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王書記的辦公室在二樓最裏邊。

藺葶懷裏抱着苗苗,領着婆婆與果果尋過來時,透過玻璃窗,瞧見對方正巧在辦公室裏,便擡手敲了門。

王春玲正埋頭寫寫畫畫,聽見聲音,頭也不擡道:“進來!”

藺葶推開門,屋內用了暖爐,溫度趕不上炕屋,卻也比室外暖和不少。

她沒四處打量,轉身關上門,阻止暖意外洩後,才開口喊人:“王書記。”

王春玲手上的動作一頓,擡頭看清楚來人,立馬笑着站起身:“你們來的夠早啊,得虧我一早等着,不然可就錯過了。”

這話聽聽就好,畢竟昨天霍嘯約的時間就是這個點。

但藺葶面上還是露出抹感激的笑來:“又叫王書記費心了,有您這樣一心為民的好官,是老百姓的福氣。”

王春玲倒也不至于為了兩句吹捧飄起來,但好聽話人人愛聽,所以面上的笑容不自覺就多了幾分真心:“別站着了,快先坐下來歇歇腳。”

說話間,視線在接觸到兩人抱在懷裏,睜着水汪汪大眼睛左右張望的龍鳳胎時,又稀罕的從抽屜裏拿出兩顆糖遞了過來,才在兩人對面的椅子上坐定。

胡秀在村裏也算伶俐人,但處在這樣正經的辦公室裏,心底多少有些怵,所以除了保持笑容外,基本不吭聲。

好在兒媳是個能幹的,與公社書記有來有往,居然一點兒也不磕巴。

王春玲也覺得與藺葶說話舒坦,這姑娘年紀輕輕,說起話來倒是滴水不漏,又想到她是新媳婦,便笑着打趣:“我猜這次霍嘯同志應該會申請家屬随軍吧?”

藺葶不明白話題怎麽轉到了這裏,怔愣了下,才回:“這事兒還不确定。”

王春玲看了眼胡秀,以為是做婆婆的不樂意,再想到自己與丈夫各忙各的,一年也見不到一次,難得真心實意道:“革命伴侶嘛,要是有條件,還是在一起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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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葶抿唇笑了笑,剛要應上兩句,辦公室內的電話突然就響了起來。

胡秀下意識坐直身體,視線更是緊緊盯着電話機。

見狀,藺葶安撫般拍了拍對方的手,待确定是霍嘯的來電時,才轉頭看向婆婆:“媽,您先接。”

胡秀的确急的不行,總覺得得親耳聽到兒子的聲音,才能徹底心安。

所以,在王書記招手時,慌忙站了起來。

只是腿才跨出去半步,就又轉過頭:“還是你先接吧。”畢竟兒子如今成家了。

藺葶忙擺手:“您先接。”她還沒做好面對霍嘯的準備呢。

擔心婆婆再勸,她幹脆從口袋裏掏出帕子,給吃糖吃到小嘴黏糊糊的小家夥擦了擦嘴角。

見狀,胡秀只好上前接了電話“...喂...哎!是我,你怎麽樣啊?到底怎麽回事啊...不能說啊?行行行,媽不問,知道你們要保密,那你有沒有受傷...沒受傷就好...真的啊?那感情好...”

藺葶看着婆婆從開始的哽咽,到穩定情緒,再到喜笑顏開。

忍不住好奇起電話線那一頭,三千公裏外的男人,此刻會是什麽表情?應該是個好溝通的吧?畢竟這麽快就将婆婆哄好了,這要是個不好相與的,她肯定不會勉強自己...

就在她滿腦子跑火車時,突然感覺到懷裏的小東西摸了下她的臉。

藺葶回神,低下頭。

小家夥奶聲奶氣道:“媽媽,奶奶喊你。”

這時胡秀也走了過來,面上全是喜意:“電話不能打太長時間,快,抓緊跟嘯小子說兩句。”說着還伸手将人從椅子上拉起來往電話機旁推。

藺葶頗有種被趕鴨子上架的不适感,卻也只能硬着頭皮:“喂!”了一聲。

對方應該一直等着,聽到她的聲音後,低沉偏清冷的嗓音就跟着傳了過來:“藺葶?”

聲音挺好聽也挺年輕的,藺葶胡思亂想着:“嗯,是我。”

電話那頭的男人停頓了下,似乎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瞧出他同樣局促,藺葶反而放松了下來,主動開口問:“剛才聽媽說,你是要回來了是嗎?”

“對,等這邊的一些事情交接完,就可以休探親假。”

“休多少天啊?”

“現在還不确定,不過最少有20天。”

“會不會太趕了?路上來回就得20天吧?”

“不是,我調職了,新部隊離家裏只有4天車程。”

這麽算來起碼還能休息六七天,那還行...

“藺葶!”

藺葶下意識回:“在!”

等聽筒中傳來短促的低笑聲時,自覺犯了蠢的藺葶尴尬的側了側身子,避開了婆婆好奇的視線。

好在對面的男人算得上體貼,只笑了幾聲,便又誠懇道:“藺葶同志,謝謝你。”

聞言,藺葶抿了抿唇:“沒什麽好謝的...”

“不管怎麽說,都要謝謝你。”謝謝你的沒放棄,謝謝你陪在母親身邊。

藺葶能聽出男人話語中的鄭重,可,也正因為這份鄭重,才叫她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慶幸的是,幾秒靜默後,對方又開了口:“通話時間到了,等我确定哪天回去,再給公社來個電話。”

“好...”

成功與兒子通上電話,胡秀整個人都處在興奮當中。

與王書記告別後,下樓的步伐都是輕盈的。

只是她的好心情沒能維持多久,剛出一樓大廳幾步遠,兒媳就被人撞的一個踉跄。

胡秀下意識伸手拽緊兒媳,等人站穩後,扭頭沖着莽撞的家夥皺眉質問:“你這人怎麽回事?咋直直往人身上撞?”

得虧葶葶反應快,不然鐵定要摔個跟頭。

到時候還得護着懷裏的小家夥,能撈着什麽好?

這麽一想,胡秀看向男人的眼神就更犀利了幾分,合理懷疑對方是故意的。

錢革命當然是故意的,這麽好看的女人他還頭一次見,就算對方男人是軍官惹不起,但借着撞人的機會摸一把也值了,反正這種事他沒少做。

只是沒想到這女人反應太快,什麽也沒摸到不說,還被死老太婆指着鼻子嚷嚷。

不過...錢革命對自己這張臉頗有自信,他扯了扯中山裝衣擺,改變策略:“對不住,方才是我沒注意,這位女同志,沒撞疼你吧?”

這年代人大多淳樸,見他态度不錯,胡秀便緩和了臉色。

倒是藺葶,一眼就瞧出了對方的不懷好意。

她皺了皺眉,沒搭理,轉頭看向婆婆:“媽,不是趕時間嗎?”

胡秀看了下手腕:“對對對,供銷社該開門了...按時間算,嘯小子應該來得及趕回來過年,等會兒去供銷社還得再多備些年貨,對了,你倆結婚時他沒趕回來,再稱些糖給村裏孩子散散...”

想到要買的東西有點多,她腳下的步伐就更快了幾分。

供銷社的東西本就不好買,如今趕上過年,就更難了。

出大門時,婆媳倆又與看門的大爺招呼了聲。

本來只是禮節。

不想對方卻朝兩人招了招手。

待婆媳倆靠過去時,就聽大爺說:“剛才撞你那人是靠造反打砸起家的,心思髒的很,丫頭平時防着點,這世道啊...亂着呢。”

藺葶一開始就瞧出對方不懷好意,所以情緒還算穩得住。

反倒是胡秀,得了提醒,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那人是故意的。

頓時就不幹了,她哪裏願意兒媳吃這啞巴虧?氣的渾身發抖,轉身就要找人算賬。

還是藺葶眼疾手快攔住人,先好好謝過守門大爺,才硬拉着婆婆離開。

她也氣憤、惡心,但對方只是撞了她一下,鬧起來也不占理。

且,她們帶着孩子,不如先平安脫身,回頭再告訴二哥藺偉,他三教九流朋友不少,最适合對付這種小人了。

不過...這件事也提醒了藺葶,未來十年,類似錢革命這種、甚至更為明目張膽的造反派還會有無數個,其中不乏位高權重的。

或許...只有部隊才是少數的淨土。

“葶葶別氣,娘給你記着呢,等嘯小子回來的,叫他來揍一頓。”冷靜下來的胡秀也知道婆媳倆找回去,不但讨不到便宜,還有可能會被倒打一耙,倒時毀的怕是兒媳的名聲。

聞言,藺葶心底的感慨頓收,有些促狹的沖着婆婆笑道:“媽跟我想一塊兒去了,我也想着讓我二哥給人套一回麻袋呢,咱好漢不吃眼前虧。”

見兒媳心情沒怎麽受影響,胡秀也“噗嗤”笑出聲,而後道:“也行,不過咱們各告各的狀,打他個癟三兩頓!”

藺葶這下是真笑出來了,她想,婚姻裏有位好婆婆,已經是很幸運的事了。

今天沒有集市。

但因為快過年了,來的人真不少。

婆媳倆到達供銷社,與向陽大隊的村民們彙合時,供銷社還有幾分鐘就開門了。

胡秀身體還沒養回來,懷裏又抱着一個,走了十幾分鐘,方才又在人群中一頓擠,累的直喘氣不說,腦門上還挂了虛汗。

藺葶比之婆婆也好不了多少。

還是相熟的嬸子們伸手接過倆孩子,順便打聽:“跟嘯小子通話了不?”

胡秀緩了幾口氣,喜道:“通了,說不得年前還能趕回來咧。”

“喲,那感情好,嘯小子可有好幾年沒回來了。”

“可不是嘛,你們呢?雞蛋賣更多滋源在七餓群一屋貳耳七五貳叭一了不?”這年頭攢錢不容易,不到萬不得已,一般都不會動存款,但鹽這些必須品又不能不用,所以村民們基本會攢了雞蛋換鹽跟煤油這些生活必須品。

胡秀從前也會攢,不過有了孩子後,就沒再賣過。

“買了,就是收購站又壓了價錢,我那籃子雞蛋攏共也沒換多少東西,這往後晚上怕是要黑燈瞎火了...”

“可不是,日子難喲,鹽花子也得省着用。”

“......”

藺葶聽着嬸子們七嘴八舌感慨生活艱難,心念忍不住就動了動。

從前,她看過這個年代的歷史,知道六十年代初,國內就有靠養殖兔子,剪毛出口換外彙券的政策,不知道向陽大隊能不能操作?

若是可行,倒是能解決不少人的就業問題。

作為提出主意的人,到時給家裏争取幾個崗位應是不難。

就在藺葶琢磨什麽時候找二哥商量商量時,供銷社開門了。

再然後,所有人都進入了搶購模式...

婆媳倆買了整整一背簍東西。

等回到家時,已經是中午11點。

不止她們累的腿腳發軟,就連龍鳳胎也累的直打盹。

這不,麥乳精才喝完,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婆婆抱着孩子回屋安頓時,藺葶也沒歇着。

她将背簍裏的東西一樣樣往外擺。

只是待拿到一塊黑色料子時,想到婆婆的打算,又有些為難了。

“發什麽呆?”胡秀從西屋出來,就見兒媳呆呆捧着給兒子做衣服的料子。

藺葶回頭,老實道:“您不是讓我給霍嘯做衣服嗎?可我不會啊。”

胡秀嗔了兒媳一眼:“哪個要你親自做了,多費勁啊?咱村裏有老裁縫,手藝好着呢。”

“那您前頭說讓我做?”

“到時候你意思意思縫兩針就成,從前我都是這麽打發霍嘯爸的,男人這方面粗心大意的很,根本就不會發現,有的衣服穿就不錯了,再說,發現也不怕,料子是親手買的吧?也動了兩針吧?足夠了!”

藺葶...

打開了新世界大門的藺葶朝着婆婆投去崇拜的眼神。

看的胡秀直樂:“行了,你把這些東西都放到你屋裏,中午吃什麽?媽去做。”

藺葶:“您不累啊,先去躺一會兒吧,早上的窩頭跟大碴子粥不是還有剩嗎,回頭我熱一下,對付頓得了。”

胡秀的确累,便爽快點頭:“成,不過我去熱就好,等你放好東西,正好開吃。”

說着,人已經拿了挂在牆上的圍裙出門去了。

見狀,藺葶彎了彎桃花眼,先抱了幾塊布料去自己房間。

不想才推開門,就看到後窗戶縫裏夾了個信封。

她皺眉,先将布料放進箱子裏,才走到窗邊。

信封外沒有字,窗外也沒人。

又遲疑幾息,藺葶還是抽出信封打開。

上面只有一行歪七扭八的字:我知道你前些日子不是去找霍嘯,只要你趕緊離開霍家,我就不告發你。

攏共二十幾個字,錯了五個。

這是藺葶作為人民教師的第一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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