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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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悠又做夢了，夢裏是前世她車禍死後的事情，嘈雜的人聲，血液不斷流失，體溫逐漸下降，刺骨冰冷的黑暗中她聽到有人痛苦地哀嚎着，但聽不清說了些什麽。

“……又又……”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下子把她從黑暗的深淵泥潭裏拉了出來。

尤悠睜開眼，劇烈地喘起氣來了，她下意識去靠近那顆長久明亮着的夜明珠，直到眼前的昏暗徹底被驅散開來，她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撲通——撲通——

心跳不規律地驟跳着，冷汗涔涔幾乎打濕了整個背部，尤悠緩了好一會才又躺下。

她看着屋內夜明珠照不到的陰影角落，伸手把被子拎了點上來蓋住了下半張臉，“系統在嗎？”

【在，怎麽了嗎？又做噩夢了？】

尤悠睜着眼睛看着上方的夜明珠，“也不算噩夢。”

“只是想起來一點上輩子的事情。”

可能人到了晚上就是會比較多愁善感，以前從來沒有多想過的問題也開始在腦海裏浮現。

“人死了之後是怎麽樣的？我那時候真的死了嗎？”

【當然。】雖然這麽說好像不是很好，但是系統的語氣很直接，【如果你不是死了，我不會讓你穿越過來的，這樣不合規矩。】

【至于人死之後是怎麽樣的，死了就是死了，沒有怎麽樣。】

尤悠沉默了片刻，“……不是說有前世今生輪回轉世嗎？”

系統反倒詫異起來了，【你覺得那還算是同一個人嗎？】

【人類是記憶和經歷所造就的混合體。】也許是擔心她不相信，系統又補充了一句，【也許你有聽過馬克思的那句話——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

【沒有了記憶沒有了這些過往的經歷，所謂的前世和今生自然不是同一個人。】

“那我這樣的呢？已經轉世的人的前世和今生。”

【前世的你可以算是今生的你，因為你還有前世的記憶，但是今生的你不能算是前世的你，因為前世的你沒有現在的記憶。】

“聽不懂，你在咬文嚼字嗎？”

系統:【……】

系統:【簡單來說，前世的你是一顆完整的雞蛋，然後今生的你已經變成了煎好的荷包蛋，前世的你可以變成現在煎荷包蛋的你，但是現在煎荷包蛋的你沒辦法逆轉到前世還是整顆雞蛋的你。】

尤悠安靜下來了。

系統:【再簡單來說就是，昨天可以變成今日可以變成明日，但是時間是不可逆轉的，你不能從今天回到昨天，存在過的食物發生過的事情都會留下痕跡，即使删除了記憶，痕跡也不會消失。】

【你為什麽突然想起這個事，就因為這個夢嗎？】

尤悠閉了閉眼，夜明珠明亮的光灑落下來，即使閉上眼睛，眼前也是感受到光的存在。

就在系統因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低低地回道:“我有時候也會害怕，害怕現在這一切只是車禍後瀕死的我在做的一場夢。”

“夢醒過來，沒有什麽修真界，沒有系統，沒有魔尊……也沒有師父，我又只是孤零零一個人躺在空白一片的病房裏。”

“以前不是總有這種小說嗎？主角經歷了波瀾壯闊的一生，到最後才發現一切只是一場夢，沒有那些驚天動地的事，也沒有真的改變一生軌跡或者挽回什麽遺憾，僅僅只是做了一場美夢。”

【宿主，我能理解你的擔憂，但是你不相信我沒關系，你不能對自己瘠薄的想象力這麽有信心啊！】

“噗嗤！”尤悠被它逗笑了，“不要以為罵我我不知道呢。”

系統見她心情放松下來也松了一口氣，往常很多宿主執行任務的時候就出現了各種程度不同的抑郁焦慮症狀，它害怕尤悠也這樣了。

雖然人類關于穿越和重生之類的題材十分熱衷，不管是影視作品還是各類文學作品都是遍地開花，但是真的穿越之後，大部分人都沒有辦法接受。

即使是穿越到文明遠超現代的未來或者星際時代，即使位高權重富可敵國，也都是如此。

那是系統第一次如此深刻直觀地感受到什麽叫做“背井離鄉”的思鄉之苦。

剛穿越一兩年，不管是去古代建功立業當男皇女帝考科舉做商人，還是到未來開飛船殺蟲族統一宇宙，絕大多數人都是興致勃勃滿懷熱情。

但是時間久了問題就突顯出來了。

不适應。

很嚴重的不适應。

明明已經前呼後擁揮揮手就有一大群人上趕着供人差使，明明穿越前也只是個朝九晚九全年無休的打工人，但是就是想要回去。

它檢測到那些不斷浮現在他們腦海甚至已經無數次說出口的詞語——孤獨。

近到家人、朋友、同學、同事這些所有的人際關系，遠到你從小接受過的教育、你了解的世界，翻天覆地一樣全部消失在你的生活。

不斷地有人開始覺得自己像是被困在牢籠裏，想要掙紮離開卻連掙紮的方向都找不到，明明異世界的一切也是真實存在的，但是他們開始感到虛幻，一切在他們眼裏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那是不知道第幾任宿主和它說過的話——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被拐的小孩，在被拐走的時候已經有記憶了，也許被拐到了偏遠的大山裏受盡折磨，也許被拐到了光鮮亮麗的大城市備受寵愛，但是ta被拐的時候已經有記憶了。”

“ta記得唠唠叨叨的奶奶，記得脾氣急躁又很溫柔的的媽媽，記得馬馬虎虎的爸爸，記得家裏已經有點脫皮的牆和搖搖晃晃的吊扇，然後在往後被拐的或好或壞的日子裏，ta就這樣不斷回憶着過去的一切，因為知道回不去了，再也沒有回去的機會了，所以才會逐漸絕望。”

“人在遠方上學、工作，即使離得再遠再久也不會這樣絕望的，因為知道還能回去，坐飛機坐高鐵，即使走着回去，也始終是能回去的，但是穿越了，這一切就只剩下絕望了。”

也是因為這樣，後面他們選宿主的時候也會開始選些無牽無挂的孤兒或者父母親緣疏離的人。

“系統……”尤悠的突然出聲打斷了系統漫長的回憶。

【嗯？怎麽了？】

尤悠把手搭在自己不斷跳動着的心髒上，“上輩子，我的器官有幫助到合适的人嗎？”

在剛成年的時候，尤悠就去登記了人體器官捐獻，活着的時候沒有做什麽貢獻，也沒有什麽人在意，死了如果能做點什麽也挺好的，那時候的她很天真地想，起碼到那時候還有人能因為身體裏跳動着的這些器官，想起來這個世界還存在過這麽一個陌生人。

【有的，你幫助了很多人，還有個五歲的孩子因為你的眼角膜重見光明了。】

尤悠閉上眼睛，輕輕嘆了一口氣，“那就好。”

那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