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裴裕從沒有這麽慌張過, 瞬間從農場裏閃退出來後，他落在床上時無聲無息，側着身裹在被子裏。這時候，宋女士剛好推開門，眼裏看到的是鼓起的被子——但裏面人的動靜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卧房內有些昏暗, 宋英麗似乎又聞到一股淡淡的熟悉花香。她在門口頓住, 又深深嗅了一下, 在她靜靜走過來時，內心糾結了許久的裴裕側了個身子, 窸窸窣窣一陣後坐起來了。

他在那短短的幾十秒裏做出了決定：他要把關于小農場和小商鋪的真相都告訴媽。

因為有星雲的提醒, 只要他自己不願意說, 宋女士很難能發現真相。但是裴裕卻細細地想過了, 如果媽也能知道他的小農場、能接受這不科學的存在，那麽媽也可以不用那麽辛苦了。雖然宋女士現在腰傷好了, 但是大冬天的天還沒亮她就要起床上班，在包子鋪裏揉面團、做包子, 也不是簡單的活兒, 忙起來可能一天都沒法坐下休息。

如果媽知道小農場的事兒，壓在她身上的家裏的重擔就會減輕很多。

裴裕想讓媽媽也過得輕松一些。

“阿裕？媽吵醒你了？”宋英麗看着從床上坐起來、面對着自己的兒子，有些內疚。

“媽，沒事。”裴裕掀開被子，“我有件事兒……想和您說。”

宋英麗沒反應過來，以為他是做噩夢了，不由得一邊拿過他的外套遞給他, 一邊心疼地輕聲問：“做噩夢了嗎？來，先把衣服穿上。”

“好。”裴裕輕手輕腳下了床，穿好衣服和媽一起出了卧房，他把房門輕輕關好，然後跟着宋女士走幾步到客廳裏他和裴琨平時寫作業的地方。

宋英麗和他一起坐下，關切地看着他，等着兒子說話。

裴裕吸了下鼻子，開口說：“媽，我……我接下來說的話有點不可思議，不過都是真的。”

裴裕很少開玩笑，宋英麗比誰都知道自個兒孩子的性格，見他如此鄭重嚴肅，心髒都被高高吊起了。

“……媽，我在生日那天得到了個空間，可以在裏面種地的。”

“我可以進入随身的小農場裏，在夢裏可以，在學校也可以……裏面種的作物長得很快，隔幾天就能收獲一次。”

“之前家裏吃的油菜、菜籽油還有水蜜桃、玉米，都是小農場裏長出來的。我一直怕媽不能接受，之前才沒有告訴媽媽你。”裴裕一邊說着，一邊注意着宋女士的神色，見她臉上已經從一開始的疑惑、驚訝變成了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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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張了張嘴：“阿裕，你、你……是不是做夢了啊？”她問得很小心，同時心底裏又內疚又害怕，是不是她之前沒有好好關注孩子，白天學習壓力太大，導致晚上做了奇奇怪怪的夢呢？

可是，宋英麗不免回想起前幾個月來，自己吃過的蔬菜水果，還有這幾天聞到的花香，宋英麗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很快，裴裕也不可能和她說謊，難道、難道都是真的嗎？

“媽，您別怕。”裴裕站起來，認真地看着宋女士，向她伸手，“媽，我帶你進去小農場看看好不好？”像他帶着橙子進去一樣。

“……哎。”宋英麗怔了下，還是把手搭在裴裕手裏了。裴裕牽着媽，他長這麽大了，早很多年前就沒有這樣牽着媽媽了，應該是剛洗漱完，宋女士的手很冷，他幾乎被凍得瑟縮了下，而且因為常年幹活兒，她的手很粗糙，各種新老繭子都很磨人。

裴裕鼻子酸了一下，他牽上宋女士，心裏想着馬上帶着媽到小農場裏看看，下一刻，他們倆都從原地消失，一齊出現在夕陽紅豔的小農場裏。裴裕看看已經身邊驚呆了的宋女士，輕聲說：“媽，我們到了，這裏就是小農場！”他的語氣又歡欣又害怕，萬一把宋女士吓懵了呢。

宋英麗覺得，自己該不是在做夢，夕陽灑在她身上一下子驅散了秋日淩晨的寒氣，這金紅的光芒讓她有點兒睜不開眼睛，但是，眼前的這一切又讓她迫切地想要看清。宋英麗也是在農村裏長大的，這裏明明就是一個小農場，而且土地加起來應該還沒有一畝地，頂多四百平米。

然而，這裏的一切就像是把春夏秋冬的四時景色都彙聚到一塊，直叫人不敢大聲呼吸、眨眼睛，那被一簇簇繡球織就的深藍花海，幽靜夢幻得幾乎要把人深深染醉。一朵朵豔紅、紫紅的玫瑰，黃燦燦的向日葵，還有長得茁壯的火龍果樹……這一切都讓宋英麗看呆了，原來她之前聞到的一股股幽香，是裴裕從這兒沾染上的。

過了好一會，宋英麗才回過神來，震驚地問道：“這些……都是你種的嗎？”

“嗯嗯，媽，都是我種的呢！”裴裕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她的神色。

這麽一大片土地，都是這孩子一個人在打理。宋英麗聽了，又欣慰又心酸，同時一股更濃厚的憂愁彌漫上心頭。

雖然不可思議，但眼前這一切不是假的，她震驚地慢慢消化着這真相，甚至有些驚慌，但一想到裴裕當初是怎麽一個人緩過來的，宋英麗就慢慢地鎮靜下來。

“你，這個小農場還有別人知道麽？”要是被別人知道了去，裴裕很有可能會陷入困境，每一個做母親的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孩子受到傷害。宋英麗完全可以想得到，如果這個神奇的農場暴露出去，裴裕絕對會受到各方面的關注。

“橙子他也知道，只有媽和橙子兩個人知道。”裴裕說道。

宋英麗頓了一下，想到程澤賢那孩子，她看着這兩個孩子一塊長大的，澤賢自小到大都是護着裴裕的，但以後呢，人總會長大的，她別的不怕，就怕萬一以後兩人鬧了矛盾，萬一澤賢把事情說了出去......

“媽，你別擔心，橙子他比我還謹慎，不會有事兒的。”裴裕補一句說。

見裴裕這樣，宋英麗哭笑不得，這孩子向來把澤賢當最親近的人對待。她也慢慢松一口氣，以後的事兒誰也說不準——萬一以後會有更多的“空間”呢，現在有程澤賢陪着他一起承擔也是好事。

宋英麗看着裴裕，沒忍住擡起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阿裕，媽不怕，這......這個小農場空間，你好好藏着。媽就怕你受傷，只要你和小琨能健康長大，學點知識、做個好人，做個平凡快樂的人，媽就很開心了。”

裴裕微微低着頭，鼻眼一酸，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喊了一聲“媽”就抱着宋女士。

“以後我們可以自己種菜吃，媽你也不用那麽辛苦了。”

“嗯嗯，好。”宋英麗拍了拍他的後背，微微一笑，眼角皺紋顯露，她也想不明白這神奇的空間會被阿裕撿到，但不管怎麽樣，她都不會讓孩子受到傷害的。

她想了想說：“小琨那兒……我們先不和他說，他還小，對這些也不懂。”如果和他的好朋友們聊起，不小心說漏嘴那就不妙了。所以宋英麗不打算告訴小的——這種事情本來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

“嗯，好的。”裴裕應下來。

“等會兒你還得上學，快回床上多睡會。”宋英麗哄他，也不知道前段時間這孩子怎麽撐下來的，白天要上學，晚上還要在地裏幹活兒。

“好！”把心裏的小秘密和媽媽說完，裴裕整個人都放松了——他以後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小農場裏的作物帶回家裏了，媽媽和裴琨也可以吃上更多美味的水果蔬菜，他可以讓媽媽知道，他的小農場可以掙錢，家裏也有錢可以給她和裴琨買厚羽絨服......

“媽，你要是還擔心，晚上我再和你細細說。”裴裕看出宋女士眼裏的擔憂，關于小農場他也還有很多話想和媽說清楚。

“好，你接着睡會兒。”宋英麗收拾好心情，和裴裕道別後，百感交集走在上班的路上。

裴裕回到床上，因為和媽媽說了好一會兒話，他現在已經完全清醒了，回籠覺睡不好，他幹脆又進了一趟小商鋪，看看能不能等來生意。

……

宋勤自從那次進獻了神秘的果子後，就被皇帝暗示着當了“連系人”，不管要多少銀錠都沒問題，只要這兒沒有的新鮮玩意都可以買下來。

日子越來越冷，宋勤裹着大棉襖子烤着火，這足不出戶的，要上哪兒找小店家去？

他咬咬牙，捂上手爐、衣袍裹緊了就出門溜達去了。外頭還飄雪了，滿天滿地都是白花花蒼茫一片，宋勤在行人稀疏的道上走了兩圈，一頭走進了巷道，等他冷得哆嗦着擡起頭，就聽見了熟悉的少年聲音：“歡迎光臨，宋勤，好久不見。”

“哎诶，小店家！”宋勤喜上眉梢，感覺這點冷意都不算什麽了，他兩三步走近了。

“你們那兒下雪了啊。”裴裕看着衣裳厚實，沾了不少雪花、帶着一身寒氣的宋大人，好奇問道。

“是，天寒地凍的。”宋勤說着，一邊往他身後的貨櫃看了兩眼。

“這回沒有水果了，有鮮花：繡球、玫瑰、向日葵……您要買一些嗎？”裴裕拿出鮮花給宋勤看。

沒有水果，宋勤小小失落了一下，但聽見有花兒，且都是他沒怎麽聽過的名字，又重新打起了精神，等見到裴裕拿出來的繡球、向日葵等，他忍不住驚嘆了。

“真好看啊。”這時候已經是冬日，百花凋零，外面都是白茫茫一片，看久了越發地覺得冷，連眼睛都要晃花了，這時候難得看到深藍、嫩黃、大紅的鮮花，宋勤感覺心情都愉悅了幾分。

宋勤把各種鮮花都買了十幾枝，付了銀錠後抱着一大束色彩斑斓、暗香飄浮的花兒欣喜地離開了。這花雖然不能吃，但是擺在哪裏都是一抹絕佳的風景。

裴裕在小商鋪裏又接待了幾位有緣人，他們有的是過往的路人，不知道小商鋪的特殊之處，大多只和裴裕買了一兩朵喜歡的花兒，帶着好心情離開了。

等他準備離開商鋪起床做早飯時，有一位低着頭似乎在沉思的客人走近了，因為想事情想得太出神，他幾乎沒注意到小商鋪，差點兒就撞在窗臺上了。

“啊！抱歉抱歉。”來人是個高大的異世男人，看到小店鋪和店主，愣了一下。

“歡迎光臨，請問您有什麽需要嗎？”裴裕笑着問他，能夠來到這裏的客人都是與他有緣的，小商鋪基本上可以滿足這些客人的需要。

男人想了想，這才把自己的苦惱說了出來：“我和我的未婚妻不久後就要辦婚禮了……我很愛她，想給她一個充滿驚喜的盛大婚禮。”他語氣裏的幸福和甜蜜，幾乎把裴裕也感染了。

裴裕瞬間想到了他小農場裏繡球花，那要是放在婚禮現場一定很美吧！

“原來是這樣，我這兒有繡球，先給你看看。”裴裕拿出一枝藍色大花繡球遞給男人，“如果你的愛人喜歡這樣的花兒，可以用繡球點綴婚禮現場。”

“這是繡球花嗎？”他顯然沒見過，裴裕猜測他可能是來自高等位面的客人，因為越是高等級的位面的客人，和他們的差別越小，但位面裏的東西卻大不相同。

“是的。”

“這太好看了，她一定會喜歡的！”男人說着，看向裴裕，“我可以向你買多少呢？”有多少他都可以買下來，能夠在這麽夢幻美麗的花海中進行婚禮該有多美好啊。

裴裕沒有猶豫，立刻說：“可以全部賣給你哦。”婚禮可是一生一次的大事兒，他沒有留下存貨，打算把貨架和農場裏的盛開的全部繡球花都賣給客人。

“您可以帶得走嗎？”花兒太多了，裴裕先問他。

“可以的。”男人拿出了一顆鋼珠似的物件，裴裕看着它在一旁嘭地變大，半個球頂慢慢展開，原來這也是個儲物器啊。

“一共一百五十支繡球，1050星幣……零頭給您抹去了，收取您1000星幣吧。”裴裕還回去農場收獲了一批新開的繡球，“祝你新婚快樂，幸福美滿。”

“謝謝！”

他把星幣打到了裴裕的系統裏，非常愉悅地把所有繡球都裝進了儲物器裏。

“慢走。”裴裕目送了他，習慣性地看了眼星幣統計欄，居然已經是5435星幣了——他前幾單生意并沒掙多少錢，裴裕飛快地心算了一遍，驚訝地發覺——剛剛這位客人給了他2000星幣？！

裴裕不由地輕笑了一下，這位先生真的好大方啊。

時間不早了，裴裕把星幣取了2000出來，估計等到今天上午九點多他的銀行賬戶上就能多出7000塊——可以給媽買好些東西了。

裴裕一整個上午都是樂滋滋的，放學後中午回到家裏，母子倆都默契地沒在裴琨面前談起早上的事兒。直到晚上吃過晚飯，等裴琨上樓寫作業了，宋英麗把後院前門都關得緊緊地，留着裴裕在廚房裏小聲說話。

她認真地聽着裴裕給她講之前遇到的事兒，聽得入迷，更是驚得目瞪口呆。她念書念到初中畢業就沒讀書了，對好多高科技也不懂，以往連輔導孩子學習都沒有機會，只能在他們兄弟倆很小的時候，教教他們說話認字兒。今天從裴裕口中得知的事情，已經大大超出了她的想象，但作為一個母親，她永遠能夠以最深厚的心胸去接納跟孩子有關的一切。

“不得了啊……”宋英麗低聲說了句，然後對裴裕認真嚴肅地說，“你得跟媽保證，再不能告訴第三個人了。”她今天上班時越想越覺得不安，這種事情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哎！”

“這小農場也不知能不能一直運轉下去，阿裕，你可別因為這個荒廢了學業。”她還是希望孩子可以念書，多學點知識，就算以後這個随身種植空間沒法再用了，他也不至于沒一技之長養家糊口。

“這個道理我懂的，媽，您以後……上班就不用那麽辛苦了。早上好冷，媽你起得早，還得一直揉面團。”裴裕說着，連聲音都帶了點兒濕潤的味道。

“掙的錢你自己攢着，以後可以上大學、買房子都可以用。媽還是可以工作的，現在在包子鋪幹活兒算是不錯的了。”到底是苦過的人，宋英麗想得比裴裕長遠，“不過，以後可以給你們兄弟加餐了。下個月媽沒得輪休，你和小琨在家也多買些菜，吃點好的。”

“好的，媽，您放心。”

當晚，裴裕洗完澡，趁着裴琨進浴室了，心思一動轉身進了農場，摘了好幾枝開得正好的康乃馨，在小溪邊稍稍洗了一遍，帶回房裏，用幹淨的塑料瓶子盛水插上，然後捧着走到媽房門口。

“叩叩——”

“媽！”

“哎，進來。”宋女士正從櫃子裏翻找出棉襖，轉過身來，就看到輕輕推門進來的裴裕手裏拿着塑料瓶裝着的一捧康乃馨。

“媽，這一束康乃馨送給你。”裴裕怪不好意思的，“這麽多年，媽辛苦了。以後我們都會過上好日子的。”

宋英麗心裏一暖，感覺自己一直強韌的心髒都顫動了一下，眼眶也忍不住濕了。她只覺得，自七年前丈夫不幸遇險身亡、自己一人把兩個孩子拉扯着長大，受過的所有的苦都不算什麽。日子總是有盼頭的，現在這可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