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普通朋友法則
第46章 普通朋友法則
沈宗年抵達明隆時,是趙聲閣在病中連續工作的第七個小時。
夜裏醒來後睡意完全褪去,趙聲閣沒有再吃藥,很多時候,對他來說,工作比藥物有用。
因為司機也遇上流感,這些天趙聲閣都是自己開車上下班。
桌面上堆積了許多文件夾,是趙聲閣批好的,分門別類,即便是帶病加班,也依舊高效,有條不紊。
煙灰缸堆了不少煙頭,爆珠裏濃烈的柑橘氣味已變得辛辣。
沈宗年從他的臉色,看不出昨晚在他發送照片後發生了什麽,趙聲閣的情緒永遠平穩沉靜。
沈宗年把窗戶打開,讓新鮮空氣湧進來,然後自助倒了杯茶,沒有多問別的事情。
趙聲閣直接說公事,兩個都是言簡意赅廢話不多一句的人,效率很高。
途中趙聲閣咳了數聲,不得不停下說話,手握成拳掩着唇,皺眉的樣子顯得有些痛苦。
沈宗年問:“又生病了?”
趙聲閣的身體從小就非常矛盾詭異,有時候體魄兇悍,有時候體質很脆弱。
兇悍在游泳、射擊和馬術考試和比賽中經常考出令對手懷疑人生的記錄,脆弱在幾乎每次流感季他都踴躍參與,胃痛是家常便飯。
沈宗年覺得是他對自己身體太不上心的緣故,吃飯是,睡眠也是,AI都需要定期開啓修護程序,但趙聲閣的生活裏貌似沒有這個環節,他像一架高速運轉永不停息的工作機器。
趙聲閣的聲音比昨天在電話裏更沉啞:“沒有。”
手機亮起,他拿起來看一會兒,回複後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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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屏幕陸續又亮了好幾次,不過趙聲閣沒有再理會,沈宗年覺得後半程他的效率低了一些,像AI程序出了不易被人察覺的故障,看起來是完好的,運行的,但哪裏壞掉了,或許只有他自己本人知道。
“我找譚又明探探口風?”
卓智軒也不是每天都不幹正事,今天來這邊的證券交易中心辦事,就順便找陳挽吃飯。
“不用。”陳挽放下被按得發燙的手機,表情有些嚴肅。
卓智軒看到,對話框裏,趙聲閣就公事上的問題給予了詳盡回複。
因為陳挽将方谏複雜繁瑣的模型拆解成較為容易理解的數據和文字呈閱,看得出來是花了功夫的。
趙聲閣表示了感謝,言辭得體,字裏行間,毫無芥蒂。
都是成年人,誰也不會将私人情緒與工作挂鈎。
不過對于陳挽關心問候他的身體狀況,則是一筆帶過。
至于陳挽詢問趙聲閣司機是否複工,如果還沒有,自己剛好要到證券大廈辦事,可以坐他的車。
趙聲閣也只回了簡單的:【不用了,謝謝。】
幾個字,陳挽也看了很久。
昨晚陳挽試圖給趙聲閣回了電話,不知道趙聲閣是睡了還是在工作,抑或出于其他的原因,沒有接到。
由于時間太晚,陳挽顧慮打擾病人的休息,就沒有再打第二遍。
而是在今天一早上信息詢問趙聲閣的身體和病情,并将群裏需要趙聲閣批示的事項簡化處理,以期減少工作量。
工作上的事,趙聲閣都認真回複了,一 一批注,有禮有節。
但關于自身狀況,沒有多提。
陳挽無從得知對方後來是否真的發起燒來,喉嚨和頭痛有否減緩,而現在又是否嚴重,有否好轉。
陳挽只能捧着手機,把一句“不用了,謝謝”讀很久。
卓智軒不知道他看出了什麽,
趙聲閣講話永遠那麽省字,別人基本無法揣測,他不知道陳挽是怎麽理解的,只看見他咬着煙,垂下陰郁的眼,在對話框裏發了一句【好的,那您先忙,保重身體。】
卓智軒:“……”
陳挽将煙按滅,當機立斷私聊了譚又明,問:“譚少上次說想打保齡球,最近還有興趣嗎,之前翻修的那個球館最近重新開業了。”
他說如果譚少感興趣的話,他可以去安排。
當然,他會預留足夠的時間等待生病的人痊愈。
陳挽幾乎沒有過主動提議過組局,只有在少爺們要辦什麽的時候領任務,安排妥當。
可那通意味不明的電話一直如同一根刺梗在喉嚨裏。
陳挽不會認為趙聲閣會因為這種事情就生氣了,對方挂電話的語氣都是禮貌的,除了回信息的時間比平日長些許,工作上也一如既往耐心。
但他也分明察覺,有無名的東西在悄然流逝。
不知究竟是什麽東西,明明都還沒有擁有,就已經在失去。
只是那些不可名狀的情緒催促着他要堅定,要給予,要落落大方付諸心意。
譚又明自然是求之不得,大呼陳挽貼心,沈宗年最近忙,他也沒怎麽能出去,打保齡球好歹是有益身心健康的體育鍛煉,對方不該再有阻止的理由。
譚又明呼朋喚友,大家都很給面子,響應很快,除了趙聲閣。
趙聲閣極少在群裏說話,仿佛一個假號。
直到出發的前一天,陳挽都不确定趙聲閣會不會同行。
他提前預定了荷裏的球館,幾輛車同時從海島出發,駛過明珠大橋,頗具氣勢。
陳挽能認出卓智軒的卡宴,譚又明沈宗年的林肯,秦兆霆的賓利,但其中有一輛他沒見過的路虎。
開得快而穩,路跡筆直,漂移流暢,飛速移動,仿佛要直直穿過明珠大橋駛入蔚藍天際。
陳挽不錯眼跟着,心裏期望自己有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
他不一定要追得上那輛路虎,但他不能再困囿于原地。
荷裏的球館是新開的,傍山臨海,門口立着一個巨型保齡球瓶模型,四面落地窗,可以看到海面和青碧芳草地。
會員制,人不多,陳挽沒有包場,只是買斷了部分球道,這便是他比旁人的心細之處——少爺們不喜歡熱鬧,但也不喜歡太冷清,人不能多也不能少,就看怎麽把握這個度了。
趙聲閣前幾日即使生病也上班,但還是堆積了一些工作,電話很多,因此最後一個從車上下來。
其實他今天沒有打算要來,但譚又明給他打了許多次電話,并說有重要的事要說。
還諷刺他身體那麽差應該加強鍛煉。
“……”
趙聲閣走過來跟大家點了個頭,目光經過陳挽時,也一視同仁地點了頭,與其他人無異。
蔣應站得最近,順道和他交談,陳挽一直找不到跟趙聲閣打招呼的機會,只得先去找球館經理打點。
等他進入更衣室,已經沒有什麽人,放好東西關上櫃門,趙聲閣正在整理物品,陳挽走過去,看着他,說:“趙先生。”
趙聲閣在戴護腕,聽到陳挽叫他,擡起眼,點點頭。
不疏離,也不熱絡。
陳挽徑直走上前,看他單手給另一只手戴護腕不算太順手,問:“需要幫忙嗎?”
趙聲閣自己扯好護腕:“沒事,不用。”
陳挽就這麽站着,也不走,腰背挺得很直,一副耐心專心等人的姿态。
趙聲閣通情達理地說:“你好了就先過去吧,等一下我關門。”
陳挽搖搖頭,面色平靜但執拗地說:“沒事,我等您一起。”
沒等趙聲閣拒絕,陳挽就主動問起:“趙先生,您的感冒好了麽?”
趙聲閣不甚在意回答:“應該好了吧。”其實聲音還夾着一點啞。
陳挽手緊了緊,覺得趙聲閣似乎對自己的身體一直有種不上心的随意,想了想,他問:“您想喝點蜂蜜水嗎?”
經理來和他說就差趙聲閣還沒有點飲品,vip都有專屬服務,點好單後由工作人員送到賽道上,他們這樣的身份,經理更是重點關注,生怕哪一個細節怠慢,他不會直接去跟那群少爺說話,都是通過陳挽打點對接。
趙聲閣整理好私人物品都準備走了,就說:“不用了。”
陳挽也随着往外走:“不會很甜,可以試一試,對喉嚨好,喝完挺舒服的。”
趙聲閣終于擡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沉靜無波,心裏卻閃過很多東西。
到底是怎麽樣呢。
近不得,也趕不走。
就那麽肆無忌憚,為所欲為嗎。
憑什麽。
氣氛微妙,氣流湧動,仿佛一切都沒有變,但又變了些什麽。
誰都沒有提起那天那通電話,也看似毫無龃龉,點頭寒暄,與往常無異,實則心照不宣,又各自不得其解。
陳挽非常非常認真地注視着趙聲閣,眼睛很黑,平靜中含着一種堪稱為真摯的固執,大方坦然地接受趙聲閣的審視。
普通朋友法則替代暗戀法則成為新的衡量标尺和行為準則。
陳挽可以對朋友關懷病情嗎,可以等朋友一起走嗎,可以為生病的朋友點一杯潤喉的蜂蜜水嗎。
既然都可以,那為什麽不可以給趙聲閣。
界限之內,陳挽要給趙聲閣很多,最多。
趙聲閣不想要的話,扔掉也可以,但陳挽還是想給。
趙聲閣看了他一會兒,覺得陳挽似乎和從前有些許細微的差別,是恭謙的,但沒有那麽溫順柔軟了,掀掉那層不真實的社交微笑之後,整個人于無聲平靜中露出某些真實的鋒芒。
趙聲閣無法具體形容。
不過陳挽在他這裏的“前科”太多,也從來不在趙聲閣的閱讀理解之內,因此他可有可無道:“那随便吧,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