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終生監禁
第66章 終生監禁
像巡視領地的獅子鎖定獵物,趙聲閣闊斧大步,直擊目标。
陳挽一動不動,心如擂鼓,随他的距離越來越近達到阈值極限,幾近靜止。
幾十米的距離,陳挽覺得趙聲閣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個世紀那麽久,幽黑平靜,叫人戰栗,刮過他的每一寸皮膚,直直看進了他心底最深的每一個角落,陳挽所有的心思都無所遁跡。
他甚至從克制中看到了罕見的壓抑,但只一瞬,又似雲霧般飄散開了。
不過,趙聲閣什麽也沒做,只是徑直走到他面前,掏出一把鑰匙,放到他的掌心,溫和道:“落在我辦公室了,打你電話你可能沒聽見。”
“……”陳挽方才還振振有聲氣勢十足,此刻心中只剩一個念頭,趙聲閣知道了,他只能心虛道,“謝謝。”
趙聲閣“嗯”了—聲,全然不在意自己寥寥幾個字如春雷掀起林嘩,驚起無數揣測、猜疑和試探的巨浪。
陳秉信最先反應過來,拿了杯紅酒送到他手邊,話還有些說不利索:“趙先生,您……怎麽來了。”
語氣激動也惶恐,既覺得有面子但也不自覺緊張。
趙聲閣深居簡出,心思難測,忽然直闖入他的壽宴,是福是禍,叫人不安。
趙聲閣沒伸手接酒,睨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轉回陳挽臉上,淡聲道:“我以為有請帖的就可以進來。”
“是是,這是當然,”陳秉信殷勤地笑着應和,“趙先生莅臨,榮信園蓬荜生輝,我這老骨頭自然求之不得,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您請見涼。”
他把趙聲閣沒接的紅酒又遞了一遍。
趙聲閣看起來仍沒有接過的意思,反倒指着那杯擺在陳挽面前的白酒問他:“這是你的?”
“……”陳挽一個人慣了,不是很習慣突然有人站在身邊的感覺,搖搖頭,但也沒有開口說是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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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聲閣便沒再問,似是在等人主動認領,他高大威嚴,不說話時亦有雷霆之鈞,目光淡淡掃過便教人壓力驟升。
許繼名同陳秉信都不明所以,虛虛對視一眼,實在頂不住這焦灼的壓力,許繼名面上挂了笑,低聲和氣上前認領:“趙先生,這酒是我敬陳公子的。”
趙聲閣沒有看他,他就這麽和陳挽并肩站着,平靜地說:“那你喝了它吧。”
一語驚起千層浪。
陳秉信皺起了眉,但不敢太明顯,他逐漸咂摸出點味來了,卻又萬分不敢确信。
他望向自己從未正眼瞧過的小兒子,渾濁的眼目不由得蒙上一層驚恐的懼意。
許繼名在海市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趙聲閣年紀比他輕了好幾輪,但他也沒有忤逆的膽子,忍着屈辱喝了,整個人頭暈目眩,面紅浮腫。
趙聲閣微擡下巴,示意侍者再倒滿,說:“這杯也喝了。”
并沒有指名道姓,但許繼名一僵,周圍的聲音也靜了,一開始的議論竊笑都熄下來,優美的樂曲還在飄蕩,詭異的歡樂染上可怖的氣氛。
趙聲閣說話并不多麽嚴厲,甚至可以說是平靜,但他只一沉眼斂眉便叫人覺得肅殺威懾。
瞬時間,許繼名被酒精灌滿的腦子竟能清晰掠過許多關于趙聲閣的傳聞。
前日汀島被圍剿重創至今尚未完全緩過氣來的黎家明,曾經聲勢宏大只手遮天如今潰敗流竄如過街老鼠的白鶴堂,再住前一點是從富可敵國但最後負債百億從七十二樓縱身一躍的麥家輝,更遑論從前多少人的基業在商海厮殺中被這位太子爺毀于—旦。
趙聲閣似乎從來沒髒過手,可是和他作對的人都下場慘烈。
所謂兵不血刃、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都并不是什麽誇張的形容和恭維,趙聲閣的地位和權勢根本不需要用任何方式來彰顯,許繼名知道,趙聲閣這是真的要整他,并且整得光明直白,整得毫不掩飾。
人在碾壓性量級的權力壓制之下,尊嚴便是不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在絕對的力量懸殊中,順從是傷亡最小的辦法。
衆目睽睽下,許繼名忍着屈辱,慢慢将手伸向了那杯酒。
他喝完,趙聲閣輕輕說:“再喝。”
數杯之後,許繼名幾近休克。
趙聲閣面對他面紅涕流幾近酒精中毒的醜态仍是那副淡然平靜的樣子,用一種熟稔而平常的語氣問陳挽:“回去麽?”
“還是再玩一會兒?”
“……”陳挽看他的眼神很複雜,趙聲閣這是來逮他的。
他只好點頭,說:“那回去吧。”
趙聲閣說好,微微俯身拿過他手裏原本的紅酒杯,放到一旁的長桌上,說走吧。
“……”他越是這樣平和體貼,陳挽心中便越心虛無措,這才是真正的山雨欲來風滿樓。
陳挽無視全場各異的目光,轉身時,陳秉信試圖叫住他,趙聲閣像一座沉穩的峻山,堪堪擋住陳挽,完全隔絕陳秉信的視線。
他居高臨下,告知在場:“陳先生,明隆的項目即将上市路演,陳挽作為明隆誠意聘請的工程師兼技術顧問,接下來的行程很滿,沒有經過我本人的允許和批準,陳挽大概都沒有時間。”
陳秉信面色一白,想起下午那分股權轉讓書,兩眼一黑,後悔莫及。
趙聲閣一字一句,是對陳秉信,也是對陳挽說:“要找陳挽,先找我。”
這倒不是恐吓陳秉信,趙聲閣是真的這麽打算,既然陳挽無論如何都學不會保護自己,那就由他親自“終生監禁”。
話音落畢,宴廳像一個被點燃又迅速捂上的火柴盒,無數聲音暗湧,找不到風口炸裂。
任何場合,就沒有別人走在趙聲閣前頭的,并肩的都很少,從來都是他身後跟着人。
但此刻,趙聲閣略微低頭,讓了陳挽小半步,距離不遠,他人高大,寬闊的肩膀足以遮擋所有投射在陳挽脊背上的視線。
陳挽的背影優雅挺拔,任旁人多好奇也絲毫瞧不見他表情,像被沉默騎士護衛的年輕王儲,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後頸供人張望,令人遐想。
趙聲閣就這麽貼身走在陳挽身後,像押解,亦像護衛。
不過出到門口,趙聲閣的手就從他後背放下了,陳挽的心也随之沉下來。
失去了趙聲閣掌心的溫度,陳挽覺得脊背有些涼,他看向對方,趙聲閣沒有回視他。
夜間風很大,看起來是想要下雨了。
趙聲閣按了一下車鎖。
司機和秘書都已不在,趙聲閣一直沒有開口,陳挽等了一會兒,左右張望,沒話找話,讪道:“趙聲閣,原來這是你的車啊。”
勞斯萊斯幻影,拍賣會別他比亞迪的那一輛。
趙聲閣轉過頭,看着他:“對啊,怎麽了?”他說話的語氣很平靜,但語速稍快,以致于根本無從猜測是否在生氣,給人更大的心理壓力。
“趙聲閣,你是不是在生氣?”半小時前那麽強勢無畏的一個人,此刻有些小心翼翼。
趙聲閣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冷靜地問他:“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籌劃這些事的?”
利用廖全、拉攏葛惜、退出合夥、作空榮信、欺瞞證監,這麽短的時間內,一樁一件,嚴絲合縫,令人嘆為觀止,拍手叫絕。
陳挽一怔,也不再撒謊:“從廖全拿我媽媽作威脅開始。”
趙聲閣點點頭,像聊天一樣問他:“科想是你一手創立起來的?”
陳挽:“是。”
“辛苦嗎?”
“什麽?”
“創立科想。”憑陳家對宋清妙和陳挽的态度,陳挽只有白手起家這條路。
“辛苦。”陳挽本來想說不辛苦,但也知道此刻要是再說半句謊言的後果。
“那為什麽退出合夥。”
陳挽頓了一下,說:“只是退出合夥,但是項目會繼續跟進的,而且我本來也是隐名合夥,沒有很大差別。”
趙聲閣不理會他的文字游戲:“是因為我。”
“不是,”陳挽否認,“不完全是。”
趙聲閣視若罔聞自說自話:“退出科想,無論之後發生什麽變故,都不會牽連到明隆,因為明隆簽的是科想,不是陳挽。”陳挽可以随時退出,無論是明隆還是趙聲閣的人生。
被這樣直接戳穿,陳挽只好說:“對不起。”
飛蛾撲火奮不顧身的人還要說對不起,趙聲閣喉嚨滾了滾,還是那麽冷靜地問:“你是指什麽?”
陳挽已經完全沒有在宴會上的的刀槍不入無堅不摧,顯得些微低落和無措:“給你和明隆帶來了麻煩。”
“你不是都解決了嗎?目前明隆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趙聲閣實事求是、有條不紊地分析,“緋聞和照片危機已經解除,廖家不可能再東山再起,榮信正在一步步走向毀滅,證監大概率也拿你束手無策。”
“還不滿意嗎?”
陳挽掩下眼底的陰郁:“終歸是個隐患。”
趙聲閣頓了頓,問:“那你打算做到什麽地步?”
他的語氣中并無質問與責怪,反而像一種客觀的發問,是那種真要跟陳挽探讨這個問題的認真。
陳挽習慣了自己的責任自己擔,說:“做到我所有能做到的。”
趙聲閣張了張口,片刻,問他:“陳挽,記得我說過什麽?”
陳挽低着頭沒講話,趙聲閣就說:“說讓你不要拿我當個擺設。”
拿他當個擺設去喜歡,拿他當個擺設去保護,拿他當個擺設去想象,拿他當個擺設去愛。
陳挽只好又說:“對不起。”
趙聲閣沒有說話,就又聽到陳挽好聲好氣地解釋說:“但我覺得這是最好的方法,項目利益牽涉太廣,你身份特殊,多事之秋,還是不要卷進來比較好。”
“……”趙聲閣就閉了口,沉默,思考該如何同陳挽講清楚。
趙聲閣不知道自己緘默不語時自帶一種審視的壓迫感。
這時候雨真的下起來了,砸在車窗上,兩個人像是被困在了黑色的雨裏。
趙聲閣雙手放在方向盤上,目視前方,沒有看他,聲音平靜,卻聽得陳挽額角青筋直跳:“陳挽。”
“你是真的想和我在一起嗎?”
陳挽一僵,眼神變得茫然而無措。
趙聲閣說:“應該不是吧。”
“不是我理解的那種可以公開的、長久的、坦誠的在一起。”
陳挽頓了頓,眉心一蹙,馬上否認:“不,不是。”
他感到一絲痛苦:“我從來沒有那樣想。”
“趙聲閣,”他抿了抿極其幹燥的嘴唇,好像不知道如何把自己的一腔心意表達出來,只會說,“是真的很喜歡你,很想和你在一起。”清清白白幹幹淨淨地和你在一起。
趙聲閣的臉看不清楚表情,說:“可是我不想談這樣的戀愛。”
陳挽一靜。
呼吸和心跳都在這個時刻停止,連血液流動也變得緩慢。
趙聲閣說:“我不喜歡。”
他這樣說,陳挽就靜住了。
因為他不知道,趙聲閣是不想和他談戀愛,還是不喜歡他。
無論是哪一個,陳挽都覺得很痛苦。
他想了又想,片刻後,還是只能小心翼翼地問:“那我還能繼續追你嗎?”
趙聲閣沒有回答,也沒有看他,雙手放在方向盤上,手指點了點,說:“陳挽,你很聰明,你追我,會觀察我喜歡吃什麽,喜歡喝什麽,什麽時候在想什麽。”
“那我也藏起來怎麽樣。”
“我以後也不會讓你知道我的心情,我的習慣,我的想法。”
趙聲閣沒有情緒的目光很沉靜,但冰冷,他歪了下頭,輕輕說:“我應該比你更會藏吧。”
陳挽如墜冰窟,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