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真相中的真相
第85章 真相中的真相
“謝先生,您可以進去了。”
謝昱拿起大衣,從等候的長椅上站起來,朝辦公室走去。
約他來的人是周之謹,這裏正是張昌益所在多年的精神病院。
這是強制治療重症精神疾病患者的醫院,和鈞奕之前所待過的醫院給謝昱的感覺截然不同。
謝昱剛剛進來的時候就覺得壓抑,這裏的門窗都是密閉的,到處都上了鎖,與其說是精神病院,更像是關押犯人的監獄。
據謝昱所知,張昌益第一次被強制醫療的時候并不在這裏。
周之謹之所以會約謝昱來此,是為了深入研究席鈞奕的病情,同時他也希望能找出那天席鈞奕失蹤後的一些蛛絲馬跡,他與謝昱同時想到了當晚惹席鈞奕發病的源頭——張昌益。
但現場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張昌益出現過,所有攝像頭裏也沒有他的身影,這讓他們曾經以為席鈞奕看見的是幻覺——甚至連席鈞奕自己都這樣以為。
可随着這幾個月席鈞奕病情的變化來看,周之謹卻察覺到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在瑞典的時候,席鈞奕也見到過幻覺中的張昌益,那時情況遠沒有這樣嚴重。
于是他意識到席鈞奕當時看見的很可能不是幻覺,而是真人,也就在那時,謝昱也懷疑張昌益是真的,給他來過電話。
他借研究病歷的名義前來這家精神病院,對張昌益做過幾次催眠,張昌益果然漏了口風,有人在某天晚上将他帶出去過。
“只可惜張昌益根本就記不得是在哪一天,又是誰将他帶出去的,他的話完全沒有辦法作為證據來用。”周之謹将謝昱接進自己臨時的辦公室裏,對謝昱說。
謝昱雖然不曾放棄給鈞奕翻案的目标,可是希望實在渺茫,他不會傻到寄托在一個原本就有病的人身上。
“我今天找你過來,是因為在對他的幾次催眠過程中發現了一條重要的線索,這條線索或許就是如今席鈞奕狀态不見好轉的原因,所以我要你也來聽一聽。”周之謹坐在電腦桌前,一邊打開文件夾一邊對謝昱說。
謝昱聽周之謹這麽說,不知怎麽的,心裏總有一些不好的預感。
“你坐一下,我給你泡杯茶吧。”周之謹在播放之前又站起來道。
“不用了,我……”
“是安神茶。你是不是又開始失眠了?你的臉色非常糟糕,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席鈞奕被警察帶走那天?”周之謹不容謝昱拒絕地道。
謝昱回答不出來,但他沒有反駁,自然就是默認。
“你是他的監護人,別忘了你自己身上的責任,其實人們更容易忽略病人家屬的精神狀态,但你的情況會差到這個地步,除了席鈞奕本身的病情反複,就還有他被誣陷傷人的這件事,只是後者你無法插手,我們只能在前一件事情上面做努力。”周之謹說。
謝昱不是不知道,可是負罪感一直徘徊不去,尤其在看見鈞奕一點都沒有好轉的時候,這兩件事現如今對他來說根本就無法分割開來。
“我在盡力做調整。”他只能這樣對周之謹說。
“無論如何,你先聽一聽這個,了解一下情況。”周之謹遞給謝昱一杯茶,讓他捧在手裏。
“謝謝。”
周之謹重新坐下,點了播放按鈕。
連接電腦的音響裏傳出一個尖銳的男人的聲音:“……那個賤人懷了別人的種,自殺實在是便宜她了,枉我那麽愛她,對她那麽好,沒想到一片真心都喂了狗,還養了一個白眼狼……”
與此同時,攝像機逐漸對準了正在說話的張昌益,尖銳的聲音就是從他口中發出來的。
他的臉上明明面無表情,卻因為聲音的緣故能感覺到一種猙獰和兇狠,仿佛恨極了口中的那個女人。
忽然,他搖了搖頭,表情突然就軟了下來,聲音也變了,尖銳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充滿辯解和強調的口吻,反複地道:“不是的!不是的!她是愛我的,雖然孩子不是我的,可最終她還是選擇和我結了婚。”
“那是因為那個男人抛棄了她!賤人!賤人——”
這之後張昌益開始掙紮,他掙紮得十分厲害,以至于畫面不斷搖晃,直晃得謝昱腦袋疼,至此畫面關閉,只剩下夾雜着混亂動靜的音頻:
“我真是傻,傻瓜才會替別人養孩子!”
“孩子是無辜的,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他,這是她留下的唯一的骨肉。”
“打死你!我打死你!你這個小白眼狼!把你和那個賤人埋在一起!”
“你藏好了,別被發現!你要逃離這裏!記得離這裏遠遠的!千萬別回來!我已經沒辦法保護你了!你以後只能靠自己了!是爸爸沒用,爸爸對不起你!”
“孩子,太好了,你終于長大了!”
至此,音頻戛然而止。
謝昱聽了不禁擰起了眉,問周之謹:“周醫生,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是雙重人格?”
周之謹搖頭:“不是的,聽起來像雙重人格,但這只是重度精神分裂的另外一種臨床症狀,你可以仔細分辨,一般雙重或多重人格切換之後,記憶會有明顯的斷裂,可是同一人格形成的認知、思維或行為的分裂是不會出現遺忘情形的,這裏面張昌益的記憶是完全連貫的,只是認知和行為完全分裂,形成了一種極度紊亂的精神狀态。”
“但聽起來,完全就是兩個人?”
“沒錯,我在研究張昌益病歷的同時又深入調查了一遍那段過往,我發現村民們提到席鈞奕生母不見和席鈞奕消失的時間是錯開的,起碼要早兩年。”
“什麽意思?”謝昱覺得頭好像真的疼了,也不知是被剛剛那混亂的畫面影響的還是真的開始頭疼了。
“就是席鈞奕母親失蹤在更早的時候,而通過催眠,你也發現了,張昌益說的內容和席鈞奕是完全不一樣的。”
謝昱點頭,這他當然聽出來了,可他的腦子此刻卻仿佛無法思考,只剩下一團混亂。
周之謹早就梳理過許多遍,此時對謝昱道:“如果張昌益的版本才是真的,那麽說明席鈞奕在此之前一直以為能保護他的母親也是虛構出來的,他的母親在更早的時候就自殺了,而通過對席鈞奕之前的催眠,我可以篤定席鈞奕應該是目睹生母自殺的,至少他親眼見到過已經死亡的母親,否則不會在催眠的時候說的那麽清楚,但他的母親究竟是自殺還是被打死的,我更傾向于張昌益的版本,我去當地了解情況的時候發現張昌益在結婚之前都是好端端的,一切張昌益的症狀以及暴力行為應該都是在席鈞奕生母自殺之後才開始顯現的。”
謝昱聽得心驚膽戰,但再怎麽心慌這些事都是已經在鈞奕的身上真真切切發生過了,他無法穿越到過去救出他的鈞奕來,他如今只能問:“所以,你的意思是說,鈞奕幻想出來他母親被活活打死了?”
“不錯,他應該是一直也不肯相信母親抛下他自殺,導致父親生病開始打他這個事實,因而幻想出來母親是為保護他而死的,他獨自一個人承受了張昌益的暴力兩年之久,那兩年他的痛苦引發了他這樣的幻覺,尤其在被打的時候,他想象母親在保護他,因此才會覺得越來越真實,以至于他自己都深信不疑。”
“那如果是這樣,鈞奕就不是張昌益親生的,他根本不會被遺傳精神病。”
“不錯,他的精神問題本來也不是遺傳,就是從小遭受的暴力和被張昌益影響所導致,畢竟他那個時候還小,應該也不完全清楚張昌益罵的那些話的确切意思,而且張昌益的情況也是時好時壞,所以他還是會以為張昌益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謝昱是真沒想到他一直以為的當年的真相中竟然還藏有這一層真相:“那如果是這樣,就是說這次鈞奕在突然看見張昌益之後就把母親自殺的事給想了起來……”
“很有可能,我不确定是他自己想起來的還是張昌益說出來的,除了被母親抛棄,他恐怕也不能接受當初救他的人是張昌益本人,不過我去了一趟天使之家的舊址,從那裏去到張昌益老家的路程很遠,那段距離憑當年才五歲的席鈞奕是肯定走不到的,從被催眠的張昌益的話裏分析,當他意識到發病的自己又一次打了席鈞奕甚至要将他活埋的時候,急急忙忙将他救出來并将他藏在某輛要出村的車上。”
“可是席院長說發現席鈞奕的時候是在路邊,而且就只有他一個人。”
“那就很可能是席鈞奕自己在那輛車停下來的時候下車悄悄離開了,畢竟在他自身的意識裏曾經走過三天兩夜,我覺得未必有那麽長,但也難說,雖然他年紀小,不過人的求生欲永遠是超乎我們想象的。”
“難怪當年席院長在天使之家附近三天能走到的地方怎麽都找不到席鈞奕相關的線索,如果是被車帶出了一大段路,那就說得通了。”謝昱喃喃地道。
“如今看來,真相或許讓席鈞奕自身感到混亂,混亂加上痛苦,以及現實中他正在經歷的傷人罪,他應該也害怕自己是不是在無意識的時候真的傷了人,畢竟那把水果刀上的确有他的指紋,這是确鑿的證據,這些都成了壓垮他的稻草,他或許寧願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才會醒過來又躲回去,如此反反複複。”
謝昱聽了周之謹的話之後久久無言,好半晌才問:“那……現在要怎麽辦?”
周之謹回答:“只能先穩定他如今的狀況,別再讓他受刺激為首要,等申請通過先帶他回家觀察一段時間。”
謝昱點頭。
“如果上訴之後有新的證據出現,能翻案的話,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好事,總而言之,目前看來并沒有更好的治療辦法。”周之謹說着看謝昱:“謝昱,今時今日,你還記得當初我問過你的那句話嗎?”
謝昱當然記得,周之謹曾問過他:重度精神分裂症很少有能夠痊愈的,如果席鈞奕一直患病,你會如何?
“我今天再問你一遍,你還會用同樣的答案來回答我嗎?”
作者有話說:
之前謝昱的回答在32章(我想進入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