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110
第112章 110
110
聖誕節如期而至,申豪的阿斯本滑雪之行卻告吹。他心有遺憾,但跟辛戎的近期遭遇相比,這點遺憾也實在算不上什麽。這次,他沒能幫上忙,這裏不是他的地盤,徒有幹瞪眼的份。
他本該安慰辛戎,辛戎卻反過來安慰他,“別有負擔,你應該出門玩玩。”
“一個人有什麽好玩的?”他說。
“抱歉,不能陪你……”
未等辛戎說完,申豪唇齒間發出響亮的咋舌音,故作生氣,“瞧瞧!什麽鬼話,你又不是故意的,現在是沒法對不對,跟玩相比,恢複到健康的身體狀況才是正事。”
辛戎欣慰地笑了笑。過了會兒,他輕輕說道,謝謝。
“還疼嗎?”申豪把手搭在他肩頭,另一只手撫了下他的眼睛上方,那處,曾被亞倫揍傷過。幸好沒到縫針的程度,突兀醜陋的青紫已褪,傷口愈合到只有月牙般細白了,不仔細看就不明顯。其餘地方的傷,愈合得要慢上許多,一旦行走,就會發覺他比之前一瘸一拐得更厲害,應該是腳和髋關節受到了傷害,影響到走路。
辛戎不動聲色地往後挪,拉開距離,“早就不疼了。”
申豪有些尴尬,撤回手,撓撓後腦勺,“不疼就好……”
辛戎卻又靠近,舉起拳頭,在他胸前輕輕一錘,開玩笑似的問:“要是我說‘疼死了’,你是不是就要看低我?覺得大男人有什麽好矯情的!”
“怎麽會?受了傷,疼,人之常情嘛。這跟是男是女有什麽關系……”申豪通情達理。
辛戎嘆口氣,突然間道:“腿,有時會疼。”
申豪愣了愣,發覺辛戎沒原來那般故作堅強了。一直以來,他對辛戎都有種印象,表面看上去溫和,實質是個決意孤身奮戰的鬥士。而如今,他像是卸下了肩上的重擔,敢敞亮道出自己的弱與痛了。
“那你一定要聽醫生的話,好好治療……”申豪想不到說什麽更好,只能想到這些 ,老生常談。
辛戎點點頭,笑了起來。凝聚在眉間的那點憂愁消散,笑意燦爛如陽光,通透地向四周輻射。他一露出真摯的笑,萬物就似乎黯淡了幾分,唯他是光彩之源,俘虜其他人的眼睛、熾燃他們的心髒。
申豪盯着他的臉想,就該多笑,美男子多笑才能造福人間啊。
申豪待得足夠久了,周津友那邊也催促着他盡快返港,今日不同往日,他也介入了大哥的産業,有了差事,當不了以前那樣的浪蕩閑人了。辛戎和蘭迪一塊兒去肯尼迪機場,為他送行。
是第一班機,天蒙蒙亮就要動身。出了城,摩天大樓漸漸消失,迅速向後掠過的是田地、草原,高速路盡頭就像是連着地平線,泛出神秘的藍紫色調。一時分不清究竟是黎明還是傍晚。
辛戎也好久沒見過這樣的景色了。他出神地望了一會兒。尤其是那道紫色,像從天堂降臨的霧霭,神秘、深不可測。世界靜悄悄的,似乎正在孕育出嶄新的,根本不知好壞的東西。
機場無論何時,依然充滿人氣。旅客們大包小包地在排隊,等待櫃臺開啓,辦理登機。
等了約半個鐘頭,前往香港的航班可以Check in了。
順利拿到登機牌,辦理好托運,他們送申豪過安檢。申豪排在隊末。他讓了一個人,自己往後湊,就是為了拖長這離別時間,與辛戎多聊幾句。
“我們還會再見的,對吧?”申豪很直接。
辛戎愣了下,一時無法作答。他其實可以很輕易地說“對”,可是……他們真的還有機會再相見嗎?合乎情理的騙就不算騙了嗎?這是第一次,面對一位朋友,辛戎于心不忍,以敷衍的口吻,給出回答。
“我不知道,”辛戎坦誠,“但我會努力的,下一次的見面,我希望在不久的将來。”
申豪聳聳肩,伸出手,撫摸了一把他的肩膀,“會的,你這個人言而有信。”說完,露出一個天真的笑。
辛戎也被他感染,跟着笑了。笑得極為純粹。
蘭迪默不作聲,靜靜在旁,看着倆人的互動。他不再像之前那樣露出刁難臉色,動不動就發脾氣,盡管他還是會認為申豪對辛戎的舉動刺眼,超越了友誼的親昵。可他願意為了辛戎僞裝大度、有禮有節,施舍十幾分鐘給申豪,反正他這煩人精馬上就要滾了。
“可以了,就到這裏吧。”盡管申豪也依依不舍。
辛戎輕輕“嗯”了聲。
他們對視一眼,默契靠近,擁抱了下,又馬上分開。
幸虧沒抱多久,蘭迪腮幫子都咬疼了,再抱久點,只怕牙就得咬碎。
第一道安檢完,申豪站在安檢門後,揮揮手,潇灑轉身,身影漸遠。
回程,太陽完全升起來了。耀眼的黃光,網織狀鋪滿大地,蓋過黎明那簇黏糊的紫光,整個世界,不再冷寂,閃閃發亮。
他們駛過了一片田地,接着是一片農場,牧草蔥蔥郁郁,幾乎高到腳背。
“看——”辛戎指着窗外,“那是什麽?”
那動物乍眼看像一條身形小巧的狗,但它的毛色于狗而言,異常稀罕,像一團火焰。嘴部也比狗略尖,眼睛明亮。
它忙着蹿來蹿去,像在追捕什麽,騰地朝空中一躍,眨眼間又穩健地掉落進綠油油的牧草中,翻滾幾下,隐沒,再次現身,抖着毛絨絨的耳朵神氣活現,匍匐前身,重新一躍,大貓一樣。順着它躍向空中的方向,幾只蝴蝶翩跹。原來,它在自得其樂地捕蝴蝶。
蘭迪眯細眼去瞧那抹火紅敏捷的身影,脫口而出,“狐貍嗎?”
“狐貍,竟然是狐貍嗎?”辛戎有些難掩興奮,霎時變成了個小孩樣,“紐約附近,還會有狐貍出沒啊?”
“大概吧,我覺得那個身形……是狐貍。”
“是只自由的狐貍吶。”盡管看不見了,辛戎還是忍不住回望,感慨,“真可愛。”
跨年之後,沒有浪費時間,收購肖卡特集團就被提上董事會議程。
達隆一死,蜜雪兒出局,這個公司從上至下,被辛戎和蘭妮牢牢掌控了。
與肖卡特談判得很順利,價格雖然比去年上漲了點兒,但蓋恩斯還負擔得起。何況從透出收購風聲以來,股票水漲船高,一路欣欣向榮的綠色。
蘭妮一直都沒問出來辛戎究竟是怎樣說服肖卡特家族團結一心,支持這次收購的。她的所見所聞,經驗之談好像都派不上用場了 。達隆沒完成,本來半途而廢的事,竟被他辛戎補缺,完成了。
簽完合約,一錘定音。蓋恩斯規模再度擴大。若想永不被淘汰,就必須頂着壓力成為龍頭,直至達到望塵莫及地步。
舒舒服服的過日子,別妄想了。這只是個開始。想當一個不違心的人,也作罷。
蘭妮站在頂層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眺望。她發現她只能望見曼哈頓的輪廓,卻望不清這個城市裏面,到底有些什麽。一千英尺的大樓,投下陰森幽深的陰影,蓋住車輛、行人、大樹……一切活物或者死物。
待在這間辦公室裏,她再也吐不出悠長而滿足的呼吸了。
碰碰,有人敲響門,拉回她的思緒。
辛戎出現在門邊。
“請進。”她望着他。
辛戎慢慢走近,站定,叉腰笑,問她感覺怎麽樣,還适應新辦公室嗎。
她拉了下襯衣領,咽了咽唾沫,“湊合。”
“只是湊合啊?”辛戎皺皺鼻子,像是有點不滿。
“他有遺囑,你知道嗎?”蘭妮忽道。
那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是嗎?”辛戎叉腰的手松動,漸漸垂在腰兩側,輕描淡寫,“那你看過了嗎?”
她點點頭。
“遺囑裏寫了什麽?”
蘭妮沒有正面回答,只說:“我放在了銀行的保險箱裏。”
辛戎沒接話,仰頭,盯了一陣天花板,像在研究燈光布局,随即問她,有沒有換過燈具。
蘭妮說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辛戎忽然跳躍話題,就像她方才做的那樣,“他年紀大了,胡言亂語的東西,也不能當真。”
蘭妮一愣,慢吞吞地回:“也是。”
兩人拉拉扯扯寒暄了一會兒,辛戎告辭,準備離開,在快要走到門口時,他轉身站定,像忽然想起了什麽,說:“記憶是最不靠譜的東西,你遲早會忘記自己幹了什麽,甚至,你會忘記究竟為了什麽,要去這樣或者那樣幹。太過于執着,人生就好像沒有真正的樂趣了。”
蘭妮嘴巴張開,望着辛戎走出去。他最後說的那幾句,好像詛咒,萦繞在她耳邊。
辛戎出資為申豪買的那套雪具并未随着他一塊兒回香港。他說香港沒雪滑不了,還不如以後再來美國滑。辛戎的收納間塞滿了,暫時騰不出別的空間收納它,所以這套雪具大剌剌地擺在了客廳角落。每次蘭迪過來,看着它,都覺得有些礙眼。偶爾,辛戎還會失神地盯着它,像陷進回憶一樣,蘭迪愈發垮臉,但他又沒有膽量邁出那一步,丢掉雪具。他怕辛戎不高興,只好暗中幹點別的什麽,轉移注意力。
這天,他沒有通知辛戎,就去接辛戎下班。
辛戎走出大廈,望見他的車停在路邊,微感意外,但還是習慣性地拉開車門,上車。
“以後還是提前說一聲,要是我今天不在辦公室呢。”辛戎扣緊安全帶,“好在你幸運,沒撲空。”
“知道了。”蘭迪嘿嘿傻笑。
“我們去哪兒?”辛戎發現不是往他倆任何一個的住處開。
蘭迪神神秘秘,“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他們開出了城,上了公路,指示牌顯示去長島。
辛戎心不在焉,并沒有特別注意到,直到他們駛入了東漢普頓,社區風貌悄然變得精致。他才有所反應,偏頭對着駕駛員一笑,揶揄,帶我來吃豪華海鮮大餐?
蘭迪直視前方,微微一笑,還賣起了關子,你猜。
穿過一片灰紫色的林葉區,環境越來越靜谧,路兩側的屋子也越來越奢華。辛戎從車窗眺望到淺藍色的天空下,有一棟漂亮的白色大屋,比周遭的任何一款房型都要醒目,在陽光下閃耀,屋前的草坪也修葺得有模有樣。
“那是——”他似有所感,心噗通噗通跳快了許多。
“是家,”蘭迪打了把方向盤,右轉,離那棟白房子越來越近,“我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