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薔薇遇猛虎

第10章 薔薇遇猛虎

“剛剛碰到方家的人,聊了兩句,現在在停車場。”

“好,那你等一下,我下去。”

一衆靓號豪車裏,卓智軒找到邁巴赫,走過去敲了敲車門。

後排車窗降下,趙聲閣靠着椅背,手很随意地擱在窗沿,朝他點點頭,問:“怎麽?”

卓智軒微彎下腰,把東西交給他:“服務生打掃發現的,應該是你的東西。”

煙盒與打火機被牛皮紙包裹起來,齊整、幹淨,不像一份打掃拾漏的遺失物品,像一份禮物。

趙聲閣接過,拆開,看了一眼,眼眸倏然擡起,直直望着卓智軒,目光靜而緩,深不見底。

卓智軒手心忽然冒了些熱汗,明明這個姿勢,他才是站着居高臨下的那個人。

但趙聲閣眉眼濃黑,不帶意味看人的時候也能叫人讀出一種意味深長的審視和淩厲,即便也許他本人并沒有那個意思。

卓智軒忽然就想起小時候大家一起玩橄榄球,他們幾個在趙聲閣領的那一隊,輸了比賽趙聲閣并不會生氣,他總是很耐心地指導大家調整戰術,然後說幾句鼓勵的話,不多,但很有份量,有些人身上與生俱來領導力和安全感,很容易就把一群人凝結起來。

趙聲閣對做得不好的同伴很寬宥,但是有人假意越位回傳,他便再也沒見過那個人出現在趙聲閣的身邊。

不夠強可以寬容,但是撒謊作弊,趙聲閣不會原諒。

卓智軒真的很想知道,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人在趙聲閣面前撒謊會不心虛。

噢,真有一個。

陳大慈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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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是上輩子欠陳挽的,不,這輩子也欠他一條命。

就在卓智軒想說點什麽的時候,趙聲閣對他很淡地笑了笑:“勞煩你跑一趟。”

“……沒有。”因為要同他說話,卓智軒始終維持着俯首的姿勢。

趙聲閣遞給他一支煙,拍了拍他的肩,說:“酒店很不錯,開張吉利”,然後離開。

“……”

陳挽在酒店幫卓智軒送賓客,不知道自己無知無覺中跌跌撞撞逃過一劫。

他總是覺得趙聲閣不會記得住他,但他不知道自己長了一張很令人想犯罪的臉,也不知道,趙聲閣的一天裏可能要處理一百件事情,但他一個星期需要見的人或許都不超過十個。

何況,他是那樣一個警覺敏察、疑心重重的人。

趙聲閣翹着腿坐在車後排,把玩着那只打火機,随手扔到一邊。

海市的天氣陰晴不定,這會兒車窗外已經飄起雨來,雨水像斷線糊在玻璃上,風很猛勁,估計天文臺又要準備發紅雨警告。

上一個八號風球撤離海市的第二天,趙聲閣開完視頻會議去譚又明的會所。

那天晚上的燈光、普樂甚至溫度都異常适宜,令人放松,和之前去的每一次有些微妙不同。

果盤端上來的時候,沈宗年問譚又明:“你這兒搞服務升級啊?”

趙聲閣靠在沙發上,掃了眼那個幾乎都是他喜歡的亞熱帶水果果盤。

山竹己經被用刀劃開了個很淺的十字口。

這種麻煩又嬌氣的水果,掰開會沾一手紫色汁水,但事先把果肉挑出來沒幾分鐘又會氧化變色。

劃了個口就方便許多,容易掰開,又能讓果肉依舊被裹覆在果皮的保護之下。

還有一種叫紅寶石的柚子也被剪開了口,去了核,連趙聲閣這樣挑剔的人那天晚上都多嘗了幾瓣。

不是譚又明的會所搞升級服務,是多了一個操心的人。

陳挽隐在昏幽光線裏收斂自己的存在感,趙聲閣光明磊落地在聚光燈下審視評估他。

這樣的場景不只一回。

一次飯局結束後在沈宗年的茶莊裏,幾個男人圍坐在八仙桌談生意經,陳挽就自己拎着個茶壺去燒水,泡茶。

他幾乎不說話,手很白,右手食指與中指指根之間有顆很小的痣,随手指張合時現時隐。

整個人看起來溫良恭儉,宜家宜室。

連燙杯的溫度都被他算計得握在手裏剛好。

諸如此類種種細節像精密的圖标釘在趙聲閣的腦中。

有陳挽在的地方,連空氣的濕度都是最讓人感到舒适的。

次數不多,但也足夠了。

足夠引起趙聲閣的警惕。

其實平心而論,陳挽行事自然坦蕩,他的細致體貼是不顯山不露水的,潤物無聲不着痕跡。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一視同仁。

對身份顯赫的譚又明們不谄媚,對不小心灑了酒的服務生不責備,有禮有節,進退得當。

他很聰明,企圖将這種細致體貼的社交禮儀變作無差別的人情世故——不是在刻意對誰好,是對衆人喜好都一視同仁,都觀察入微,都面面俱到。

他擅長把自己塑造成一種以下侍上的庸俗形象示于人前并不斷深化。

這些都順理成章,沒有漏洞,陳挽爐火純青,陳挽出神入化,陳挽差一點就成功了,可惜,他遇到的是趙聲閣,全身上下心眼比菠蘿孔多的趙聲閣。

人人都理所當然理直氣壯地接受着陳挽的好,趙聲閣不。

趙聲閣不至于那麽自戀,可誰叫陳挽那天晚上在泡大紅袍的時候過了兩遍水才遞給他。

海市有句話叫“茶喝越濃,生意越大”,這邊的人都喝濃茶,趙聲閣是出國這幾年吃不慣外國餐飲把胃弄壞了後才改喝淡茶。

偶爾秘書會忘記過濾兩遍茶葉,趙聲閣第一口就能喝出來,只是他不說而已。

趙聲閣不習慣苛待別人,只要不是什麽原則性的錯誤,他其實也沒什麽所謂。

但這是非常微小但私密的個人習慣。

趙聲閣不喜歡用巧合來解釋事情,他喜歡蛛絲馬跡,喜歡抽絲剝繭,喜歡在偶然性裏大刀闊斧抽出客觀規律。

巧合是偶然的,只有規律是永恒的。

陳挽想以“庸俗”、“世故”标榜和掩飾自己,卻漏了一點——沒讓趙聲閣看到他的企圖。

一個人看不出企圖,便很危險。

陳挽是聰明,但不撞彩,遇上趙聲閣。

薔薇遇上猛虎,無需細嗅,也香氣敗露。

趙聲閣自小到大見過口蜜腹劍,見過兩面三刀,見過太多欲拒還迎與欲擒故縱。

煙盒與打火機不過是個小小測試,什麽也證明不了。

沒有順杆上爬,只算陳挽知趣,而非無害。

他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給,趙聲閣也可以不動聲色地不收。

陳挽不聲不響,像一團虛盈朦胧的霧氣,時不時飄過來一下,又被風吹散。

趙聲閣不喜歡朦胧,不喜歡未知,不喜歡不确定性,不喜歡別人跟他玩兒心眼。

所以拍賣會那日比亞迪遭受了無妄之災。

陳挽第二天去店裏取車。

比亞迪在不自量力和勞斯萊斯生死決戰過之後就出了問題,送去店裏維修。

老板是熟人,問他是怎麽把一輛以耐力足著稱的代步車開到引擎系統高燒不下的。

陳挽拍了拍愛車的前蓋,冷笑一聲:“碰到了個神經病。”

那天拍賣會之後,他特意去查過,但毫無線索,那輛車牌普通但不可一世的勞斯萊斯仿佛蒸汽憑空消失在海市。

就像那日開業宴之後的趙聲閣,又悶不隆咚地失蹤了近兩個月。

連譚又明也找不到人,趙聲閣日理萬機、又身份特殊,前兩年還在國外經歷了一次兇險的槍擊案,不得不謹慎,大家也都理解,或者說習慣了。

陳挽從來不主動打聽,但卓智軒是知道他的,于是故意在大家聚餐時猜測趙聲閣是去了加國,因為最近有個重要的經濟行業密會在那邊召開。

趙聲閣今年剛當選上亞太貿易協會議員,出席的可能性很大。

譚又明插嘴說不是吧,說按理是去了新國,最近要明隆計劃要建新一批新工廠。

本來建工廠這種事輪不到趙聲閣親自去,但這是一批全智能型工廠,明隆,或者說趙聲閣永遠走在業界前沿,這是這套新的AL程序首次大規模投入生産,但他也不确定,就看向沈宗年,沈宗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知道,閉口不言。

他一向嘴緊寡言,譚又明眯起眼:“你沒騙我吧?”以前讀書的時候,趙聲閣搞機器人和航模就經常只叫沈宗年,他嫌譚又明和卓智軒三分鐘熱度坐不住。

沈宗年聳聳肩,如平常一般冷漠的樣子:“我沒有。”

陳挽不知道該相信誰的,看話頭兜了一圈也扒不出一絲蛛編馬跡,有些失落。

他不禁想,和趙聲閣做朋友也很不容易,不知以後站在他身邊的那個人是不是也會這樣,三月五載才能見上一次面,對方行蹤嚴格保密無跡可尋。

永遠只能被動地等待,靜默守候。

不過這些和陳挽都沒有什麽關系。

甘願也輪不到他,陳挽已經在做那個守株待兔的人,但不知道還可以做多久。

等到那個人真的出現,他就不會再守。

卓智軒看陳挽安靜飲茶一聲不吭的樣子,心中一突,離開時特地把人拉到一旁,嚴肅地說:“你別亂來。”

“什麽?”

卓智軒打量了他一會兒,說:“剛才那些只是我們的猜測,你別真的飛,趙聲閣這個人真要藏,他們家老爺子都找不見人。”

“……”陳挽看他像個傻子,“我有病嗎?”

卓智軒看他像個瘋子,挺認真地回:“你本來就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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