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地理圖
第96章 地理圖
正如紀則書所言,陸覺的這些執拗,到底都有了去處——他這段日子回家回的倒是勤了,無非就是紮進書房和陸澤業長談,可往往最後的結果便是挨一頓臭罵被趕出來。再到後來陸澤業幹脆連話都不講,父子二人就這樣面對面的坐着,兩人皆是一身要命的硬骨頭,誰也不肯讓上一步。
“少爺,吃了飯再走吧。”
陸覺這日照例從書房出來,只是被連罵了幾個“滾”,又被潑了一臉的茶水,陸覺抖摟着衣裳,老劉這就走過來迎面遞上了毛巾。
“還得惹母親生氣,就不吃了。”陸覺接過毛巾胡亂在身上擦了兩下又還給老劉,眼神卻是始終朝着陸夫人緊閉的房門——自打陸夫人知道了他與陳卿言的事兒,除了那日大哭一場卻知無濟于事後,便一直躺在卧房裏,連面都不與陸覺相見。“夫人身體……怎麽樣?”
“夫人沒什麽大礙,就是……只是哭的厲害。”老劉的一雙手握在一起有些不安的來回蹭着,“不過您放心,幾位小姐常回家來陪着勸着,好歹能讓她寬寬心。”
“嗯。”陸覺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就這樣站着與老劉對視了足有半分鐘的功夫,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辛苦了。”
“您這是哪兒的話。”這句辛苦實在是要老劉誠惶誠恐,趕忙鞠了鞠身子,說道:“照顧老爺太太本就是我們的本分。”
“就怕以後也常常要你們照顧。”陸覺嘆了口氣,苦笑了一聲,又指了指自己前襟的茶漬:“瞧現在這架勢,再不出幾日,我怕是連家門都進不得了。”
“您千萬別說這樣的話!”
老劉急的整個人都焦躁起來,他也是上了年歲的人了,大半輩子都是在陸家這樣過下來的,陸家有什麽樣的事兒他都一一看在眼裏,這次也不例外,雖不知這其中的細節,但總歸清楚是自家少爺闖了禍。但在陸家這十幾年,若只說是主仆的情分未免太單薄,所以就更聽不得陸覺說這樣喪氣的話。
“您就是性子擰,這點兒就随老爺,爺倆兒但凡有一個不這樣的,說句軟話,就什麽心結都解開啦!”
“少爺,好歹我也算是瞧着您長大的,您是好孩子,老劉心裏頭清楚着呢。”
“好孩子就不會幹壞事兒!我知道。”
“老爺太太舍不得您,就是一時氣急了,哪有父母和兒女真記仇的呢?您可千萬別這麽想。”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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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覺重重的點頭算是應承,也再沒什麽好說的,這樣糊塗的寬慰他都聽了不知有多少,但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與家裏頭這道坎兒是自己親手堆起來的,可真想翻過去時,哪兒還由得了他呢。
與老劉說完了話,陸覺便要出門,這會兒就已經夠晚的了,再遲了陳卿言又不知多麽焦心——越急就越多事兒,剛要出去,便與進來的人撞了個對臉。
“三姐。”
“我正要找你呢。”
“我得回家。”陸覺咬着嘴唇。
“這兒不就是你家?”
“我……回去找他。”
“正好,我與你同去。”
“甭這麽瞧着我。”陸棠拉開車門利落的坐在副駕位置,目視前方面無表情的同陸覺講着話。
“三姐眼神不濟了,我可沒瞧你。”陸覺打了個哈哈,現如今在家裏他也就只能和陸棠這樣輕松的講話了,盡着使勁兒貧上兩句。
“你倒還樂的出來,家裏為了你都開了鍋了!”陸棠沒有她弟弟這樣的好本事,這會兒便裝不下去難繃住氣了,一雙杏眼瞪着,要不是瞧着陸覺正開車,手指頭準要點在這人的腦袋上,“也不知道好好想想。”
“三姐這是打着去我那撒潑?那可不成。家裏頭那位膽子小,受不了吓。”陸覺說話倒沒個遮攔起來,說着便将車緩緩在路邊停下。
“家裏那位?”陸棠只覺着牙酸,可卻未有陸覺想的那般下車就走,坐的十分穩當,“陳什麽?”
“陳卿言。”
陳卿言今日終于去了一趟慶園。
明黃的麒麟帷布換成了繡着祥雲飛鶴的紅綢,倒和現在的慶園相稱——陳友利花了大價錢,将之前的破凳老桌都換成了新的,就連抱柱上的紅漆,對聯上的金粉,都重新刷了一遍。
“放心吧,您鼻子沒歪。”陳卿言還是端着一杯自己常喝的花茶,同陳友利閑聊。
“心病,心病。”陳友利嘿嘿的樂了兩聲,将捏着鼻梁的手放下,順着就朝臺上一指:“來都來了,不上去說一段?”
臺上這會兒演着的,是陳友利新請的兩位小角兒——瞧着年歲比陳卿言剛來慶園時還要小上一些,像是使不盡用不完的力氣一般。
……
“那這麽着,我帶你去了,咱們就打這走。”
“打這走。”
“出了門,咱們奔東南角。”
“東南角。”
“東門官銀號,北海樓,龜甲胡同,萬壽宮,北大關,河北大街,大紅橋兒,西于莊子,丁字沽,南倉,北倉,走蒲口、漢溝,桃花口,楊村,蔡村,河西務,安平,碼頭,張家灣,走通縣,過八裏橋,進北京齊化門,東四牌樓,北新橋,交道口,出德勝門,走清河,沙河,昌平縣,南口,青龍橋,康莊子,懷來縣,沙城,保安,下花園……”
……
“才十七。”陳友利與陳卿言并肩站着一同瞧着臺上,“你剛跟你師父來的時候,也就比他們大一丁點兒吧。”陳友利說着,眼睛便眯了起來,像是在回憶陳卿言當年時的情形,忽的像是想起了什麽,便忍不住拿肩膀碰了碰他,驚道:“我要是沒記錯,你在這兒說的第一場活也是這個吧。”
“難為你記性這樣好,是地理圖沒錯。”陳卿言點點頭,“這也算巧了,不過他說的可比我當時強多了吧。”
“你這人慣能褒貶自己。”陳友利撇嘴不大同意,“我這兒來來回回也經了這樣多的人,但有人給說相聲的扔錢的,你可是頭一個。”
“那也是碰見了獨一份的傻子。”陳卿言到底是給逗樂了,他倒不是為這一樣得意,只是那時的情形如今想起來竟還是這般的鮮活,可自己那時對陸覺的厭惡與嫌棄,今日倒都成了難舍的愛意。
世事難料這幾個字,說的還真是有理。
“你要是想說了,盡管還回來。”将陳卿言送出門去,陳友利到底還是開了口,這些話不說心裏始終不大痛快,“戴春安他……不提也罷,但你總得繼續生活不是?甭管怎麽着,我這兒給你留着地兒呢。”
“哎,知道了。”陳卿言答應得痛快,可心裏卻知道這其中的不易。
他愛相聲自然是從未變過,錯不了的。
只是以他現在這樣的心境,哪兒還有心思逗別人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