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疤

翟曜剛依照記憶上了樓,來到沈自堯的病房外,就聽到裏面傳來“哐當”一聲。

他拉門把手的動作順勢頓住。

“你到底要幹嘛!”熟悉的偏低嗓音壓着火,回答他的是沈自堯理所應當地反駁,“我不認識你,不吃你做的飯。我孫子呢?你不是說會帶他來看我?”

病房裏安靜了,就在翟曜覺得自己不然還是先走時,門突然被人一把打開。

——沈珩拎着個不鏽鋼飯盒走出來,身上濺滿了番茄蛋花湯。

看到翟曜,他冷沉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意外,但很快就避開對方打量的視線,擡手用袖子抹了把沾了湯的臉。

“我去洗洗,你陪下他。”沈珩側身避開翟曜,往前快走了兩步後停住,“謝謝。”

沈珩走後,翟曜又朝病房裏看了眼,邁步走進。

沈自堯正撅着嘴碎碎念,突然看到翟曜,高興的兩眼放光:“臭小子放學啦!快,快過來!”

翟曜來到床邊,看了看地上灑的蛋花湯,片刻後挽起袖子拿過一旁的拖把将其拖淨。

“餓了吧?走,我們回家吃飯。”沈自堯說着就要下床,被翟曜按住肩膀,“不餓,過會兒再吃。”

沈自堯聽後點點頭:“行!那你快坐好,我繼續跟你講保爾柯察金的故事!還記不記得之前咱們說到哪兒了……”

翟曜知道保爾柯察金,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裏的男主角。

翟曜在病床前的凳子上坐下,看着沈自堯滔滔不絕,聲情并茂地說着故事,趁老人歇氣的功夫,淡淡開口問:“你幹嘛拿湯潑他?”

沈自堯連忙擺手:“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見我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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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曜沉着臉,握住老人皺巴巴的手:“剛剛那個人,就是你孫子。”

“他不是,你就別蒙我了。”沈自堯搖着頭喃喃,“我孫子眼睛亮亮的,又活潑又愛笑,還愛聽我講故事,不像那個人總擺一副死人臉。你才是我孫子!”

翟曜有些無奈,明明他也不活潑不愛笑,怎麽老頭就咬死了自己是他孫子呢。

翟曜拍拍沈自堯的手背:“你乖乖在這兒等我,不許亂跑。”

“得嘞,都聽你的!”

……

長廊盡頭的洗手間裏傳來“嘩嘩”水聲,沈珩原本只是想将襯衣上髒了的地方弄幹淨,但洗着洗着覺得徹底沒救了,索性徹底脫掉上衣,對着水管搓。

水花飛濺在他身上,臉上,胸口的位置被滾熱的蛋花湯燙出一片紅。沈珩順勢撩水沖了下,剛擰上水管,就覺察到身後的目光。

他回頭,眼底的陰沉尚未來得及收。若旁人看了,定會被這樣的眼神吓到,偏偏來者是翟曜。

翟曜毫無避諱地打量着沈珩,現在他終于明白對方為什麽那麽熱的天還總穿着長袖了。

沈珩右側的大臂上有一連片醒目的燒傷,顏色已經幾乎接近于膚色,應該不是近些年的事。但即便如此,也不難從遺留的傷疤上看出當時的猙獰。

半晌後,翟曜才将視線重新移回沈珩臉上。

“怎麽弄的。”他不留情面地揭傷疤。

沈珩回頭繼續搓衣服:“別管。”

翟曜心說你當我稀得管,我就想刺痛你一下。

“抓緊再給你爺弄點兒東西吃。”

……

之後,沈珩又到附近的粥店要了份青菜瘦肉粥,用湯匙一勺勺吹涼喂到沈自堯嘴邊。

有了翟曜在邊上,沈自堯這回乖了很多,一碗粥很快就被他吃掉了。

翟曜倚靠在牆上,看沈珩用餐巾紙幫沈自堯擦了嘴。

這全程,沈珩都穿着那件濕透的襯衣。

薄料浸透了水貼在沈珩的皮膚上,底下的肌肉線條清晰可見。

翟曜終于忍不住問:“你特麽這麽穿不難受麽。”

沈自堯也跟着翻了個白眼:“神經病。”

沈珩沒說話,将碗和湯匙拿了起身去洗,翟曜見探視時間也快到了,便跟沈自堯說自己明天再來看他,而後在沈自堯一遍遍地确認中跟沈珩一起出了病房。

“我不想讓老頭子看見我的胳膊。”沈珩出門後,才對翟曜說,“他忘了挺好。”

翟曜靜了下:“哦。”

電話響了,是翟冰打來的,問翟曜怎麽這麽晚還不回家。

她一般很少關心翟曜的動态,都是閑的沒事幹了或者心情特別好的時候才會問。翟曜從她的語氣裏聽出,這次是後者。

“快回來,你姐夫買了燒烤啤酒,要給你賠禮道歉!”翟冰聲音很大,從聽筒裏直接鑽了出來。

“讓他滾。”翟曜這句話剛出,翟冰就已經挂了電話。

翟曜對着那頭的“嘟嘟”聲罵了句髒,下意識就去翻煙,發現裏面已經空了。

“這兒是醫院。”沈珩提醒。

翟曜擡頭見對方還杵在原地,不耐道:“你怎麽還沒走?”

沈珩也不多言,片刻後從褲兜裏掏出煙盒,抛給翟曜:“出去抽。”

……

*

這晚翟曜沒回家,在學校附近找了個網吧呆了一宿。清早結賬出來時,天剛蒙蒙亮。

晨間濕度大,沾在他頭發上有些潮。他到小賣部買了個最便宜的牙刷,借着老板家的廁所洗漱了下,又到早點攤買了籠包子,一碗豆漿,坐在路邊吃。

手機昨晚被他關掉了,這會兒再開機,立刻蹦出一連串未接來電和信息,都是翟冰的。

翟曜沒點開信息,只看了眼最新一條顯示的內容——【我跟梁豪去廣東,看好店,記得接小辣椒。】

翟曜将手機揣回兜裏,三下五除二把包子豆漿吃幹淨。

因為知道家裏沒人,他本想吃完飯就回去補個覺,結果剛好碰上同樣來買早餐的猴哥。

猴哥一看就是起晚了,腦袋後頭的頭發反翹着,襯衣扣子系錯位,衣領一半還撾在裏面。

賣早餐的大嬸像是跟他很熟,熱情地打了聲招呼,迅速裝了包子茶蛋遞到他手上。

猴哥匆忙接過,往車把上一挂,扭頭沖邊上的翟曜喊:“欸,別磨蹭了,我待會兒還有會!”

翟曜頓頓:“你有事你就先走。”

猴哥:“拉倒吧!我走了,你不也走了!快點兒跟上。”

翟曜見猴哥一臉火燒屁股的樣子還等着他,也不好立刻就跑,只能跟在他後面一起往九中騎。

進了學校,猴哥讓翟曜回班,兩人兵分兩路。

九中的鈴聲從來就不是劃分上下課的标志,翟曜踩着上課鈴進教室時,裏頭還是烏泱泱一片。

班長宋凱剛撕開清晨的第一包辣條,見到翟曜後喊了聲:“那個,曜哥!”

翟曜停下。

宋凱從櫃鬥裏掏出一封粉紅色的信:“咳,有人托我交給你。”

班上個別人想起哄,突然意識到對象是翟曜,又給憋了回去。

翟曜沒接,甚至看都沒看,徑自走向最後一排。

沈珩今天換了件白襯衣,坐在窗戶下,手裏仍夾着那本《鋼鐵》。他目光淺落在書上,像是全程沒感受到翟曜的存在。

翟曜莫名就有點不爽。

另邊,第一天沖翟曜吹口哨的“寧姐”楊寧将化妝鏡收起來,對宋凱一個勁使眼色。

宋凱在心裏嘆口氣,将最後一口辣條塞進嘴裏唆唆手,拿過那枚粉色信封,步履艱難地朝翟曜一點點挪去。

昨晚他被楊寧堵在校門口,被迫答應她将情書送到翟曜手上,代價是楊寧答應承包他一學期的辣條。

要說為點辣條真不至于,主要是他跟楊寧是發小,從小就怕這女魔頭怕得夠嗆。比起送了可能會被翟曜揍,不送那是真得會死。

宋凱來到翟曜跟前,硬着頭皮再次将信封遞上:“曜哥,您要不還是看一眼?就看一眼!”

翟曜沒反應,宋凱的腿抖得更兇。

他呼出口氣,轉過身,瞬間就又對上了楊寧兇殘的目光。

楊寧将手放在脖子上,邪魅一抹。

宋凱又轉回去了。

“曜哥啊……”宋凱艱難道,“冒昧再問你一句,你喜歡什麽樣的——?”

“我不喜歡女的。”翟曜頭也不擡。

這話一出,一旁的沈珩忽然默默撇了他一眼。

宋凱則是半張着嘴,将視線調向沈珩。

翟曜擰眉,老子說不喜歡女的,你看他幹什麽。

宋凱抓頭,半晌後讪笑了下:“您看,巧了不是?大佬昨天也剛這麽說過。”

翟曜:“……”

他說自己不喜歡女人純屬是嫌宋凱煩,準确而言,他就從沒喜歡過人。再看隔壁那位長了一張薄情寡義臉,多半也是信口胡謅。

“還有事?”翟曜問宋凱。

“沒了沒了!”宋凱完成任務,一溜煙跑回自個兒座位去了。

接下來的課照例是在全體師生的默契劃水中一同渡過,翟曜昨晚通宵,這覺睡得難得的沉。

介于半夢半醒間時,忽然覺得手背被人戳了下。他幾乎條件反射地一把抓住,不耐睜眼,就見自己正死死攥着沈珩的手指。

沈珩垂眼看看翟曜握他的手,微微擰眉,抽回。

“別碰。”他頓了下,補充道,“我也不喜歡男的。”

“?”

翟曜先是反應了幾秒,接着“操”了聲,他媽說誰是gay呢!

他将沈珩的手使勁甩開,又往自己衣服上狠擦了把。

“再敢上課偷摸我,把你手搉折!”翟曜的語氣像是要殺人。

沈珩将淡漠的目光重新移回書上:“你手機快響一節課了。”

果然,櫃鬥裏傳來震動聲。

翟曜冷臉将手機拿出來,看到來電顯示的瞬間表情一沉,迅速按下接通。

“您好,是梁俏的家長嗎?”

梁俏是小辣椒的大名,翟曜将頭別向一邊:“我是她舅舅。”

“哦,是這樣的,小辣椒在舞蹈課上把腳扭了。不過目前看來情況不嚴重,我們的校醫已經給她做過處理了,但我覺得放學最好還是帶她去醫院拍個片子。”

翟曜懸起的心稍微松了下,但還是沉聲道:“我馬上過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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