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裴裕呆在原地,對着一片青蔥翠綠的新生芽兒看得久了,心裏僅存的最後一絲驚慌消散開來,他蹲下來,眼前勃發的新綠生命頑強挺拔,幼嫩惹人愛。

他明明沒有播種,卻一下子收獲了大片郁郁蔥蔥的芽兒。裴裕想了想,暗自驚訝:難不成是因為把堆積覆蓋在上面的石塊木板移除,隐藏的種子就發芽了?

沒人給他來解釋這一切,裴裕只能靠自己努力猜想着。

發芽需要吸收水分,頭頂的日光又太明媚燦爛,最上面一層的黑土地已經變得疏松幹硬。裴裕心裏一動,小心翼翼地繞道到了泉眼溪流旁,雙手掬起一捧水,往上一揚,涼絲絲的泉水向着芽兒潑散開去,點點滴滴落在其間。

這兒很安靜,只有淅淅瀝瀝的泉水滴落在幼芽上的聲響,裴裕絲毫不感到疲憊,捧着水澆灑,一刻都沒停下來。這塊地只有三十六七平米,只澆了一半便花了裴裕快半個小時,但他似乎不覺時間的流逝,看着一半濕漉漉的地,油然生出一種奇妙的滿足感。

溫熱的風吹來,幼芽随着抖了抖。裴裕繼續把剩下的黑土地也用泉水澆灑了一遍,等整個小農場都變得濕漉漉,裴裕才長舒一口氣,又蹲下來,發覺新芽似乎比先前更大了一些。

細細一瞅,每一株幼苗的兩瓣子葉變大了,像是相對着的兩顆桃心,脆嫩可愛,郁郁蔥蔥、青青綠綠的。裴裕很是驚訝。

“長得好快啊。”

裴裕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摸,沁涼的水珠濡濕了他的指腹。現在還看不出這些是什麽植物,他們家後院現在就種了點薯葉,番薯葉藤條落地生根,很快就能長出大一簇,掐一把嫩尖的葉莖,加蒜蓉炒香就是一道好菜。

勞動了一會兒,裴裕喉嚨幹渴,這次他回到泉眼邊上,雙手捧了些泉水便喝了——涼絲絲甘甜清冽的泉水瞬間就滋潤了他的口腔和喉嚨,這簡直比他喝過的任何山泉水、果汁飲料還好喝!

一口泉水喝完還有絲絲回甘,裴裕心想,要是媽和裴琨也能喝點兒就好了。

留在小農場歇了會兒,裴裕感覺到自己漸漸從中離開了,又陷入了黑甜的睡夢中。生物鐘将他自然喚醒後,裴裕躺在床上,回想着在夢中小農場澆水的情形,他沒有感到一絲疲憊,反而精神抖擻,整個身體好像都灌注了滿滿的動力。

他起身悄悄下床,看了眼還在熟睡的裴琨,出了卧室去洗漱,然後開始準備早飯。

今天已經是周五了,裴裕一打開水缸的木蓋,驚訝地發現,棕褐的粗陶水缸裏居然滿滿的都是泉水!

雖然背靠着大河,但水龍頭出來的水他們是不喝的,每到周末裴裕會向黃奶奶借自行車騎車去五六公裏外的清涼山載山泉水,那是大山的饋贈,他來回兩趟,自家和黃奶奶家的水缸都能盛滿。

家裏大部分雜活兒都是裴裕一手打理的,他自然很清楚,昨天缸裏的水已經只剩小幾勺了,心裏流轉過很多個念頭,裴裕大膽猜想:該不會是夢裏的清泉灌滿了水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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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遲疑着,自己先盛了一勺水,倒杯子裏喝一口,果然是熟悉的味道,甘甜清冽的,是小農場裏的泉水。

裴裕又驚又喜,夢境中那小農場的東西可以被帶出來:鑰匙項鏈、清涼泉水......

他馬上煮上一壺水,同時開始煮面條。裴裕怕宋女士發現異常,只能把缸裏的水盛了一大半到水桶藏起來。

“大哥,今天的面條很好吃。”裴琨不僅把面條和肉碎吃完,還把一碗面湯都喝光了。

宋英麗倒覺得,是面湯太好喝了,一口面條就着湯吃下肚,暖乎乎、香噴噴的,往日有些清淡的食物仿佛變得醇香美味了。

“鍋裏還有些,再吃點。”裴裕留心看了宋女士和裴琨,他們倆确實吃得很滿足。

他心底裏猜測,是清甜的泉水讓面條變得好吃了。

裴裕一路都在想,既然小農場的泉水這麽神奇,那他在溪流裏撿到的雛菊鑰匙項鏈,一定也不是普通項鏈。

帶着弟弟去上學的路上,裴裕還在垃圾池子裏看見了堆得高高的碎石、木塊——怎麽看都像是小農場那一堆廢墟!

他想起來,自己當時蹲坐在一邊休息時,只擔心着這堆廢墟會不會倒下壓傷嫩芽,如果可以把它們移走就好了。

等他在教室裏坐下,把文具書本都從書包裏拿出放好,程澤賢也到校了。

“橙子!”裴裕轉過身,“謝謝你的手表,我好喜歡。”他向着程澤賢輕擡起左手,細白的手腕上正戴着新手表,剛好合适——程澤賢買的時候自己試戴之後,就讓老板拆掉了兩塊手表鏈節。

“嗯,下周要月考,好好複習。”程澤賢提醒道,他來這麽早,是為了看着裴裕讀英語。要是裴裕有不懂的,還能給他講解一番。

他說着,瞥見裴裕左手食指的淺淡的月牙狀割痕,不禁蹙額。程澤賢有心留意身邊人的事兒,結合了相熟的人三言兩語的信息後,也知道了裴裕家裏的事情。他面色不顯,心底裏卻在做着打算。

原本程澤賢還擔心,裴裕多少會因為宋姨的事分神。他上着課時不時就悄悄望一眼少年,見他坐得筆挺,微仰着頭認真聽課,少年清爽柔軟的短發長長了點,側着臉時卷翹的眼睫毛翕動,好像有光從他的眼睛裏飛出來。

見此,他才終于不動聲色地在心底裏松了一口氣。程澤賢很難想象,裴裕偷偷抹眼淚的樣子。

一節課過去,裴裕轉過頭看看他,疑惑地開口問道:“橙子,怎麽了?你剛剛上課怎麽......”一直瞅着他看。

“沒事,明天一起載水麽?”

“嗯嗯……”裴裕還拿不定主意,夢裏小農場的事要不要告訴媽媽,因為他怕宋女士吓壞。

他想再多觀察一陣子,若是發現任何不對勁,他都打算由自己一人默默承擔。

周五下午一放學,大多數人都歡欣雀躍地收拾東西、輕快地回家了。學生時期的快樂總是直來直去,很多人很容易就能擁有喜悅。

住宿的學生早早就拎着鼓鼓的書包等在校門口,平日裏留下來學習的人兒也三兩成群結伴離開教室。

裴裕和程澤賢前後腳走出教室門。

“我載你一程。”

“哎!”裴裕好久沒有和他一起回家了。

兩人的家隔了三條街道,但路都是相通的,裴裕家在前面。小學那會兒他們倆都是一起回家的,個兒小小,書包大大,過馬路的時候總是牽着對方的小手快步走,因為小時候的橙子不愛說話,通常都是裴裕自己在說。

去年兩人一起以第一第二的成績從中學考進了這裏,念了高中反而很少一起回家了。因為程澤賢來得遲、回得早,剛好和裴裕反了過來。

裴裕跟緊他,到了自行車棚,見他從裏面推出一輛高大的灰藍自行車,這也是有好些年頭的車了,許多地方都掉漆了。

“來,回家了。”程澤賢扶着車杠,等裴裕在後座坐好了,他才踩動腳踏板。裴裕挺瘦的,習慣了載兩大桶泉水的程澤賢輕輕松松就能把人載得平平穩穩。

裴裕望着眼前的大黑書包,趁着紅燈期間,朝前面說:“橙子,你書包摘下來,我給你抱着。”

程澤賢還猶豫着,就感覺到身後人的手已經搭在他的後背了,他只能松了手任由裴裕給他摘了下來。

裴裕抱着他的書包,眉眼彎彎地笑着,兩人從擁擠的車流中穿梭而過,盛夏的黃昏美麗,迎面而來的風還是暖烘烘的。

“下坡了,抓緊些。”程澤賢提醒了他一句,自行車忽的加速,往下直沖。

裴裕趕緊一手攬住他的腰,等平穩下坡在平路滑行時,他才松手。

兩人騎車只花了十三分鐘左右就到家了,裴裕在巷子外和程澤賢道別:“明天見。”看着他點點頭離開後,裴裕才跑回家。

宋女士身體好多了,白天就在家裏走走歇歇,吃晚飯的時候還和裴裕說:“過幾日媽就出門找活兒幹去。”

裴裕一頓,等裴琨去洗碗時,才獨自和她說:“媽,你再多歇半個月……醫生說了,你還不能長時間站着勞作。”當時在醫院花了好幾千治療,醫生也說,這腰傷得慢慢養好,急不得。如果貿貿然幹重活兒,只會加重傷痛,甚至留下後遺症。

宋英麗知道兒子擔憂,見他嚴肅地婉拒了自己的想法,在心裏輕嘆了口氣,無奈笑笑道:“好,媽聽你的。”

當晚裴裕一入夢就輕車熟路地到了小農場,果然,裏面的廢墟全都不見了。更讓他驚喜的是,地裏嫩青的一大片幼芽又長大了不少,桃心子葉拉得扁長,莖葉都變粗大了,顏色濃綠碧青。

這下子裴裕可算認出來了,這些都是小油菜。

它們長得也太快了!

除了長得半大的碧綠玉白小油菜,泉眼溪流邊上的黑土地上也長了一行更小的綠植,因為見過小油菜幼嫩時期的樣子,裴裕知道這些不是小油菜,那些新長出來的綠芽裏有一株舒展着高高細細的綠莖的苗兒,看起來倒像是棵小果樹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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