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俞航覺得，記憶是可以刻意封存的，畢竟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江羿了。
他也從沒想過他和江羿會再見面，也沒幻想過和江羿重逢的場景，雖然江羿出國前跟他說過他一定會再回來。
在過往那些不起眼的小事從封存的記憶裏冒出來之前，俞航連忙摁住，恢複到漫不經心的樣子，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
“喲，是你，好久不見。”
江羿點了點眼角問：“你眼角怎麽了？”
他的語氣宛如從前，帶着點關切，仿佛他離開的不是八年，而是八天。
俞航面不改色：“打架。”
江羿點了下頭，朝他走了兩步，扔了一個什麽東西過來。
俞航下意識接住，低頭一看是幻影的車鑰匙。
俞航有一瞬間恍惚，以為這車鑰匙是自己的，這輛幻影是自己的車。
江羿：“你幫我停一下車吧，路太窄，我停不好。”
俞航回過神，笑了下。
氣氛都說到這兒了，他再客氣疏離，倒是顯得他心裏有鬼了。
江羿還是老樣子，不行就說不行，雖然他外表看起來是個裝逼犯，但其實是個禮貌誠實的乖孩子。
俞航舉了下鑰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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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航走過去，上了車。
江羿這輛車是新車，雖然做過清潔，但還是有股皮子味。
俞航屁股一着駕駛椅，雙手一搭到方向盤上時，心裏有些泛酸。
他的勞斯萊斯幻影，現在還在二手車行嗎？還是被人買走了？還能不能等到他有錢了贖它回來？
估計等不到了。
俞航胡思亂想的功夫，方向盤就跟手上長出來似的，不一會兒就把車給停好了。
俞航下了車，把鑰匙扔回去給江羿。
俞航這才有時間打量兩人之間的差距。
自己奔波了一天，襯衫皺巴巴的，領口也開了好幾個扣子，衣擺也只有一半插在褲腰裏，眼角還有淤青，整一個吊兒郎當。
而江羿呢，西裝平整，有條不紊，整個人一塵不染，正式得跟要參加什麽宮廷晚宴似的。
再加上剛才幫他停車，搞得自己跟個洗車場的洗車小弟。
他和江羿之間的差距是一直存在的，而這種差距只會越來越大，就像現在這樣。
俞航心想一會兒他幫忙開鎖收費肯定得讓他便宜點，他不能輸了氣質，還輸了財富。
俞航：“走吧，上樓。”
江羿站在原地，有點不可思議看着他。
見他沒動，俞航又說：“我還是住308，沒變。”
江羿輕輕挑了下眉，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樓道狹窄，聲控燈壞了，平時俞航輕車熟路，閉着眼睛倒立都能走完這三層樓，他走得快，不一會兒就把江羿甩到身後。
看到江羿摸索着前進，俞航停下腳步，打開了手機手電筒。
突如其來的燈光，江羿不适地眯了眯眼，停下腳步擡頭看他。
俞航站得高，不說話垂着眼皮看人的樣子顯得有點拽。
江羿收回目光：“謝謝。”
為了遷就某個雙腳不沾地的貴公子，俞航很耐心地放慢了腳步。
不過他搞不懂這位貴公子什麽時候學會開鎖，還去公安局備案上崗了。
巧合的是居然派到他這兒來了。
江家企業經營沒什麽問題，還是優質龍頭企業……
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了。
這是江羿的愛好。
畢竟江羿以前就喜歡搗鼓一些精密機械零件，被同學戲稱現代小魯班。
高中還沒畢業就寫了篇什麽飛機蒙皮鉚接工藝之類的論文，據說還獲獎了。
愛上開鎖也算是合情合理。
也不知道什麽奇怪的緣分，居然是江羿過來開鎖。
到了308門口，俞航才回過神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和江羿寒暄。
但也沒什麽好寒暄的，兩人雖然從幼兒園就認識，但關系也沒好到哪裏去。
甚至還有些不愉快呢。
所以不需要寒暄，直接公事公辦吧。
俞航指了下鎖孔，“你開吧。”
江羿：“？”
“開啊。”
江羿朝他攤手：“鑰匙。”
“我有鑰匙還找你？”
還沒等江羿發話，俞航的電話就響起來。
他指着門朝江羿示意了下，意思是他放開手腳開鎖，就下了半層臺階接電話去了。
一接就是三通電話，全是面試結果，無一例外都沒有通過。
俞航有點受打擊。
他黑着臉回到308門口，江羿還現在門口，一臉莫名其妙看着他。
俞航也滿頭霧水，正在兩人沉默着相互猜疑時，俞航接起了第四通電話。
“喂，帥哥，我到了，你是幾棟幾零幾啊？”
“你誰啊？”
“我開鎖啊。”
俞航看向江羿：“？”
俞航渾身一僵，感覺又被雷劈了一遍，“……哦，7棟3樓，308，你上來吧。”
俞航挂了電話，薅了把頭發緩解下尴尬，再直視江羿。
江羿也安靜地看着他。
八年後重逢，俞航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是這種場景。
俞航收起尴尬冷淡問：“你來幹什麽？”
江羿：“來看俞爺爺。”
俞航垂着眼皮下逐客令：“他回鄉下了，不在，你下次再來吧。”
江羿：“那你剛才叫我上來做什麽？”
“我以為你是……”俞航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把他當成開鎖師傅這件事。
還好聽到有人轟轟烈烈上樓了，俞航光聽到腳步聲，就沖樓下說話：“是開鎖師傅嗎？”
還在爬樓的人答：“是的，是我。”
俞航：“3樓。”
“我知道，你說過了。”
俞航：“……”我知道你知道，我只是想說話緩解尴尬。
開鎖師傅很專業，亮了證件之後，拿着根鐵棍掏了掏鎖孔，咔噠一聲，鎖就開了。
俞航付了錢，開鎖師傅笑嘻嘻地拿出一個圓形的标貼，吧嗒一聲貼在已經貼滿開鎖小廣告的門上。
“小夥子，下次還找我，公安備案，開得快，不壞鎖，性價比高。”
俞航扯了下嘴角，讓人下了樓。
門開了，俞航沒進去，屋裏很亂，他也不想讓江羿進去，握着門把手安靜看着江羿。
江羿把手上拎着的包遞過去給他，“給俞爺爺的茶葉。”
原來他提的是茶葉，不是開/鎖/工/具包。
俞航沒接，笑了聲，“國外還有茶葉呢。”
江羿沒理會他的陰陽怪氣，“我前段時間去了趟安城。”
前段時間啊……
看來江羿已經回來一段時間了，并沒有第一時間來找他，江家神通廣大，江羿肯定知道了他破産的消息。
安城的白茶是出了名的，收購他家食品加工廠的老板就是安城人，出了個不錯的價格，說是要改造成茶葉廠，進軍陵城市場。
俞航問：“你去安城做什麽？”
江羿：“去參加付子安的婚禮。”
付子安是兩人的高中同學，是班上的另一個學霸，和俞航關系一般，但和江羿關系不錯。
前陣子班級群聊，付子安好像是發了要結婚的消息。
江羿果然還是個老實孩子，他問什麽他就老實答什麽。
俞航接過茶葉，“爺爺謝謝你。”
江羿沒松手：“什麽？”
俞航目測了下兩人的身高，再看了兩人的身板，發現江羿現在比他高，比他壯，還是個社會精英，已經不是那個他可以随意欺負占便宜的江羿了。
國外的漢堡和薯條居然能養出這麽好的身板？
俞航吹了下垂下來擋到了眼睛的劉海：“我替爺爺謝謝你。”
在手機的燈光下，江羿的嘴角似乎提了下。
江羿擡手撕下剛才開鎖師傅剛貼的小廣告，看了眼他因為剛才尴尬薅那一下翹起來的頭發。
江羿問：“你剛才把我當成開鎖的？”
俞航當然不會承認，“沒有。”
“那你叫我上來做什麽？”
“……”學霸的邏輯思維确實牛逼。
要是以前，俞航會瞪他，然後兇巴巴耀武揚威吓唬他：“叫你上來打一頓，行了吧，羅裏吧嗦問那麽多。”
他吓唬完之後，老實巴交的江羿便不問了。
不過俞航也沒真的打過江羿。
像俞航這種野蠻生長的孩子，就看這種老實巴交的孩子不順眼，但爺爺喜歡江羿，所以他也不能把江羿怎麽樣。
江羿會下棋，會書法，還會釣魚，會一切退休老頭子喜歡的東西，所以爺爺喜歡他。
江羿喜歡吃爺爺燒的清蒸糯米獅子頭，每次爺爺做這道菜，爺爺都會托他叫江羿來吃飯，當然江羿不能白吃飯，要幫他寫作業，做英語聽力，寫檢讨。
但江羿寫檢讨的水平遠不如他。
俞航收回思緒，拉着臉，掩飾翹起的嘴角。
江羿看了眼俞航的頭頂，只見剛才翹着的頭發慢慢塌了下來。
江羿：“俞爺爺不在家，那我先走了。”
雖然江羿上高中後變成了他的死對頭，但俞航還是很欣賞江羿的分寸感。
俞航冷着臉，很酷地抱着手臂：“嗯，不送。”
江羿看了他一眼，轉身下樓。
俞航沒進屋，站在門口看着他。
江羿回頭，“你為什麽不進去？”
俞航提了提手中的茶葉，“你送了東西，不得禮貌一點目送你。”
江羿：“送我下樓更禮貌。”
俞航站在原地臭着一張臉看着他。
江羿默了默，轉身下樓。
他才沒走兩步，俞航聽到咚一聲，接着是有人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俞航非常無語，朝樓下看了眼，冷聲道：“你是滾下去了嗎？”
“踩空了。”
俞航氣笑了，“開手機手電筒會不會？”
江羿掏默默掏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往下走。
俞航靠在欄杆上站了會兒，樓道裏的光亮逐漸消失，他才覺得幹站在這裏很傻逼，翻了個白眼之後就進了屋。
在穿堂風的作用下，門重重摔上了。
聽到摔門的聲音，江羿停下腳步。
他朝樓上看了眼，笑了聲，随後關掉手機電筒，一個臺階一個臺階踩得特別平穩，輕車熟路下了樓。
他坐上車，才發現副駕駛上有張A4紙，好像是俞航的，剛才俞航幫他停車時，手裏拿着一張A4紙。
江羿拿過來一看，《大型夜總會誠聘男公關》。
他臉色一沉，擡眼看了樓上。
308燈亮着橘黃色的燈光，那是浴室的燈，俞航正在洗澡，江羿坐在車裏，耐心等浴室的燈滅掉，過了二十分鐘，橘黃色的燈終于滅了。
江羿推開車門，手機都沒來得及拿，跟上去救火似的，一步三臺階上了樓，敲開308的房門。
俞航剛洗完澡，穿着白色背心花褲衩，白色毛巾使勁挫着頭發，打開門看到江羿，整個人頓在原地。
他下意識遮擋了下身子，才發現他是穿了背心短褲的。
江羿上下打量了下他，他很白，整天張牙舞爪的，卻是一掐就青的膚質，如果他去當了男公關，那身子還能看麽……
俞航臭着臉問：“你怎麽還沒走？”
江羿抹去腦中畫面，收回眼神：“車倒不出來。”
俞航：“……”
俞航返回屋裏拿起手機，出門就打開了電筒，“下樓。”
江羿看了眼手機電筒，抿了下唇，生怕踩空了似的，扶着欄杆小心翼翼下樓。
俞航看着江羿這四肢不勤的樣子，心想此人讀書讀傻了，大學軍訓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順拐。
不過江羿在國外上大學，不知道有沒有軍訓。
江羿冷不丁開口：“你今天去做了什麽，洗澡洗了二十三分鐘？”
俞航笑了下，看來某些人車倒不出來，真的等着急了，時間精确到分。
細想又不對，就問：“你怎麽知道我在洗澡？”
江羿擡了下頭，“你浴室燈亮着。”
俞航聲音提高了一個度：“你沒事盯着我浴室燈做什麽？”
那他剛才還在浴室唱《水手》呢，江羿聽見沒？
江羿聲音仍然四平八穩：“車開不出來，等着急了，所以看時間看勤了點。”
俞航：“……”
俞航不去細想，上了車，發動車子，沒兩下就把車開出來了。
他熄了火下車，懶洋洋地偏了下頭，“好了。”
俞航說完，踩着拖鞋往回走。
江羿：“等等。”
俞航回頭，江羿手裏拿着一張紙，朝他走過來遞給他。
俞航低頭一看。
是那張墊屁股的《大型夜總會誠招男公關》。
江羿：“你的東西，落我車上了。”
俞航氣笑了，再聯想到剛才他那句“你今天去做了什麽，洗澡要洗二十三分鐘”，俞航更氣了。
俞航剛想接過小廣告，不料江羿收了回去，揉成了一團，面無表情往旁邊一抛。
紙團跟長了眼睛似的，準确無誤地投進了垃圾桶裏。
俞航心道一句卧槽，這逼被他裝到了，江羿扔紙團的時候明明看着自己。
俞航吊兒郎當道：“斷我財路啊。”
江羿安靜看着他，半晌後才開口：“俞航，你還有我。”
俞航神色一怔。
正好起風了，晚風吹着額前發絲，撩過眉心，癢癢的。
俞航揉了下眉心，癢感消失，他也恢複到懶洋洋的樣子，“我他媽的賣藝不賣身。”
江羿：“那也不能到那種地方賣藝。”
俞航：“你管我。”
江羿：“你去我就報警掃|黃。”
俞航：“……”這時候不打一架覺得都對不起他這句話。
俞航語頓，看了江羿足足三秒鐘，如果俞航再嘴硬下去，按照江羿的個性，能跟他在這兒耗下去。
俞航毫不客氣翻了個白眼：“我是破産了，不是沒節操，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
“別失足，你還有我。”
俞航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指着幻影說：“車不錯，但你車技真差，需要個靠譜的司機。”
俞航說完，轉身上了樓。
江羿鑽進車裏，座位上還留有沐浴露和洗發水的味道，是清新的、久違的翠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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