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稍息嘻

稍息嘻

姜恩善心裏接連幾個問號,出于禮貌,她還是笑着朝他擺了擺手。

入校那天,黃東宇幫她提過行李,這份恩情姜恩善始終記着,本來想請他吃一頓飯,糾結怎麽開口,江覺表露心跡後,又忙着和他談戀愛,耽擱到今天。

A大人太多,兩處軍訓區相差甚遠,那天給過微信後,也沒有機會再見一次面。

姜恩善差點忘記開學前結識的他了。

再次見面的黃東宇遠不如上一次友好,板着一張臉,目光像淬了毒,她險些懷疑她是他的殺父仇人了。

“好久不見,有空一起吃個飯?”姜恩善略顯尴尬的搭讪。

黃東宇一點反應都沒。

仿佛她是個死人。

她有那麽大衆臉嗎?還是他忘性忒大,不記得她了?可是他眼神實打實是看向她這裏的啊。

她身旁也沒別的人啊。

十八年頭一次承受這樣的目光,姜恩善背脊陣陣發涼,想躲進廁所溜之大吉。

偏有人不随她意,在身後喊住她。

“姜恩善?!”

聲音有些熟悉,不是黃東宇的,語調先是驚訝後是憤怒。

頭上滑下兩條黑線,聽這語氣來者不善啊。

她這是又惹到誰了?

轉回頭,詳細打量了兩眼,姜恩善才想起他。

是第一次聽講座要她微信號那個後座。

這裏是文學系的教學樓,高揚和黃東宇是隔壁理科系的,出現在這裏,除了找人,就是找人。

不出意外的話。

額。

是找她的。

“有什麽事嗎?”

話脫口後,姜恩善自己都覺得這話犯二。

對面兩人來勢洶洶,戰鬥之魂熊熊燃燒,找她根本不可能是好事。

她一個弱質女流,怎麽和兩個大男人鬥啊,左轉跑路,做女廁鎮廁之龜,是當下最明智的選擇。

她偏偏腦抽,問人家什麽事。

真要有什麽事,她是能幫多少忙是咋滴。

主要!!

他倆看着就不像托她幫忙的,像是拖她去死的。

誰都沒回她。

高揚推了眼尾泛紅的黃東宇後背一把,黃東宇往前踉跄兩步,只固執的盯着她,不肯擡腿往前走一步。

這下讓姜恩善感覺到自己不是個死人了,她是個蝙蝠,還是當下最火的菊頭蝠。

她身上是攜帶一千多種病毒嗎?毒到他對她望而卻步?

高揚自诩鐵骨铮铮,不太喜歡黃東宇軟糯的性格,但黃東宇是他兄弟,兄弟受人玩弄,以他鐵骨铮铮的性格,不找回場子,他心裏不服。

“東宇。”高揚沉聲,“我可以幫你撐場子,但面子得你自己找回來。是個男人,就去問明白。”

黃東宇被逼的眼角發紅,淚珠洇了半顆眼珠,他犯難,嘴唇直抖,“揚哥,還是算了吧。”

他氣姜恩善玩弄他于股掌之中,明明和江覺是男女朋友,還在微信上和他逗貧,害他心上漣漪,夜夜在脫單的夢中笑醒。

他在網上看了不少“如何表白,女孩子不會拒絕”的文章取經,文章中推薦的必備表白物品他買了不下五百塊錢,花了他半個月的生活費。

他滿心歡喜準備給她表白,她呢,和江覺在論壇裏高調戀愛,視他于無物。

不,視他為可笑。

她到底把他當成什麽了?

想起來擺弄一下的娃娃?還是企圖追她不自量力的小醜?

黃東宇憋着哭聲,趴在洗手池邊哭的昏天黑地。他去廁所時長太久,高揚不放心的找過去,才發現自己的兄弟在洗手池裏哭成淚人(?)。

好男人流血不流淚。

既然已經流淚了,那就想個法子把眼淚止住。

黃東宇最終沒耐住高揚屢次三番的追問,将事情全盤托出。

前幾天還在為兄弟要到微信號拍手,為此喝了三個晚上,還曾暗贊姜恩善是個好相與的人。今天劇情一轉,要不是自家兄弟親口對他說,他還不知道這個表面無害的女人背地裏竟然搞七搞八,可惡的很。

他想不清楚她既然不喜歡黃東宇,為何還要出言挑逗他,拿他當備胎嗎?也要問過他同不同意。

“走,我們現在就去找她!”

自小沒受過人一分氣,就算受氣也要立馬還回去的高揚,二話不說拖着黃東宇去找姜恩善。

他知道運動會姜恩善班級的位置,這還是為了方便黃東宇表白提前打聽好的,沒想到竟然在這時排上用場。姜恩善要是被他抓着了,他一定叫她在全班面前出醜,看她以後還看随便拿人當備胎不!

誰知離姜恩善班級還有百八米遠,黃東宇瘋牛似得力氣大增,掙脫他的鉗制,跑掉了。

高揚在他身後追,一路追到了文學系教學樓,他以為他心裏難過,想找個地方發洩,誰知順着黃東宇的目光看過去,不是他要找的姜恩善是誰?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找到了人,他卻說一句算了吧。

算什麽算?

被人耍了十多天,一點苦頭都沒讓對方吃,說算就算了?

高揚可受不了這氣。

“這次你要是算了,以後不再是我兄弟。”

高揚身邊這一批人裏,有不少是高中跟上來的。高揚人講義氣,對兄弟大方,兄弟有什麽事,他義不容辭第一個沖上去幫忙。

現在跟在他身邊的人,多多少少都承了他的情,黃東宇也不在話下。

黃東宇不想找姜恩善的麻煩,被人耍了是他沒本事,躲在廁所哭是他沒出息。他不想把沒本事沒出息的自己搬到人前,成為姜恩善眼中的笑話。

他又不想失去高揚這個兄弟。

“揚哥......”

他後悔了,他不應該跟着姜恩善來到這裏,他更不應該緊盯着姜恩善不放,暴露了姜恩善的行蹤。

他是恨姜恩善,恨她玩弄他,可是他真不想鬧大,大不了吃了這次的教訓,以後離她遠一點,別真被人當了備胎就是了。沒必要鬧僵,對誰都不好。

“算了吧。”

黃東宇準備走人。

豈料高揚一把摟過他的脖子,拖着他大刀闊斧往姜恩善那邊走,“算什麽算啊!我說了不許算!”

高揚力氣大,箍得他一時間說不出話,拖着他走到姜恩善面前,才放開他。

黃東宇彎腰在一側咳嗽的空檔,高揚勾起嘴角,出言諷刺,“姜恩善,沒看出來啊,你挺會撒網的啊。”

姜恩善不是遠古野人,她上網,撒網什麽意思她懂。但是她想問撒什麽網了?她至始至終只想捕捉江覺一個人。

一動不動在廁所門口等朋友上廁所,她招誰惹誰了,雖說她甘願做王八,但也不至于飛來一頂海王帽子啊。

姜恩善語氣不善,“相比較我來說,你的樣子更像是會撒網的那一個吧?”

她記着黃東宇拎行李之情,次次對他笑臉相迎,他卻帶着朋友來辱罵她,姜恩善側過高揚,質問黃東宇,“我哪裏對不起你了,你帶着朋友罵我來。”

光是看見姜恩善,黃東宇就沒了勇氣,更何況是當面對峙。

他也沒有臉說。

他拿什麽跟江覺比?

相貌?身材?還是姜恩善的歡心?

他沒一樣比的了。

別說別人不信姜恩善會不要江覺,調戲他這副像是沒長開的身體,他自己都不信。

可能微信上的一切,都是南柯一夢。

專屬于他的夢。

高揚護黃東宇在身後,“我兄弟不善言辭,我替他說!”

“有一天軍訓,我兄弟管你要微信,你給了是吧?”

姜恩善心思百轉千回,難不成真是暖暖在微信上和他發生了不愉快?

人人生而不一樣,日常生活中,夫妻之間還免不了争吵,更何況是剛認識幾天的人。

為了幾句口角找上門來,也太小家子氣了吧。

這種瑣事沒必要麻煩暖暖,姜恩善應下,“是,我承認。”

事到如今姜恩善不見一星半點心虛,高揚氣笑了,“看來你還真是恬不知恥。”

這人好沒教養,三句話裏有兩句都在對她進行人身攻擊。

姜恩善不逞多讓,“謝謝,你也沒好到哪裏去。”

“你!”想起家教,高揚揚起的手落下去,“你該慶幸是個女的,不然像你這種國家蛀蟲,我早打得你連你媽都不認識。”

話說到這,姜恩善是真生氣了,“你又有多好,你長這麽大,為國家做過一點貢獻嗎?你有什麽資格說我。”

岑暖暖剛從廁所裏出來,就聽到廁所門口有人在吵架,豎耳去聽,不是恩善是誰?

她們家恩善這麽溫柔的性格都有人找事?這人也太喪心病狂了吧?

岑暖暖第一反應是喜歡江覺,還沒來得及表白,或許表白江覺沒同意,看到論壇裏說江覺和姜恩善是一對,惱羞成怒、嫉妒發狂,找上門來喪心病狂的以罵姜恩善幾句的方式發洩。

呸。

簡直不要大臉。

岑暖暖撸起袖子,一副欲打架的姿态破門而出,“我說你們......”芬芳沒吐完,她看到了黃東宇,氣勢一熄,瞬間啞然。

像耗子遇見貓。

慌成這樣,看來她猜的沒錯。

暖暖是真跟黃東宇說什麽了。

姐妹嘛,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姜恩善沒想出賣岑暖暖,她看向高揚,“你說吧,如果是我的錯,我會道歉。”

還以為要罵幾句,結果姜恩善忽然示弱,高揚也不是喜好為難女孩子的人,環胸睨她,“你和黃東宇在微信上聊什麽了,不用我幫你回憶吧?”

在微信上聊什麽了?

以她對岑暖暖的了解,真生氣了,大不了就是罵兩句,讓他回憶,豈不是會露餡?

姜恩善答:“不用。”

“如此最好。”高揚拽住黃東宇胸前衣襟,把他拽到姜恩善面前,兩人差點碰到對方鼻子,姜恩善錯步躲開,皺眉不悅。

“你這是什麽表情。”高揚嗤笑,“你昨天不還在微信上叫他東宇小乖乖嗎?現在大家都知道你是江覺女朋友,就開始嫌棄了?”

這肉麻的稱呼......

姜恩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虧岑暖暖想得出來。

這話該怎麽應?

她有些慌。

姜恩善左右為難,情急中想起江覺之前教她的回答聖經。

江覺說:別人問你你不知道怎麽回答,就說對不起。

姜恩善頭頂亮起一顆電燈泡,她像抓住救命稻早,當即回:“對不起。”

高揚:“???”

岑暖暖:“???”

黃東宇:“???”

姜恩善:“我錯了。”

這個女人的腦子到底是什麽東西啊?堅決不讓步的是她,沒說兩句秒道歉的也是她。

姜恩善認錯一認到底,“我錯了。我大錯特錯。我昨晚喝了點酒,腦袋不清不楚,我下次不會亂叫了,能不能原諒我這一次小失誤?”

黃東宇表情僵住,像是受了奇恥大辱,“姜恩善!”

“我到底哪對不起,你這樣羞辱我!”

他大聲一吼,原本沒注意到他們的人偏頭看過來。姜恩善臉一陣白一陣紅,也不知道是吓到了還是覺得有失面子。

她好像說錯話了。

又覺得,一開始給微信的時候就錯了。

她是處于好心的。

她除了江覺誰都不會喜歡,暖暖對他有好感,她以為,可以牽次線。

是她思慮不周,才造成如今這個局面。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岑暖暖沒在她面前提過一次黃東宇,她以為他倆早不聊了。

早知道不亂說話了,現在騎虎難下,解釋又不知道從何開口。

人生好難。

在岑暖暖想出借她人之口,解決掉不利姜恩善的流言蜚語時,沒想到黃東宇這一層。

她是一個女孩子,卻不是嬌滴滴的女孩子,她獨立自強,自尊心強且好勝。她清楚的不能再清楚,她喜歡小奶狗,是那種第一眼看過去,受裏受氣的小奶狗。

黃東宇恰好長在她的審美點上。

她不否認,黃東宇令她心動。

她也沒忘,黃東宇要的,是她室友恩善的微信號。

黃東宇喜歡的是她室友恩善,不是她。

她冒名頂替,以恩善的名號每天找黃東宇聊天,忘我時,一口一個小寶貝的喊,她未嘗沒想過坦白,她不是姜恩善,是姜恩善的室友,岑暖暖。

但她沒勇氣。

她長得沒恩善好看、性格也沒恩善溫柔、說話聲音不如恩善好聽,恩善從不大聲說話,不像她,動不動就喊打喊殺。

她差恩善太多,每逢坦白之際,想到這些,她就開不了口。

或許,或許黃東宇對微信後面的她産生了好感時,她再坦白,黃東宇接受起來會容易很多?

抱着這樣僥幸的心理,岑暖暖冒充姜恩善到現在。

論壇上,恩善和江覺的戀愛博了不少人關注,議論不停。

她問過黃東宇,他說他沒有逛論壇的習慣。再者,別人的戀愛,大家吃過瓜後,也就抛到腦後,哪有人成天說別人談戀愛的那點事的。

她想,黃東宇一定看不到這些。

誰知只是她的想象。

黃東宇找上來,指責姜恩善玩弄他,她才恍然悔悟,什麽等黃東宇對微信背後的她有好感再坦白身份,那都是借口。

她借用姜恩善的身份獲得的短暫溫存,就相當于偷。

終歸不是她的。

她是一個懦弱的逃避者。

黃東宇自始至終,都以為她是恩善。

若說愛上,也是愛上微信後的“姜恩善”,跟她沒有一毛錢關系,她卻害恩善被罵。

恩善為了保護她脆弱的心思,一句辯解沒有,甚至違背本心向他們道歉,一人背下她的黑鍋。

岑暖暖攥緊拳頭,越發聽不下去高揚罵姜恩善,“別說了。”

她把姜恩善拉到身後,坦言,“你們罵錯人了。”

姜恩善捏住岑暖暖的手,不想讓她說。

她反過來捏了姜恩善一下,示意她不要擔心。

岑暖暖深吸一口氣,徐徐道來,“和黃東宇聊天的人是我,黃東宇加的微信,也是我的。”

位為證實話語真實性,她亮起手機,點看微信,“不信你們看。”

她調出和黃東宇聊天的對話框,“這個是我。”

她調出漢語言一班的微信群,“這是我在班裏備注。”

她調出書法協會社團群,“這是我參加的社團。”

一一給他們看過後,岑暖暖收回手機,“這是我,不是恩善,你們罵錯人了。”

罵了半天氣了半天,竟然是他誤會人家了。

高揚不敢相信,他懷疑這是個陰謀,“當初姜恩善給的不就是這個微信嗎?”

“是啊。”岑暖暖長舒一口氣,“我讓恩善給的。”

她怕黃東宇看不起她冒名騙他的行為,無數次話到嘴邊又咽回去,謊話說久了人會累,坦白過後,堵在胸口的大石落了下來,今晚終于能睡一個踏實的覺了。

“黃東宇,恩善是無辜的,對不起你的人是我。”岑暖暖深鞠一躬,彎腰那一刻,一滴淚落在地上,碎成碎滴,她含淚道歉,“對不起。”

姜恩善握住她的手,眼含心疼。

站直了身體,岑暖暖當着黃東宇和高揚的面,點開黃東宇的資料,心裏不舍卻沒有不舍的理由,她頓了頓,點了删除,“以後我再也不會找你聊天。”

岑暖暖拉姜恩善到身前,就事論事,“我給兩位道了歉,也删了微信。兩位不分青紅皂白罵了恩善一通,不覺得欠恩善一個道歉嗎?”

黃東宇僵直的身體才有點反應,他罵錯了人,确實該道歉,他照着岑暖暖的樣子,對姜恩善說了句對不起,擡頭時,眼光不經意望向岑暖暖,岑暖暖避開。

他落寞的低下頭,一言不發。

高揚瞠目結舌,僵硬的張了張嘴,對不起這三個字,也只說了半個音。

他這輩子就沒對女人示弱過!

早預料到高揚會這樣,岑暖暖不屑一顧,說話不留情面,“敢做不敢當。”

以牙還牙為恩善報了嘴仇,岑暖暖拉起恩善便走。

高揚心氣高,見不得別人侮辱他,扯着脖子喊,“誰敢做不敢當啊!不就是誤會她了嗎!姜恩善對不起!”

路人看傻子似的看他,他猶如沒察覺,陷在自己的世界裏洋洋自得。

說小爺敢做不敢當?

敢做不敢當的事他還沒碰到過!

高揚的嗓門大,岑暖暖和姜恩善都快走出教學樓了,他的道歉聽得真切。

岑暖暖吐槽,“這人比你還憨。”

她看準了高揚受不了別人看不起他,才出激将法的,果然上鈎。

憨!

姜恩善沒半點誤會解除的喜悅,誤會解除是好事,但她不希望以傷害朋友為代價。

“暖暖啊......”

太清楚姜恩善要說什麽了,岑暖暖擡手示意住嘴,半分情緒都沒有,逍遙灑脫,“有什麽大不了的?人生不就是不停的路過嗎?別人路過你的,你路過別人的。我這麽樂觀開朗,還怕找不到下一只很乖的小奶狗嗎?”

岑暖暖是嘴硬心軟,深更半夜裏,姜恩善熱醒,卻一下不敢動。

靜悄悄的夜,兩米外的被子下,一顆千瘡百孔的心輕聲哽咽,像深夜角落裏獨自舔傷的貓。

心底嘆了口氣,姜恩善合上眼。

倘若世上真有神明,那麽我乞求神,賜予暖暖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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