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她年紀雖然小,家境也不好,但她天生就是個莽撞耿直的性格,想什麽說什麽,反倒沒有大人那麽多的彎彎腸子,對謝橘也不咋害怕。
“算是吧。他——”謝橘回頭看了看身後傻站着的陸思麒,點頭道:“他工作能力很強,聽說他家裏有困難,我們單位工會組織的捐款。”
劉福蘭聽見女兒跟兒子的“老板”說上了話,才漸漸找到自己的舌頭,她招呼謝橘坐下,順手拍了陸家小妹一下,讓她給謝橘讓地方。
陸思麒走過來,想要阻止家裏人的無事獻慇勤,他不覺得謝橘會在這裏坐。雖然他沒想明白謝橘今天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但是不管她目的是什麽,都不是過來跟自己家人閑打牙的。
可是他還沒等阻止,謝橘竟然坐在了小妹讓出來的位子上,羊絨大衣的下擺耷拉下去,頓時沾到了椅子上的灰。
劉福蘭罵着看熱鬧的陸家小妹,讓她去倒點兒燒開了的幹淨水過來,看小妹拄着拐杖進門去燒水了,劉福蘭才對謝橘說:“你別嫌棄我們村子裏的水,其實這裏的水才最好,都是山上流下來的泉水,沒有污染。”
謝橘微微一笑,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功夫,做慣了家務的陸家小妹将開水端了出來,挪到謝橘面前,給她倒了一碗水。
陸思麒看謝橘真地拿起那碗,吹了一下,一副真的要喝的架勢。
陸思麒伸出手,将她手裏的碗拿走了,他的眼睛也并沒有看她,只低聲說道:“別喝這個,你會壞肚子。”
謝橘忍不住笑了,她确實有些口渴,沒想到自己千裏迢迢,從大西北飛了三個小時的飛機,路上又折騰了四個小時的車程,到了他的家,竟然連口水都不能喝了?
她撩起眼皮看着陸思麒,見他端着盛水的碗急匆匆地走了,隔了一會兒工夫,他重新端了一碗水出來,放在她的面前對她說道:“渴了的話,喝這個碗裏的水,這碗我煮沸消過毒了,水也是開的。”
謝橘忍不住唇角上翹,眼睛看着面前的水碗,确實比剛才那只幹淨了一些。她想到他連這些小事都放在心上,證明是個細心的人,這一點自己先前倒是沒看出來。
她喜歡細心的男人,尤其是在自己身上願意用心思的男人。她心中這樣想着,伸手去拿面前的熱水碗,不提防對面癱瘓虛弱的陸父不耐久坐,身子猛地在桌邊兒頓挫了一下,這桌子本就不紮實,一條椅子甚至瘸腿了,被陸父這麽一碰,立即栽倒。
眼看着那碗熱水向謝橘潑過來——
謝橘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陸思麒身體一躍,快速擋在謝橘面前,桌子上的這碗熱水一滴沒浪費,全都灑在他後背上。
謝橘聽見他嗓子眼裏發出悶悶的一哼,好像疼極了。
謝橘心頭一跳,立即抱住他的肩膀問:“疼嗎?”
他搖搖頭,神情如常,沒有任何疼痛的表情,一臉若無其事:“沒事兒,水晾涼了,一點兒不疼。”
一旁的劉福蘭擔心兒子,一疊聲地問:“燙着了吧?燙着了趕緊進去抹點兒香油,要是起了水泡了發炎了,那可就不好了?”
陸思麒搖頭道:“不用,根本沒燙着,什麽都不用抹。我——進去換一下衣服。”
他說到這裏,對謝橘說:“老——板,你剛才沒喝到水,不如跟我進去,我再給你倒點兒?”
謝橘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是有話跟自己說,就點了點頭,起身跟他一起進了屋子。
陸家的房子是農村常見的水泥磚頭做的,雖然很大,但是布局不合理,采光也不好。陸思麒帶着謝橘去了後面的房間,這房間的牆上沒有開窗,只有房頂上造了個天窗,遇到陽光不甚慷慨的天氣,室內光線就極差。
屋子靠牆放着一張單人床,床鋪簡陋,原始的毫無修飾的床架子用粗糙的手工打的,床上放着的被子和床單倒是還幹淨,上面赫然印着“科技大學”幾個字,看上去十分醒目!
這赫赫有名的名牌大學的名字,跟這個簡陋得幾乎沒有光的卧室形成了極大的反差,紫微星墜入深淵,也不過如此了。
卧室是陸思麒的。他進門之後走到床尾,在那邊兒的角落裏翻了翻,找出一件汗衫和夾克,他伸手扯下身上被開水淋濕的衣服,動作稍微猛了一些,忍不住發出嘶的一聲。
他被燙了,而且被燙得不輕,然而他卻裝作若無其事,謝橘站在門口聽着他的聲音,在心裏想到。
她想到他先前隐忍的樣子,那悶哼一聲之後克制不住的痛苦,但是又極力抹去痛苦痕跡的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麽讓她心裏有些高興,類似自己随便在地裏刨刨,卻從泥坑裏刨到了好大一塊兒金子的感覺。
為什麽覺得自己占了好大一個便宜?
“你的燙傷要處理一下。”謝橘說。
陸思麒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
脫了衣服的他,露出消瘦的上半身。他還是沒有什麽肉,長得高,骨架子又大,顯得身體就削薄,腰細得甚至挂不住腰帶。謝橘眼睛看着他消瘦的腰,五個月前在酒店跟這個青年度過的那個下午,突然浮現在眼前。
謝橘的臉莫名其妙地有些紅,微微移開了目光。
陸思麒讓謝橘跟自己進來,是有些話要對她說,這會兒他換好了衣服,就對她道:“我不是故意不回去。我——回家之後發現我爸行動不能自理,他原本只是腿腳不便,現在卻動作僵硬,有時候會動不動摔倒。我媽也——”
他頓住了,剛毅的臉上閃過一抹脆弱,但是他并沒有讓這脆弱太久地停留在自己臉上,輕微地嘆了一口氣說:“你給的那個手機,被我妹妹不停地玩游戲玩沒電了,然後不知道為什麽,好像我家的電壓不夠充不上電。我想給你打電話,可我——也不知道怎麽跟你解釋我暫時回不去的事兒——”
謝橘安靜地聽着,她其實不用他解釋,看見他家的情況,就知道他為什麽沒法及時趕回去跟自己結婚。
她考慮了一下自己要說的話,幾個方案在頭腦裏衡量了一遍,猶豫不定的時候,目光捕捉到了陸思麒臉上一閃即逝的那抹脆弱。
雖然他很快就掩飾住了,但是一個二十二歲的青年,遇到這種巨變之前,就是個一直處在象牙塔裏的學生,遭逢家裏天塌了的這種情況,軟弱太正常了。
謝橘可以理解他的軟弱,而且更奇妙的是,她不但理解他的軟弱,她還理解他對軟弱的掩飾。
她想了想措辭,慢慢地道:“我聽說你在大二的時候,參加ACM國際大學生程序設計競賽,跟同學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績。那麽——我可以據此推斷你在程序設計方面很有天分嗎?”
陸思麒不知道謝橘說這個什麽意思,他微微點了點頭,提起學校,他的眼神裏閃過一抹渴望,頭垂了下去。
“我跟你做一筆交易——”謝橘看着他垂下的頭,對他說道:“我用為你家庭提供幫助為條件,換取你未來五年所寫的所有程序的獨家代理權。除此而外,你還要跟我簽一份保密合約,承諾未來不管發生什麽,你都會将你我之間的事情保密,不對任何人透露。你願意嗎?”
她一板一眼地說,聲音冷靜客觀,口氣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用事。仿佛對惠盈的當家人來講,要一個大學生未來五年的不确定成果這個提案,對惠盈來說多麽至關重要似的。
陸思麒不是傻瓜,隐隐猜到了謝橘的用意,只是有些不确定謝橘這麽做的原因。
其實——其實她只是想幫我吧?
要我的程序代理權,甚至要的還不是所有權,只是為了幫我?
可原因是什麽呢?如此慈悲對我,是因為在她心裏我——很可憐嗎?
這個念頭讓他心頭一沉,眼睛立即紅了,喉嚨跟堵了一塊兒鉛似的,沉甸甸地墜得慌。
他真的想拒絕,一點兒不想要她的幫助。
因為全世界的惡意加在一起,都不如她的憐憫讓他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