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夏槐對自己身體的事情總是不上心,将老中醫抓的幾包中藥拿回來,扔桌上就不想去理。
尹舜比他上心得多,每天替他把藥熬好,吃飯前必須得監督着他把藥喝下去。
年三十,附近的住戶都差不多空了,這地方住的幾乎是外來客,一過年全部不見人影,方圓幾裏也許就剩夏槐這一個住戶。
房東也走了,說是兒子接他去過年,夏槐頭一次知道他還有個兒子。
本就跟墳地似荒涼的地方,變得更加空蕩陰森,一點年味都沒有。
夏槐年三十就開始加班。尹舜起早熬了兩次藥,一次讓他吃早飯前就喝,一次放進保溫杯裏叫他帶走,提醒他中午吃飯前得喝。
晚上夏槐下班,帶着一個紅色塑料袋和空保溫杯回來,看見桌上一碗中藥已經熬好,不由叫苦連天,尹舜給他熬藥比去上學還準時!
夏槐皺巴着一張臉問:“這藥還剩幾天的量?”
尹舜給他比了三根手指頭。
夏槐絕望地說:“我不治了,讓我死吧。”
尹舜上道地拿出一包大白兔奶糖:“乖,喝了它,這些就是你的了。”
夏槐看在大白兔奶糖的面子上,捏着鼻子硬是把今天最後一碗中藥灌下去。
空碗放下,夏槐一張臉扭曲得難看至極,嘴角還殘有苦澀的藥渣。尹舜貼心地拆了一顆奶糖喂進他嘴裏,吃到大白兔奶糖的那一刻,夏槐像是苦難之中得到了神的救援,靈魂沖過人馬座百萬顆流星雨般超脫。
尹舜打開電視,電視上正在放春節晚會,他看着還在嚼奶糖的夏槐問:“今晚不去跟阿姨和楠姐過年嗎?”
夏槐嚼得一嘴奶香味,吃完一顆又拆一顆:“醫院說我媽還睡着,不适合去打擾,夏楠每年都和中心裏的人一起過年,不讓我參加。往年你不在,我都是一個人吃泡面過的。不過今年不能讓你跟我一起吃泡面了。”夏槐打開冰箱,把裏面的菜全部搬出來,“你想吃點什麽?還有菜,做得豐盛點沒問題。”
尹舜随和道:“吃什麽都行。”
“那你就先來幫我摘菜吧。”
夏槐撸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刮魚鱗、切肉、剁蔥姜蒜,這些,統統不會,統統搞砸。
才幾分鐘時間,廚房就叫夏槐搞得一一團亂,連塊姜都沒切好。
平時夏槐做飯不是煮面就是煮粉,一到煮飯,上的菜來來去去也就這幾道簡單的。想做得豐盛些,經驗不夠。想來真的會做的菜,也就只有酸溜白菜糖醋蓮藕至多一盆攤主幫忙把魚殺好的酸菜魚了。
尹舜總算明白,為什麽他往年都是吃泡面過的。真要他自己動手做年夜飯,還不如吃泡面來得實在。
“還是你來摘菜吧。”尹舜看不下去,抓着夏槐的肩膀把他移到水池邊,拿過他手裏的刀,接上他的活。
抽油煙機隆隆響,尹舜做菜的側影冷毅中又透着溫暖,他下刀利索,輕車熟路,很快就把該切該削的都處理完畢。
等夏槐慢騰騰地摘完菜,尹舜一盤回鍋肉已經炒出來了,看得夏槐瞪直了眼。
等尹舜那條紅燒魚出鍋時,誘人的香味和賣相讓夏槐直咽口水。夏槐暗暗下定決心,以後尹舜再讓他做飯,他就把尹舜按在地上揍。
紅燒魚、回鍋肉、青菜、餃子一一擺上桌面,四盤菜中間再放一盤大白兔奶糖,真有點年夜飯的樣子。
一頓飯一開始吃得好好的,聊天也平平常常的聊,可忽然地,夏槐不說話了,筷子也不再動,整個人一動不動地發呆。
夏槐好像眼睛紅了一下,很快地,這抹紅一閃而過。要不是夏槐陡然地怔愣,尹舜不會留意到他眼眶飛快閃去的紅。
“怎麽了?”猶豫了一會兒,尹舜還是決定問出來。
夏槐有意壓下心頭的觸動,淡着語氣說:“原來和人過年是這個滋味,我都快忘記了。”
尹舜手指動了一下。他默不作聲地吃了一口飯,那一口飯嚼了有一會兒,咽下去後,他說:“以後你過年,都會是這個滋味。”
夏槐不以為意地笑,那點傷感一掃而盡,繼續專心掃蕩桌上的美食。
對夏槐來說,這也許是尹舜随口說出了一句話,可對尹舜來說,從這句話說出口以後,這就是一句承諾。是他對夏槐的承諾。
吃過飯後,尹舜注意到了夏槐帶回來的鼓鼓的紅色塑料袋。他将紅色塑料袋打開來,發現袋子裏裝着的是爆竹、煙火棒和兩筒無硫煙花。
“怎麽買了這麽些東西?”尹舜抓起那兩筒煙花問,“環衛局過年放假了?”
“這是無硫無金屬煙花!再說了,咱們這個地方鳥不拉屎的,環衛局哪管得到這裏。我只是想,就算只有我們兩個過年,總也有點過年的氣氛吧?”夏槐往門外看了眼,說,“天黑了,咱們現在就出去把這些都點了吧!”
夏槐兩只眼睛亮亮的看着尹舜,眼神有點期待。他可算盼到房東今年不在這裏過年,以往他想玩這些東西,就算不顧慮環衛局,也得悠着房東的臉色。今年是溫暖的,可以放縱的一年。
尹舜應好,提着這袋煙花爆竹和夏槐一起來到小庭院。
夏槐把那卷爆竹拆開挂起來:“先點個鞭炮熱熱場。”
尹舜問他:“你點過炮仗嗎?”
“沒有。”
“我也沒有。”
“那這個誰點?”夏槐一根火柴已經劃開了。
火柴燃燒迅速,眼見就要燒到夏槐的手,尹舜當即握住他的手背:“一起。”兩個字剛落下,尹舜已抓着夏槐的手把爆竹點燃了。
夏槐急忙縮回手捂住耳朵,沒一會兒,爆竹噼裏啪啦地邊炸邊響。
望着漫天飛舞的紅碎末和迅速飄散開來的煙霧,夏槐笑得露出兩排白牙。
放完爆竹,煙味還沒散全,夏槐又拉着尹舜一起點煙花,絢爛的煙花在空中盛開,一朵一朵極其豔麗,象征着新春到來。
此刻夏槐的心情是激動的,激動得想說些什麽,但心裏那點墨水,除了湧現出小學三年級春節作文外,連首詩詞都湧現不出來。
斟酌稍許,竟覺還是樸實無華些更好。
“過年好!”夏槐開心地喊。朝尹舜喊完,他又朝空蕩蕩的鄰戶,璀璨的盛有煙花的星空大喊,“過年好!”
尹舜陪在夏槐身邊,凝望夏槐的激動與雀躍,他閉上雙眼,煙花稍縱即逝的光影在他臉上忽明忽滅。
也不知道大年三十夜的許願是否真的能成真,倘若真的能,尹舜希望,夏槐的無數個未來,都能像今夜這樣,一直這麽開心下去。
今年這個除夕夜比往常要冷,揣着一顆熱乎乎的心去睡,手腳冰的,內心熱的,睡得格外不舒服。
夏槐主動摸到尹舜的小房間來,理由令人結舌:“那個,我能來試試你這張床的穩定性嗎?”
想睡個踏實覺的尹舜心知,今晚這個覺注定踏實不了。
尹舜起身,給夏槐騰出空位:“你睡裏面。”
夏槐上床後乖乖地爬到了裏面去。
這張床很窄,尹舜躺回來後,幾乎是擁着夏槐睡的,誰再多挪一分,身子就會在床外邊。
躲在尹舜的被窩裏,夏槐搓着手說:“我那個屋怪冷的,手腳老是這麽冰。”
尹舜夾住他冰塊似的兩只腳,再将他冰冷的雙手包在自己的兩個手掌心裏。
“這床感覺比買的還牢固,我想在床上翻多少個滾都不要緊。”
尹舜說:“未必。看你想翻什麽樣的滾。”
夏槐感覺尹舜的體溫像顆小火球一樣熾熱,把他一下子捂暖了。
“尹舜,我有話跟你說。”夏槐認真羞澀地。
“什麽?”尹舜看着夏槐黑夜中的眼神,心裏熱浪翻滾,身子裏的血加速流動。
有時候他真憎恨情欲能控制他的身體卻不徹底點控制他的大腦,保持這種理智令他煎熬。
夏槐靠近他的臉,嘴唇動了動,暧昧的氣息萦繞在尹舜臉上。尹舜快要懷疑,夏槐的這一舉一動是不是故意的。
“祝你新年快樂。”夏槐正正經經字字有力。
尹舜懵了一懵:“……哈?”
夏槐說:“祝你新的一年裏,事事順心,健康如意,平安吉祥,喜氣洋洋。”
“……”
夏槐這番鄭重的賀詞,像一萬針退精藥,把尹舜上湧的熱血,結結實實地堵了回去。
“這個賀詞說得好不好?我剛剛把這條消息群發了,但不知為什麽現在還沒人理我!你怎麽沒半點反應?”
尹舜心如死水地:“同樂。”
不知是中藥起了作用,還是尹舜的被窩太溫暖,夏槐這一晚睡得太過安穩,這個安穩,直接導致他第二天醒來時,時間比平常晚了十分鐘。
先起床的尹舜,藥很準時的準備好,卻忘記早點叫醒他。
夏槐火速穿好衣服洗漱完畢,桌上的中藥咕嚕一口咽下,糖都來不及吃一顆,飛一樣地跑了。
夏槐走後半個小時,尹舜才看見他落在桌上的保溫杯。他忘記帶他中午該喝的那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