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71

第73章 71

71

祁宇坐在車內,一眨不眨盯着放出溫暖光線的酒店門口。

他來過這家酒店,有一個漂亮奢靡的大堂,接待的客人頗有檔次,非富即貴,氛圍香聽說是專門從歐洲定制的。在中環酒店林立的地段,像一枚金色甜點,閃耀着一層誘人的高貴光澤。今夜,他看着它,就像一個貧苦的孩子,對所有甜蜜富足的象征,虎視眈眈卻又恨之入骨。

無論是發達前還是發達後,他其實常常出入于此類地方,喝着盛在漂亮杯子裏的飲料和酒,但更多時候,他喝的是像汪澤那種人吐在杯中的口水。在越高級的地方,他們越樂此不疲毀掉一個人的尊嚴。祁宇熟悉極了,并對這份熟悉深惡痛絕。

根本不是什麽溫暖的、高貴的金色,是赤裸裸的黑暗。

現在,他要用自己的方法照亮這黑暗。

馬仔們按照他的指示,點燃了放置在各出口處的汽油瓶。提前放置在建築外圍的幹燥可燃物,也被引燃了。

火光在夜色下膨脹着,他下車,火星如彩屑一樣在他周邊飛舞,從睡夢中提前驚醒、恐慌逃離的人,稀稀拉拉出現在酒店門口,大多數人只怕還在安眠。他卻從未感受過如此平靜。

他徑直走向那盯了一晚的入口。

祁宇的每個動作都深思熟慮,堅定無比,絕不是臨時起意。他手摸着內兜,兜裏揣着槍,子彈已經上膛。

他并不是要他死,他只是想讓他害怕,或者受一點傷,這樣他才好控制他。他是來解救辛戎的。

不要害怕。他對自己說。

祁宇順利地找到了辛戎住的房間,用槍打掉鎖,進入房間,裏面完全靜止着。

他疑惑了一瞬,舉着槍,警惕地搜尋起來。他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也沒有機會了,找到辛戎帶辛戎離開,是唯一的寄托。

他走向卧間,有一個人影蜷縮在床鋪裏,床頭櫃上擺着一瓶差不多見底的烈酒,酒杯歪倒,想必有人在入睡前酣暢淋漓大酌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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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來到床頭,借着背光,他看清了——躺在床上的不是辛戎,而是蘭迪!

他氣血翻湧,震驚了一小會兒。

此時,蘭迪似乎也發覺了危險,驚醒了過來,從枕頭上猛地擡頭,卻被槍口堵住了太陽穴。他看不太清槍口,可他能感受到。

“起來。”祁宇在黑暗中命令他。

蘭迪沒有動,似乎不想聽從命令。

“辛戎呢,他在哪兒?”

蘭迪冷笑了兩聲,并不回答。

祁宇扣動扳機,“趕緊說,別逼我開槍!”

“你用槍指着我,我害怕得很,腦子裏一團漿糊,怎麽告訴你?”

祁宇怒吼,“起來,趕緊起來!你真以為我說着好玩的,不敢開槍?!”

這次,蘭迪按照指示做了,他還不嫌自己命長。

“快,帶我去找他。”祁宇催促蘭迪。

蘭迪又不動了,站在原地,祁宇氣得咬牙,使勁踹向蘭迪膝彎,蘭迪疼得矮身,祁宇趁機用槍托毆打蘭迪後腦勺,并朝對方吐口水。血流了出來。

“冷靜點……”蘭迪反手捂住腦袋,開始有些暈眩。

祁宇失心瘋了似的,邊打邊咆哮,“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派人陷害我!把汪澤斷的手指偷放在我的住處,想讓差佬查到我頭上來……”

蘭迪受傷了,但聲音幾乎還是冷靜克制的,“最好有足夠的證據再來找我算賬。”

“怎麽沒有證據?除了你還會有誰?怎麽?你想把責任都推給辛戎嗎?辛戎不會真的害死我的,我太了解他了,他舍不得的……可是……辛戎認識了你之後,我就快不認識他了。是你!一切都是你操縱的!你躲在背後操縱辛戎,辛戎中了邪,着了你這個雜種的道,把一切錯又怪罪于我,是你害我落到這田地的!”

聞言,蘭迪扭臉,鮮血遮蓋了額頭還有一只眼睛,觸目驚心,譏笑着一字一句,“死路都是你自己選的。”

祁宇瞪着他,像在瞪一個致命的威脅,“別嚣張,我會殺了你的!”

祁宇這回有了理智,抑制住怒火,用槍威脅蘭迪走出房間,走到走廊。走廊裏已黑煙彌漫,在慢慢吞噬氧氣和呼吸。

兩人不約而同被嗆到了。

就在祁宇晃神捂住口鼻時,從暗處的盲點裏,冒出來一個身影,快速重擊了他的後腦勺。

随之,他直直倒在了地毯上,臉頰吭地一撞,撞出了層浮灰。槍也從手中被撞脫了。

蘭迪反應過來,倏地騎跨在祁宇背上,打他的背,打得祁宇嗷嗷直叫,仿佛要把他打癱瘓了。

“可以了蘭迪。”辛戎說。

聽到此話,蘭迪舉起的手,懸在空中,猶疑着,但還是慢慢放下了。接着,蘭迪從祁宇身上下來了。

祁宇趴在地上扭頭,眼裏充滿怒氣,“我不會饒了你!”然後,眼睛盯向辛戎,變得更加瘋狂,“你為了這種人傷我?你知道他做了什麽嗎?他陷害我,冤枉我殺人!”

“那你殺人了嗎?”辛戎冷靜地問。

“沒有!”

“真沒有?”

祁宇艱難翻了個身,滿臉髒污,試圖往辛戎的方向爬,“我說了沒有就是沒有……”他想更快一點,可受了傷,力不從心,不由開始憤怒,發出刺耳的罵聲。

辛戎用濕手帕捂住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半是憐憫半是嫌惡地俯視祁宇,“不,你錯了祁宇,你殺了人。你為汪澤殺了許多人,你就是劊子手。”

“我沒有!”祁宇否認,顫抖地直起身,想要朝着辛戎撲過去,但辛戎往後退了一大截,他根本夠不到他,只得再次重重摔倒。

蘭迪看着祁宇在地上掙紮着挪動,忽然覺得祁宇有些可憐。祁宇可憐,自己也可憐。

祁宇瞪視着辛戎,可辛戎的身影因為煙霧的升騰,漸漸模糊了。

“富人犯了罪,找窮人來頂罪!我是無罪的,不過是替罪羊而已!這是他們常用的手段罷了!”祁宇不敢喘氣,煙越來越濃了,他知道冒煙的地方很快就會變成熊熊烈火,“有些人生下來就是好命,有些人生下來就是受罪。這是什麽,這是投胎,這是血統!我為什麽沒那個命,我為什麽不能投好胎有好血統?我不服命,我要改變!難道這樣也叫錯嗎?!”

他慷慨激昂,淚也被刺了出來,或許還有煙熏的原因。

陳詞濫調。辛戎說,帶着似乎同情的語氣。說完,他毫不眷戀,轉身便要離去。蘭迪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當祁宇在濃煙中終于站起來,才發現辛戎和蘭迪已不見蹤影。

他再也克制不住了,就像纏繞在脖頸上的那根阻礙空氣和血液的繩索被暴力掙斷了,他得以哧哧地呼吸,身體深處沸騰起前所未有的恨,最終爆發出野獸一樣的咆哮。汗水和淚水也痛苦地混合在了一起。

辛戎和蘭迪走過的地方,火焰相繼追了上來,依這形勢,火線會迅速升級,燒垮這座大樓也不在話下。原本的正常出口已被火阻攔了,他們必須盡快找到別的出口。

樓梯間還未被火影響,他們沿着樓梯而下,前方有了不同的光亮,不似火焰那樣的橙光,蘭迪抓着辛戎的手,來到廚房。火還沒有噼啪響動,完全吞噬這裏。

門,後廚的門通向車道。找到門就還有求生希望。

但不幸地是,巨大垃圾桶阻在門外,兩人聯合使勁,只能勉強推出一指寬的縫,一松手,便會回彈着關閉。

蘭迪轉身,一刻也不敢耽誤地開始翻箱倒櫃,找趁手的工具,準備砸開這扇厚重木門。試了幾把刀,還有錘肉的錘子,都不怎麽行。

“消防斧——”辛戎想起來,在來時的過道裏瞥見到了。

蘭迪返身去找,辛戎等在原地。

不一會,蘭迪回來了,但他同時帶回來另一個人——祁宇也找了過來,一只手用槍抵着蘭迪腰,一只手拿着那支消防斧。

“抽出這王八蛋的皮帶,把他手捆起來!”祁宇命令辛戎。

辛戎靜靜看了一會兒祁宇,走近,然後對蘭迪說了聲“對不起”,照做了。

捆完蘭迪,祁宇将其往後一拉,肩膀猛地撞擊對方,對方被撞得趔趄,再報複性地用槍托狠砸着蘭迪的臉,砸得蘭迪不得不跪在地上。

蘭迪不甘示弱,擡頭,滿臉血地朝他蔑笑。

祁宇也冷笑,“別裝了,還笑得出來?瞧瞧你現在的衰樣……”微微側身,槍口指向辛戎點了點,炫耀似的語氣,“還得多虧了他搭一把手……你看,他是不是很聽我的話,豪不猶豫地就把你捆了起來。你覺得荒謬不?上一刻還能裝得跟你心心相印,下一刻為了自己,就能不管不顧地抛下你!”

蘭迪愣怔住,視線漸漸移向辛戎,像是有所動搖。

祁宇繼續剜心,“你能對他服從到什麽地步?你以為愛他就夠了嗎?不,他會榨幹你,把你搞得一無所有!就像現在的我一樣,你的下場只會跟我一樣悲慘!不,甚至連我都不如!”

“閉嘴。”沉默許久的辛戎終于開口了。

聽見辛戎毫無起伏的聲音,祁宇感到更加荒謬了,痛苦清晰地襲來,抓住他的身體。他顧不了眼前的情敵了,獰笑着,将整個正面緩緩轉向辛戎。

“我什麽都沒得到!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活得更好,活得更有尊嚴!規則是幫他們的,不幫我!他們不讓我參與制造這個世界,但我必須遵守這個世界的爛規則求生!結果呢,這場游戲的設計卻是讓設計者贏,哪裏還有公平?!這都是我的錯嗎?”

“那我又有什麽錯呢?”辛戎盯着他問,臉色變得蒼白且吓人,“在九年前,你放過我,跟我幹脆利落分手就好了,為什麽非要把我也卷進來呢?”

辛戎當然有錯!怎麽會沒錯……他放棄了他選擇別人,就相當于帶走了他的呼吸,否定了他的生存價值,放任他腐爛。

祁宇沒有回答辛戎,反而朝蘭迪洩憤地蹬了一腳,蘭迪被踢得東倒西歪。

然後,祁宇舉着槍逼進辛戎。距離越來越近,他只要一傾身,就能決定着他們親密的極限。

“我能活到今時今日,不是僥幸得來的……”他的唇貼向辛戎耳畔,輕聲戲谑地說。

可話一落,他喉嚨裏唐突地生出一種非人類的聲音,像是擠壓在胸膛裏的哽咽。緊接着,他眼皮一翻,眼白可怖地露了出來,整個人踉跄着往後仰。

——蘭迪不知何時靠近了祁宇身後,捆着的雙臂伸長,胳膊和臂膀同時發力協作,像一個套索,一氣呵成地絞住了祁宇脖子。

與此同時,辛戎矮身,拾起了地上的一把刀,迅速起身,朝祁宇腹部捅了進去。

受到雙重夾擊,祁宇劇烈掙紮了幾下,而後氣息弱了下去。

蘭迪緩緩松開了他。兩人都目不轉睛,看他的身體滑向地面。他閉上眼,似乎陷入了昏迷。

蘭迪率先回神,蹲下,想從祁宇手裏撿起槍。突然,祁宇睜開眼,猛地箍住蘭迪脖子,拿頭去撞蘭迪臉,卯足力,一下一下,像病态的瘋子一樣,還氣若游絲地念叨着“我不會讓你得逞的”。蘭迪不設防中招。兩人五官相撞得變形,接近血肉模糊。

砰,槍響。子彈精确穿過祁宇的脖子。瞄準厲害,像演練過無數遍的神槍手的槍法,不偏不倚。

辛戎無助地看向四周。他感到困惑,發生了什麽?他慢慢聚焦,看向自己手中,竟然多了把槍。

他看向祁宇。現在,他認識的、恨過的、一起創造過回憶的祁宇是真的消失了。他把他斷了氣,置于血泊中,埋葬在虛空的心裏。他帶着一種平靜的、置身事外的恐懼迷失在外。

辛戎舉起另一只手遮蓋住眉毛,其實是要遮蓋住眼睛。他埋向黑暗,光線卻從遙遠的過去湧過來。

也許就像他說的,祁宇曾經有機會學着跟他相愛,但沒有如果了。祁宇太頑固了,沒給他自己留任何機會。但祁宇又多麽幸運,在這個不寬恕的世界裏,先一步離去了。

這下子,又不像複仇了。

蘭迪放開軀體涼了的祁宇,蹭着刀刃,割斷皮帶。他渾身是血,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祁宇的。

“不是你的東西,你就沒資格占有,這就是你的結局。”他盯着祁宇的屍體,冷冷說。

然後,他走向辛戎。

“嘿,沒關系傑溫……”

辛戎緩緩把臉轉向他。悲傷透着寒氣,在辛戎眼裏鋪天蓋地。

“不是你,這些都是我做的。”蘭迪伸手,溫柔地掰開辛戎手指,取過槍。

火焰流淌了過來,吞沒目之所及的一切,正在他們身後築建一個地獄。

作者有話說:

第二卷完。有修改,可清除緩存看。

# 卷三 巢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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