塊錢。
有這樣新鮮的玩意,就不愁沒人來消遣,只是人來的多了,就得提防着有人鬧事兒。
“下注了下注了!”寶官兒站在一衆賭徒中吆喝,只瞧着這一幹人裏,有人愁容滿面腦門帶着豆大的虛汗,卻仍是咬着牙發狠,有人手裏頭捧着好些個兒大子兒,看來是上一局壓對了,一把銀元在兩只手裏頭來回的倒騰,像是專門兒為了聽這好聽的響兒似的。
“麻五兒,你還壓不壓啊?”有人喊了一聲。
麻五兒就是上一把輸了的那個,只瞧這人歲數不大,生的一臉的麻子,名字就是從這兒得來的,身上穿的是破衣爛衫,補丁套着補丁,攥着手裏頭那僅剩的一個大子兒,站在賭案前頭猶豫不決。
“壓……壓……”聽有人催,麻五兒顯得有些戰戰兢兢的,雖是說着,手裏的錢卻遲遲不肯下注。
又有人罵:“要壓便壓!這麽不痛快倒不如回去找你娘們兒喝奶!那倒舒服自在!”言語之間盡是粗鄙下流之詞,卻是引得一幹賭徒哈哈大笑。
麻五兒夾在人群當中被肆意嘲弄宛如一條喪家之犬,正要将手中的錢擲出去,卻只聽“咣當”一聲悶響,有樣大件兒扔在了賭案上頭。賭局裏頭常有這樣的事兒,真要是賭得失了心,手表戒指都是小的,房契地契也算常見。常有進屋時還是家有良田萬畝的闊家少爺,出門時就成了身無分文的窮光蛋,這是現下桌子上扔的東西,哪兒一樣都不是,而是一塊兒顫巍巍血淋淋的肉!
賭局裏一時沒了聲音。
圍在桌前的賭徒們自發朝兩側站開,為這塊兒肉的正主,讓了條路出來。
這人約摸着不到三十,曬得黝黑的臉上最惹眼的是那道打鼻梁斜下一直蜿蜒到右側臉頰的疤,以至雖是濃眉大眼,但卻因這疤多了幾分狠厲,一身的青色褲褂,上衣的袖子要比平常人穿的長上一兩尺來,頭發亦是剃得極短,只有挨着頭皮的青茬——
只是左側的大腿鮮血淋漓,竟是短了塊兒肉。
“麻五兒你還壓不壓寶了?”周遭的人都怔怔的瞧着這位割肉下賭的,寶官兒卻跟沒瞧見似的,仍是催促着麻五兒。麻五兒讓那塊兒肉吓得不輕,嘴裏念叨着“不賭了不賭了”,卻也沒人在意,只看得轉盤飛速旋轉,又聽得一聲氣槍響,待那轉盤緩緩停下時,打中的是十二生肖中“龍”的屬相。
衆人嘩然。
Advertisement
因為那人割下的腿肉,就壓在賭桌上龍的位置,竟是贏了。只是這拿人肉做賭,賭錢應該怎麽算?衆人齊齊拿眼瞄着寶官兒,看他準備如何收場。
“爺們兒!”這時,看場的局頭兒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張口便笑,“您這邊請。”說着便把人往一旁引,只瞧局頭兒沖手下人使了個眼色,又是說道:“愣着幹什麽?還不趕緊拿藥去?”
“哎。”這人應了一聲,往後頭跑去,沒過一會兒就又跑了出來,手裏頭拿着些白花花的“藥”。有好事兒的湊過去一瞧,這哪裏是藥?分明是鹽!
“來。”局頭兒仍是笑着與這人閑談,“您這坐。”
只瞧得那手下人的動作倒是快,一把白花花的鹽盡數全都抹在了這人大腿的傷口處,不停的揉搓着。
衆人倒吸了一口冷氣,宛如自己大腿上的肉被人剜去了一塊兒一般。可再瞧這人,雖是汗珠子順着腦袋往下淌,卻仍是面不改色,連眉頭都未曾皺過一下。
“得,爺們兒,您叫嘛?”
白花花的鹽都已染了血色融在皮肉裏,局頭兒這才問道,只是語氣比剛才多了一番敬意。
“曹京生。”
曹京生的狠,天津衛就沒有人不知道的。
別的混星子,想要出人頭地,多想的都是去賭局搗亂挨頓打的法子,只是他就偏偏用了割肉自殘這一道。對自己尚且如此,更不要說對旁人了。只是這是早幾年的事,當時他尚只能在賭局裏抽水子拿錢。現在曹京生自己在南市設了茶館賭局,身邊的一衆人也愈來愈多,勢力也愈發大了。
陳友利現在是一陣心驚膽寒,這可真是惹了活閻王了。
“曹爺,您瞧,這是誰惹您生氣了。”陳友利點頭哈腰為曹京生倒茶,“您消消火,姑娘剛打外地來的,不懂咱們這兒的規矩。”
陳友利沖着臺上的萬笙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趕緊下臺,免得曹京生還要做些什麽文章挑刺。
“等會兒!”曹京生卻是眼尖,”規矩不懂可以學,我聽着她唱的好,讓她唱段妓女悲秋……陳老板,怎麽的?唱不得嗎?“
“唱得唱得!”陳友利別無他法,只覺得脖子後頭蹭蹭的往外冒冷汗,“萬笙兒,你就給曹爺唱一段兒吧。”
“曹爺這樣愛聽曲兒,不如我給您唱一回。”繡着出将二字的簾子被人從後頭一腳登開,陳卿言側身快步走了出來,将萬笙兒護在了身後。
“小陳!”陳友利急的跺腳,今兒本來陳卿言說是不來,戴春安自己說個單口,這位怎麽又來了?瞧着眼下這架勢,怕是要惹一場真真兒的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