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念之私
第31章 一念之私
謝昱抵達了機場。
雖然那位周醫生的意思是不需要他去接機,可是謝昱在房間裏實在待不住,他後半夜本來就沒睡,因此還是一大早就去到機場等待周醫生的到來。
昨天聯系上周醫生之後,他總算按捺下着急的心情仔仔細細看了沈玉發給他的兩個視頻。
然而不看也還好,看過之後連續做了幾個噩夢,全都是席鈞奕在醫院裏被折磨的恐怖畫面,謝昱最後索性不睡了,自虐似的又打開視頻去查裏面的單詞。
除了時間,視頻裏直接嵌入了實驗名稱和相關地點,實驗名稱太過專業,謝昱查的一知半解,但地點已經确知,正是卡羅林斯卡醫學院,這是一所大學,因此它并不在謝昱走訪的名單裏。
此時他得知了具體的地址後總算稍稍松了一口氣,又因為不能确定實驗內容到底是什麽而覺得膽戰心驚,視頻裏面的鈞奕看起來非常痛苦,病房給謝昱的感覺壓抑難捱,他看着就有一種窒息的感覺,更不要說躺在裏面的鈞奕了。
他想鈞奕會選擇參與實驗必然是為了徹底治愈,可是謝昱此前反複上網查詢也反複咨詢過胡醫生,得知偏執型人格障礙乃至精神分裂最多只可能治療到可控,想要完全治愈的幾率并不大,除非患者本身病情程度較輕。
視頻加上腦中亂七八糟的念頭一直持續到周之謹拉着登機箱出現在接機口。
謝昱并沒有見過周之謹,但是在陸續出現的人群中當他見到一個長相周正戴着眼鏡、表情嚴謹渾身都充滿了禁欲感的高個子男子的時候,第一感覺就是此人了。
“周醫生。”謝昱立刻迎上前去。
謝昱比周之謹好認得多,那名男子果然朝謝昱走來,并對他點頭致意,且開門見山地道:“謝導,我已經跟珀森教授取得了聯系,這次實驗是席先生自願參加的,很早以前他就簽署了意向書。”
“很早以前?有多早?”
“元旦後不久席先生就報了名,春節後珀森教授給他發了邀請函。”
元旦後不久,謝昱想起元旦那時他追鈞奕去到了殷墟,現在想來,掌心的傷或許就是那個時候弄的,當晚鈞奕就逃開了,怕是已經發作過一次不願再面對他。
再之後鈞奕的手傷得更重,猶記得他開車載鈞奕回程時當面的表白,卻讓鈞奕難受至極,更別提後面還有一次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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鈞奕顯然也意識到他的病情并沒有因為一年的治療而有所好轉,因為他是負誘因,所以無論怎麽治療,只要接觸到他,鈞奕依舊不間斷地要與之對抗。
也是因此鈞奕一直在減少和他的接觸,拍《妲己》時他與他保持着完美的同事距離,但私底下鈞奕到底有沒有因為他而難受自傷過,謝昱依舊一概不知,如今他覺得一定是有的。
就連春節那時鈞奕為保護他反而被青銅器砸到,那些傷也不肯給他看見。
最令他後怕的還是殺青宴那天晚上鈞奕昏厥在他的懷裏。
林林總總,鈞奕全部都背着他,只讓他看見故作堅強的一面,直到他盯梢才戳破了鈞奕所有試圖隐瞞的一切。
想到這裏,謝昱忍不住問周之謹:“那……到底是什麽樣的實驗?”
周之謹卻回答:“項目比較多,一會兒去醫院再詳細對你說。”
“……好。”
兩人離開機場,乘坐出租車直接去往卡羅林斯卡醫學院附屬的大學醫院。
“周醫生,我聽沈先生說您是權威,那麽您會将鈞奕帶出實驗嗎?還是會一起參與實驗?”謝昱如今并不知道實驗的全貌,在這個領域他完全是外行,只能求助專業人士。
“我已經研究過席先生的情況,再加上魚年和沈玉的關系,我會出面和珀森教授協商,讓他将席先生全權轉手交給我治療,同時我會共享治療過程給他,因此今後有關席先生的治療內容和計劃将會由我負責。”
“那,也會像視頻裏的那樣嗎?”
“不會,我是治療,不是實驗,因此與珀森教授相比,我用的方法會溫和得多。”周之謹道。
謝昱聽周之謹這樣說,總算覺得好過了一點兒,他低低地道:“視頻裏鈞奕好像很痛苦。”
“因為席先生受到了深度催眠,這種狀态下回溯到痛苦的記憶時,受試者想要清醒卻醒不過來,身體就會下意識開始掙紮,據珀森教授說席先生小時候遭到暴力對待,因此記憶封閉得很厲害。”
“可是我在網上查過,說是精神分裂症是不能接受催眠治療的。”
“這和催眠深度有關,不能以偏概全,大部分的确不能。另外這是實驗而非治療,這一點席先生自己應該是了解的。”
“可他不是想治愈嗎?為什麽明明不是治療,也要參加實驗?”
“這當然是因為他自己也清楚精神分裂症是不可能治愈的緣故。”周之謹說的話相當直白,給到謝昱的卻是絕望和打擊,他不敢想象鈞奕在聽到這樣的結果時會有什麽樣的反應,盡管如此他還是毅然參與實驗又是出于什麽樣的決心?實驗會令他這樣痛苦他事前也清楚嗎?
“人的心理機制非常複雜,珀森教授評估席先生有相當程度的自閉和PTSD,說實話,他的心理問題比我之前了解到的還要棘手。”
“是……因為他小時候遭受到暴力對待的緣故嗎?”
“嗯,還不止,席先生還有一段記憶是封閉的,應該和他母親過世有關,珀森教授的催眠達不到那種深度,因此目前還不清楚當時席先生究竟遭遇了什麽。”
“周醫生也知道鈞奕小時候的事?”謝昱這時意識到周之謹對于鈞奕的情況似乎知道的過多了,比他都清楚。
周之謹點頭。
“那麽,那個張昌益,真的是席鈞奕的父親嗎?”
“是的。”
“這個……您是如何确知的?”
“沈夫人在拍戲時不小心見過席先生手臂上的繃帶,而沈先生的能量遠比你想象中要大得多,因此他查到的細節比您能查到的多,是以席先生的過去我比你知道的還要更早一些。”周之謹解釋道:“而且春節時,我就已經見過席先生一面了。”
“當時他說他在外面度假?”
“是的,魚年告訴我席先生是應了沈夫人之邀,沈夫人應該是有意讓我接觸席先生的,她希望我能夠幫到席先生。”
謝昱這才了解到周之謹為什麽會來到這裏,原來一切都是因為沈夫人的好意。
他想起那位漂亮又演戲好的夫人,心中不禁湧起一陣感激之情:“沒想到是這樣,我真該好好謝謝她。”
“席先生忘了一些過去,但從他多次關注張昌益的情況看來,他應該是明确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的,席先生可能從小就有很極端的強迫心理和偏執心理,我了解到他做事很認真,那可能是因為他逼迫自己不要變得跟父親一樣,在這種心理暗示的狀态下,他會将一件事反複做到最好,這是他精神問題上最積極的一面,但同時也因為過于極端,他的神經一直繃得很緊,他的所有症狀不曾在更小的時候顯現多半是因為他自己一直不願意松懈的緣故,換句話說,他潛意識裏一直在控制自己的精神問題,可是當某個特殊的時間節點出現,他的精神問題開始全面崩塌之後,憑他自己再怎麽努力都是徒勞了。”
周之謹這句話指向性太過明确,謝昱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所以,一切的崩塌就是在他答應跟我交往之後?”
“從他的一些表述上來看,他無法控制就是從那時開始的,但他仍然在努力自控,當然最終還是失敗了。”
“所以都是我害的。”謝昱痛苦地道。
如果不是他死皮賴臉纏着席鈞奕不放,如果不是他去招惹鈞奕,如果不是他一心想把他追到手,如果不是……
“別這樣想,他總要戀愛的,愛情直達心靈深處,誰都無法避免,他也難逃此劫。”周之謹卻道。
這句話像是救命稻草,讓謝昱得以從巨大的自責和悔恨中回過神來,他看向周之謹,認真而又顫抖地問:“真的是這樣嗎,周醫生?我真的可以這樣想嗎?如果讓鈞奕愛上別人,因為別人而崩潰,那麽我寧願那個使他全面崩潰的人是我,我真的可以擁有這種自私透頂的想法嗎?”
雖然事實就是如此,可這樣想的确會令他減輕太多的痛苦。
周之謹面對謝昱,忽然擡手摘下了眼鏡。
鏡片後他那雙眼睛漆黑深邃,好似神秘的暗夜。
剎那間,謝昱就覺得像是被他看進了心裏去。
周之謹的眼睛似乎有一種奇妙的魔力,使得他微微晃了晃神,在這一晃神之間,謝昱心慌自責難過又痛苦的情緒像是被他的視線安撫住了。
他甚至感覺到自己逐漸鎮定了下來,然後,他便聽到了周之謹沉穩而又帶有安定力量的一句話:
“你可以這樣想的,謝昱,如果你真的愛他,那麽就由你來治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