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恩情
第34章 恩情
萬笙兒看着陳卿言在送自己回家之後忙前忙後的樣子,欲言又止。
确實讓陸覺想着了,但只是猜反了人,卻是萬笙兒對陳卿言有那麽點兒久未能說出口的好感來。
“卿言哥哥,你別忙了。”萬笙兒伸指頭在桌上扣了兩下,示意他放下手裏的東西過來坐。
“這就好。”陳卿言盡數将一碗寬湯的面條盛了出來,熱熱騰騰的擺在了桌上,“你吃吧,今晚的事兒不必放在心上,若是有下回……有我呢。我先走了。”
“陪我把這碗面吃完好不好?”萬笙兒存心想留他,卻找了個糟糕的借口,陳卿言不解其意,但卻認為可能是姑娘經了今天這碼事兒,多半是有些吓着了,想想點頭道:“也好,陪你多坐一會兒。”
只是這屋裏靜悄悄的,唯有姑娘小口吸面的聲音格外的清晰,沒多一會兒也就停了下來,多少有些尴尬。
“多謝你……”到底還是萬笙兒在悶葫蘆陳卿言前頭開了口,但卻沒什麽可說的,橫豎跑不了一個謝字。
陳卿言輕笑道:“謝我做什麽,我也未做什麽,要謝便謝……”陸眠之這名字卻像是卡在喉嚨裏的魚骨,刺的人生疼,怎麽也吐不出來。
仍是沉默。
“你不必謝我,當初要不是萬伯伯給我那一口吃的,我恐怕早就餓死了,你就是我的親妹妹。”隔了些許,陳卿言又是重新開口,只是這句“親妹妹”說得着實紮得萬笙兒心痛,她愈是怕什麽,慌張什麽,陳卿言就偏要在她的惶恐上再加一分,壓得她想開口也難。
“若是我爹還在,看見有你護着我,自然是很高興的。”萬笙兒再無二話,卻是恨起了這最親密不過的“親妹妹”這稱呼來,只求憑空生出一把尖銳的剪子,最好是能夠一一将她與陳卿言兩人之間種種的線都一并剪斷,哪怕再重來一次,也比這可笑的“兄妹情誼”要好上不知多少!
北平那一年的冬天冷極了。
雖然食不飽穿不暖,但一點兒都沒耽誤陳卿言蹿個兒,十二歲的他已經是個少年的模樣,雖是瘦些,但也十分挺拔,只是人一打眼看上去有些滑稽,多半是那身不合體的衣服害的。
有心善的人家給他了一身舊衣服——真就只是穿舊了,一個補丁沒有的,陳卿言就穿了這身衣服去撂地——他那件兒破棉猴穿上實在像個要飯花子,總有人嫌,只不過這衣服哪兒都好,就是大了些薄了些,中午在暖烘烘的日頭下頭曬着還好,打起快板兒來還落得一腦門兒的薄汗,只是這天氣實在多變,就一段兒太平歌詞的功夫,眼瞅着北風就呼的刮了起來。
周遭聚着瞧的人漸漸的少了,可陳卿言今天的飯轍還沒着落。他裹緊了衣裳,只覺得肚子裏頭空的難受,剛想張嘴再唱一段兒,試着再招攬些人來,卻一沒留神就戗風灌了一嘴的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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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陳卿言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噴嚏,把玉子揣進了袖口,卻冰得他打了個寒顫。這回是真不用跟這兒杵着了,只是收拾利落了東西,再低頭一瞧地上,不知什麽時候雪就這麽飄飄灑灑的落了下來,一個愣神的功夫,地上竟全都白了。
“合該今天沒飯。”陳卿言只能苦笑着搖了搖頭,指着老天爺吃飯的買賣,能埋怨誰呢?只是緊了緊領子往回走,卻是迎着風的方向,刮了一頸窩子的雪不說,更是頭重腳輕越走越冷,再加上早上并未吃飯,這時胃裏也就火燒火燎的痛了起來,眼瞅着再走幾條胡同就到了家,卻沒能挺住,扶着牆一勾頭就吐了個昏天黑地——卻只是幹嘔,胃裏空空蕩蕩自然吐不出東西,只是鼻涕眼淚一同湧了出來,再擡頭瞧眼前扶着的那堵磚牆,居然左搖右擺的懸晃起來,心中來不及納悶兒,眼前卻是一黑,人就順着牆軟趴趴的倒了下去。
“哎喲——”
一老一少二人在這雪地裏匆匆趕路,卻是在轉角路過這胡同時吓了一跳。驚呼一聲的聽着是個不大的女孩兒,卻不大能從穿着打扮上看得出來,渾身被一件黑大衣裹着,腦袋上戴着又厚又瓷實的狗皮帽子,只露出了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眼珠兒似紫葡萄似的好看,只是手在胸口一下一下的拍着,似是被吓得不輕,怯怯的躲到了男人的身後,小聲的說道:“爹,我怕。”
“笙兒別怕。”老頭兒将萬笙兒護到身後,瞧着躺在牆角身上落了一層薄雪的那人卻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這一個冬天實在太過難捱,這已經不是他們這一路上看見的第一個凍餓而死的人了,只是這個看上去年齡尚小,也就不過比自己的女兒大上兩三歲,還是個孩子——老萬就多生了些憐憫的心思,嘴上念了幾句“阿彌陀佛”,就要拽了女兒走,卻忽的像是瞧見了這人嘴鼻邊兒上飄出的白氣兒。
“爹!您做什麽?”萬笙兒看着老爹不知怎麽就朝着地上那死人走了過去,心裏頭又慌又怕,趕緊叫他。
“笙兒!快!人還活着!”老萬一把撈起了渾身冰冷的陳卿言,只是在雪地裏躺的久了,嘴唇發紫,手腳被凍的僵硬冰涼,但肯定是有口氣兒在的。
萬笙兒立刻将身上的大衣脫了下來,蓋在了陳卿言的身上,“爹,他能緩過來嗎?”可瞧着這人沒有血色的臉,總覺得做這些都是徒勞。
老萬卻未再答話,而是手腳麻利的從腰間摘下了自己随身帶的酒壺裏,捏了陳卿言的鼻子猛灌了一口下去——
陳卿言依稀只覺得自己在雪地裏走得這一遭着實辛苦,又冷又餓,可這雪地卻又是這麽的大,怎麽走也走不到頭似的。說來也好笑,他居然還在心裏告誡自己,千萬別停下,若是停下來,怕是要在這雪地裏凍死,再也走不出去了。卻哪知道,這居然就是自己垂死時的夢呢?
只是猛然間鼻腔和喉嚨裏無端端的湧進了一股辛辣,身上也跟着灼燒起來。
“咳!咳咳!”
陳卿言醒過來時,便瞧見了一個小姑娘,正跳的老高,還沖自己喊着:
“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