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憶往昔
第4章 回憶往昔
豊市這幾年最大的變化,越發像不夜城。24小時店鋪繁多,只要你有足夠的精力,就是淩晨喝咖啡也不會有異樣眼神看你。
南佳第三次擡頭看牆面鐘,時針向二慢慢靠攏。伴随一聲“歡迎光臨”,沉寂許久的自動玻璃門緩緩打開。
風塵仆仆進來的女人是南佳打工期間認識的朋友阿熙,也是唯一一位知道她回到豊市緣由的人。
“不好意思,晚上這個點叫車耽誤了點時間。”阿熙把挎包從身上取下,掏出筆記本電腦,環視店內一圈,在牆面卡牌上看到店內無線網密碼,“你點喝的了嗎?我請客。”
“和服務員說過了,等你過來就做,點了你平常喝的。”南佳注意她電腦屏幕上正打開的界面,“查到了?”
“費了不少功夫,這個id叫姜北的就是姜羨微博小號,她自己身份證注冊的,你看看分享的內容像不像她。”
南佳把電腦屏幕轉到面前,這個賬號是早幾年申請的,最下的一條微博時間顯示在高二那年,一張偷拍視角的側臉照,不是她本人,但那張臉南佳清楚是誰,北野坐在教室後排,靠在椅子上低頭補眠的照片。那張臉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依舊是人群中顯眼的存在。
服務生送來了咖啡:“這是小店送的蛋糕。”
阿熙說了聲謝謝,用咖啡勺輕輕攪拌,久等不到南佳說話,腦袋探過去:“有問題嗎?”
南佳回過神,搖頭:“是她的號。”
“這個人是誰?”阿熙食指落在電腦屏幕上,“雖說像素有點糊,不過從側臉看能看出來是位帥哥。”
“他是……”南佳抿抿唇,試圖找回自己聲音,“姜羨緋聞男友。”
阿熙剛喝進口裏的咖啡險些燙到自己:“是他?豊市最有錢的那位路總?”
南佳沒有多作解釋,端起桌上咖啡抿一口。
兩人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阿熙明顯感覺到南佳情緒有了些許變化:“你和他之間……該不會有過什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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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句話,南佳端咖啡杯的手微微抖動,咖啡不受控制濺出一點在褲子上。
“哎呀!快擦擦!”阿熙抽了幾張紙遞給她,“幸虧你不愛穿白顏色的衣服,擦幹淨應該看不出來有咖啡漬。”
南佳低頭認真擦着褲子上的咖啡,憶起往昔:“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
阿熙對桌上蛋糕已不感興趣,剛拿上手的叉子又放下:“你居然和這位大佬有淵源?快說說滿足一下我好奇心。”
南佳把手裏紙巾團成一團:“故事由它開始。”
紙團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度,往事的序幕正式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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噠——
安靜的考場裏傳來一道突兀的聲音。第一聲沒引起人注意,可惜方向偏離,砸在女生身上後,回彈到斜後方課桌旁。教室後排監考老師半眯着眼睛像在打盹,看一團白色從眼前飛過,瞬間精神。
“幹什麽呢?!”一聲河東獅吼炸醒教室裏所有學生,男老師大跨步走過去撿起桌腿旁小紙團,當着衆人面展開紙團內容,“選擇題,BBCDA……這還寫的挺齊全,誰幹的?!”
教室裏的學生幾乎都垂下腦袋,沒人吭聲,男老師氣不打一處來:“都啞巴了?我問誰幹的?”
依舊“沉默是金”。
男老師胸腔強壓的怒火噌噌往上湧,聲線沉了幾分:“我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誰幹的給我站起來,否則別怪我調監控!”
監控二字話音剛落,教室裏面溢出幾聲低笑。豊市一中高一部的學生幾乎都知道這間考場是臨時加添的,原先用來堆放教科新書或試卷的,一直沒安裝監控設備。男老師下意識吼出的話,原是打算震懾學生,反倒惹了笑話,臉色臭到極點,雙手一背,誰快倒黴的前兆。
南佳執筆在試卷答題處寫下答案,課桌被用力敲響,擡頭是那位剛吼完臉和脖子一樣紅的男老師。
“這紙團是在你座位旁發現的,你不打算解釋?”
南佳沉默數秒,豊市一中的規矩,不管回答老師任何問題都要站起來回話,眼睫微垂,視線從男老師手中紙團掃過:“我不知道這是給誰的,當時我還在寫試卷。”
男老師看眼前紮着馬尾神色自若不像作弊的女生,粗沉的嗓音溫和幾分:“怎麽證明不是扔給你的?”
南佳視線從男老師衣袖掠過,看靠窗男生嬉皮笑臉的模樣,實話實說:“老師剛才報的選擇題答案,前五個只對了一個,我的全對。”
自信篤定自己沒錯的語氣惹來教室裏大部分人目光,連站在課桌旁的男老師也不經意上推了下眼鏡,拿起桌上試卷對比,粗略掃了前十題,答案全對,反觀紙團上的答案一言難盡,的确沒有抄的必要。
“靠,那女的誰?”靠窗男生小心靠上後桌嘀咕,“咱們給阿野扔的沒想到扔她那兒去了,這黃鋒可比蜂王還猛,回頭查到咱們怎麽辦?”
後桌男生嘴唇微微張開,不敢說話太大聲引人注意:“又沒監控慌毛線,這鍋鐵定那女生背。”
男老師回頭,警告的視線平等掃過每個學生,事還沒處理完:“這只能證明你沒有抄,不代表你和這個紙團沒有關系。”
分到這個考場的不止南佳一人,還有另外兩位同班同學,當時他們擠在張貼考場分布名單白牆前,大聲吐槽太倒黴分到這個考場,真實想吐槽的并非考場而是監考老師中有黃鋒,以雷達眼著稱,眼風一掃就知道誰要作弊的厲害人物,別的老師考場上打哈欠,打盹那是真困,黃鋒是套路,以此迷惑學生。
南佳這次落在他手裏,周圍離得近的學生皆是一臉“不死也要脫一層皮”的同情目光落在她身上。
這場英文考試是高一部月考的最後一場,考完正好是下午四點,豊市一中允許提前半小時交卷,南佳原本打算提前半小時離開考場回去幫家裏出燒烤攤。現在出了這事,一切原定計劃全部被打亂,只想盡快解決這件事重新坐下把試卷寫完。
她輕呼一聲,有理有據分析給黃鋒聽:“這個紙團我不知道是誰扔的,不過剛才是從左邊扔過來的,老師如果想知道出自誰手,可以把靠近左邊區域學生們試卷一一檢查,核對字跡,應該不難排查。”
她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原本還有小部分沒擡頭的人紛紛擡頭看向這邊。
黃鋒輕輕點頭,拿着紙團朝南佳提醒的區域去,從第一排開始,認真比對每張試卷上的字跡。考場昏昏欲睡的氛圍徹底消失,除了前方站起來繼續盯着學生們考試的兩位女老師,大部分人已經被勾起了好奇心,迫切想知道這張紙團出自誰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黃鋒檢查完一豎排沒有任何發現,轉身開始檢查靠窗學生們,從後往前。
直到——
黃鋒不留任何情面,紙團早已被當初扔過來時揉捏得不成樣子,帶着明顯的褶皺拍在靠窗第三排男生桌上。成年男性手掌的力道是不容小觑的,尤其在憤怒中,裹挾着懾人的威勢向學生施壓:“關智斌!我就知道你考試不可能老實,這字跡和你的一模一樣,怎麽着打算扔給哪位?”
關智斌油慣了,這點質問不足以讓他擺正态度:“老師,你說話要有證據,你親眼看見我扔的?”
黃鋒一時語塞。教室裏沒監控大家都知道,出了這事要是親眼看見容易處理,怕就怕既沒親眼看見又沒當場抓住,再有理,對付關智斌這類學生是壓不住的。
“你別狡辯,這字跡和這上面寫得一樣,你又怎麽解釋?”
“老師,就幾個ABC,大家寫的都差不多,不能以此斷定就是我字跡吧?”
被學生當場質疑,黃鋒臉色又難看幾分,把紙團對折放進衣兜,粗粝食指在空中比劃幾下:“你不用和我擡杠,這東西我會交給你們班主任,讓他看看是不是你字跡。”
劍拔弩張的氛圍似乎下一秒誰再多說一句,整間考場裏的學生全部都要遭殃。黃鋒有過先例,當時在宿舍樓後牆死角發現剛滅的煙頭,去監控室查了半天都沒找到是誰抽的,最後處理結果是距離事發地最近的一樓一間宿舍倒黴,理由是他們宿舍窗戶護欄壞了不上報,有“作案嫌疑”。黃鋒也算一戰成名,在高一部徹底打響了名號,在各班級一傳十十傳百,添油加醋的潤色中,黃鋒喜獲豊市一中最具特色外號——
一中鋒王。
南佳和另一位監考老師同時望向黑板正中央的牆鐘,在黃鋒和關智斌的較量中,誰輸誰贏還不知道,但留給南佳的時間又減少了十分鐘。
大氣不敢喘的考場裏,南佳猶豫片刻,微微側身,視線落在雙手叉腰,腰圓背闊的黃鋒身上:“老師,我可以坐下了嗎?”
黃鋒回頭許久不出聲,那雙充滿審視的目光停在南佳身上,大概在最後确定是否真無嫌疑:“南佳是吧?考試結束和我一起過去找你們班主任。”
南佳強壓心中不适,她清楚自己和關智斌,和黃鋒口中剛提及的北野不同,他們家庭優渥,上至校長下至老師,都知道他們身份背景。他們沒有優異成績也可以進豊市一中,而她想進來除了沒日沒夜的挑燈夜讀,以優秀成績考入,不會有捷徑給她走。
課鈴聲仿佛盤旋在每一位學生頭頂上空,兩個小時久坐,已經和腰好不好沒關系,光是翻來覆去盯着一張不知道能考多少分,對多少題的試卷,都出現了倦怠和煩躁之意。
黃鋒把南佳和關智斌試卷提前拿走交給講臺另一位監考老師:“你們兩個跟我過來。”
南佳把東西收拾好,到考場門前時肩膀被撞了一下,速度很快,力道不輕,故意的行為。她盯着走在前面突然轉身的人身上,朝她惡作劇得逞地壞笑。
高一部辦公室按照授課班級分布,南佳所在班級是高一(3)班,凡是教課3班學生的老師們基本上都在一間辦公室,據說是為了方便老師們平時私底下交流學生們最近學習狀态和情況。
每間辦公室有兩間教室大,可以容納十位老師左右。黃鋒帶他們經過第一間辦公室時,靠窗的幾位老師頗感好奇,待看到南佳身旁男生時,似乎見怪不怪了。
三班班主任顧嚴授課物理,戴着黑框眼鏡,說話時喜歡時不時調整兩下鏡框,兇系長相,和黃鋒身材不相上下。南佳和這位班主任只在上臺自我介紹時說過兩句話,不太摸得準這位班主任究竟是什麽脾性。
黃鋒推開辦公室門,見顧嚴正好在倒茶,走過去把紙團扔在顧嚴辦公桌上:“你們班學生考場作弊。”
顧嚴辦公室不在授課老師那間,他在一中本部剛帶完一屆學生,當時辦公室被安排在樓層拐角,因地方不大裏面只有四位老師,巧的是連同他在內的四位老師今年都被安排做了班主任,調來新區。黃鋒現在說的事,對其他三位老師來說已經能以平常心看待。新學期以來,他們經歷了太多。
“黃老師親眼看見的?”顧嚴把紙團展開,密密麻麻英文字母,“你寫的?”
南佳搖頭否認。
黃鋒在考場窩了一肚子火,礙于學生面不能做的太過,這會兒幹脆不忍了:“字跡不像她寫的,但作弊紙團就扔在她課桌旁。”
顧嚴把手裏杯子放下,捏着紙團不停查看:“你有什麽想說的?”
南佳組織一路的話終于有了用武之地:“我不認識他,黃老師當時在考場也指出字跡出自這位男生,這件事從頭到尾與我無關。”
顧嚴對眼前這位學生有印象,拿到分班表時也給他們班主任分發了每個學生入校成績,她成績排名高一部前三,本班第一,成績耀眼,一直保持下去是一中着重培養的大學苗子。要說作弊,在他這兒概率為零。
顧嚴沉默須臾,護短道:“她成績不錯,不至于做這事,更何況她也說了不認識這男生。”
黃鋒過來是要解決這件事,說白了他需要顧嚴以嚴厲的态度處理這件事,而非輕描淡寫幾句話助長歪風邪氣,語速急了點:“既然你這麽說,不如問問關智斌紙團到底給誰的?”
顧嚴沒再多說,把目光投向進來後站沒站姿的男生身上。
“這是不是代表我能決定一個人生死了?”關智斌微弓的腿頃刻站直,“老師我的紙團其實是扔給她的,不過有點倒黴被發現了。”
黃鋒一臉“我就知道情況是這樣”的表情不停給顧嚴使眼色。而顧嚴錯愕看向南佳,印象裏南佳不愛說話,遵守課堂紀律,上課認真聽講,是哪位老師見了都喜歡的好學生。他還是不太相信:“如果其中有隐情,你現在說出來也方便老師處理這件事。”
南佳向右側臉,出現在視野裏的是關智斌欠揍的笑和無所畏懼高挑的眉。她不認識他,連話都沒說過,但他并不打算把事情以真相公布的方式解開,大有拖她下水,要死一起死的惡趣。
辦公室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南佳身上,原本低頭改作業的老師們時不時擡頭打量,看進度如何。她從衣兜掏出另一張紙團遞給顧嚴:“在黃老師發現那張紙團時,還有一張扔在了我身上,來辦公室前我打開看了一眼,上面有清晰字跡以及內容表明,這是一個三人團體。”
顧嚴把紙團展開,黃鋒急于知道真相腦袋湊過來一起看,情不自禁讀出聲:“晚上叫上俞飛去撸串,你正确率極低的答案留着自己欣賞。”
顧嚴斜睨黃鋒一眼:“黃老師,這怎麽說?”
黃鋒監考從無敗績,就沒人能從他眼皮子底下成功過,眼前的紙條是對他能力的赤.裸.裸.侮辱,心情不佳,說話語氣談不上多好,從顧嚴手裏把紙條抽走,在南佳面前比劃兩下:“為什麽當時在考場不交出來?”
南佳靜默不語。她的确有私心,其一是想快點寫完試卷提前半小時出考場,回去幫家裏忙活燒烤攤的事。她很清楚這張紙條交出去,整個考場一定會人仰馬翻,比現在的情況好不到哪兒去,牽涉人員甚至更多。
其二,南佳聽過這幾位大名,其中當屬北野的名號最為響亮。剛進學校第一天因沒穿校服被校長當着全校師生面點名批評,第二天上課公然遲到,第三天上午無故曠課,第四天坐在教室後排睡了一整天……
可以說新學期開始,豐富的校園生活就沒從這位身上挪開過。課間休息時,北野是大家最津津樂道的男主角。哪怕南佳對此并不感興趣,架不住前後桌皆是大嗓門,宣傳式聊天法,這些信息一字一句傳入她耳中無法屏蔽。
考試前一天允許學生提前踩點看考場,她對一中不熟悉,混入踩點大隊去找第二天考試的地方。他們所在考場是臨時添加的,地方不大,只有二十五位考生,站在窗外很容易找到座位號。
在她确定好自己所在位置準備離開時,肩膀被人撞了一下,雖不疼但沒有等來對方一聲最基本的抱歉。一窩蜂湧來的男生們勾肩搭背,她站在最裏面被迫困在他們高擡的手臂下。耳邊是天南地北的談話內容。
“看座位號。”
耳邊略顯穩重的少年聲成功制止幾位男生越聊越不成調的話題。大家都很聽他的話,勾肩搭背的手依舊沒放下,探頭探腦透過玻璃往裏看。
“17號。”男生驚呼,“阿野,咱們怎麽離那麽遠,靠!”
南佳不記得自己最後是怎麽從這群男生中走出來的,卻清晰記得17號在她斜後方位置。她盼望考試順利,不要發生任何事情,但所有盼望中都會占比50%的墨菲定律。
紙團扔在身上的那一刻,南佳沒感覺疼,心髒卻驀地驟緊。那種大事發生前的慌亂,心髒是明顯的提醒。她恨自己為什麽調整坐姿,完美接下那團紙。她甚至僵硬着身體踩下紙條,一步步小幅度挪動到課桌下空間,裝作若無其事繼續趴在桌上答題。
是的,那一瞬間她不想被牽連,如果彎腰撿起,勢必引來監考老師注意,如果不撿,憑黃鋒的雷達眼一定會發現紙團的存在。她做好了沉默的打算,裝作沒看見。她并不想和那位鼎鼎大名男主角牽扯過多關系,直覺告訴她,這樣的人遠離不會錯。
直到黃鋒讓她跟着去辦公室才敢故作收拾東西的模樣,迅速撿起紙條緊緊捏在手心。
顧嚴輕咳一聲提醒:“南佳?”
南佳回過神,眉眼微垂,就黃鋒的疑問給出說法:“我是收拾東西離開座位時發現的,起初……并不知道。”
顧嚴心裏還是更傾向于信任本班學生,對南佳印象也不錯,成績好又不惹事的學生本身在老師眼中會多一層濾鏡,無可厚非。
黃鋒沒了刨根問底的必要,他現在更急于知道憑空多出的第二張紙條出自誰手,龍飛鳳舞的字體要想找出來并不難,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礙于在辦公室裏,為人師表這四個字是一定要做到的:“還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