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怎麽回事兒啊?”葉嘉木急忙問。

“沒,啥,”桃芝芝嘴裏塞着肉,吐字不清的回:“他們拿好吃的和我換肉。”

“換肉?”葉嘉木有些懵,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黑市确實興以物換物,但是換東西裏面門道大了去,一不小心就會吃虧。

他再仔細看了看驢車,除了桃芝芝懷裏一堆吃的,車上還有幾只剛殺的雞鴨,但是這肯定不能換一頭豬啊。

“葉哥?她是不是?”趙富強看着正往嘴巴裏塞肉的桃芝芝,指了指腦袋。

“別亂說。”葉嘉木給了趙富強一個眼神。

豬已經被賣出去了,葉嘉木也沒辦法,只能将剩下的人驅趕了,“不換了,不換了,大家走吧。”

不過等人走了,葉嘉木在驢車稻草下看見了幾疊錢,看樣子是有人補的,他數了數,有六張大團結,兩張兩塊的,一共六十二。

“你收好吧,”葉嘉木将錢遞給桃芝芝,安慰她,“其實咱們也是去屠宰場賣豬,怎麽賣都是賣,算上這些錢,也不算虧。”

桃芝芝收下錢,看了看自己懷裏,疑惑道:“對啊,我覺得很賺诶。”

看着桃芝芝認真的表情,一旁的趙富強偷笑出聲來,不過又被葉嘉木白了一眼。

葉嘉木:“走吧,咱們把豬弄到張爺那裏去,得快點兒了,他關了門就麻煩了。”

“葉哥,你說的就是這事兒啊,”趙富強跳上驢車,偷偷看了一眼桃芝芝,用胳膊碰了碰葉嘉木,臉上帶着戲谑的笑,“介紹介紹呗,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是誰啊?”

葉嘉木正色,“別亂說,就是同村的。”

桃芝芝聽了這話,也學着趙富強的動作,陰陽怪氣的聲音,碰了碰葉嘉木,“他呢?介紹介紹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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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桃芝芝這麽一學,趙富強老實了。

葉嘉木認真給桃芝芝介紹,“趙富強,我朋友,家就住縣城。”

這下,趙富強倒是認真的和桃芝芝問好:“你好啊,桃同志。”

然而桃芝芝一個扭頭,完全不理他,繼續吃東西。

趙富強只好尴尬的撓了撓頭皮,心想這妮子還挺有脾氣的。

三人很快到了一處廠房,廠房的鐵門關着,裏面不時有豬的慘叫聲傳出來。

葉嘉木跳下驢車,“我先進去,你們在外面等着。”

“好。”趙富強點頭。

驢車上的桃芝芝還在吃東西,趙富強驚訝的想,這家夥看着細胳膊細腿的,居然這麽能吃,一路上嘴巴就沒停下來過。

不過看她吃的這麽香,趙富強也饞了。

“幹嘛?”桃芝芝将懷裏的東西護住。

桃芝芝這人,不僅護食,還特別記仇,趙富強犯了兩項,自然沒有好待見。

“切,麥稈裏吹火——小氣。”趙富強扭過頭,不看了。

沒多會兒,葉嘉木出來了。

他身後跟了一人,腳上穿着水膠鞋,胸前挂着皮圍裙,光着膀子提着刀,嘴裏叼着根煙。

“豬在哪兒啊?”他叼着煙問話,眼睛瞟到了桃芝芝身上,笑道:“喲,這麽漂亮的女娃啊,嘉木,第一次啊。”

葉嘉木看了桃芝芝一眼,發現桃芝芝沒生氣,心下松了口氣,解釋:“沒有,我妹。”

“張爺你看看豬,”葉嘉木将人帶到驢車面前,“這是山裏的野豬,今天剛斷的氣兒。”

“咱們這兒只分活豬和死豬,不分什麽時候斷氣的,”張爺收起笑,用力吸了口煙,低頭嗅了嗅,“倒是沒味兒。”

“那肯定的,我知道死豬價格會低點兒,只是這肉保證沒問題,而且野豬肉味道更香。”葉嘉木自然明白,買賣談價就得斡旋。

張爺又吸了口煙,語氣豪爽的道:“不說了,你這就半頭,一口價,八張。”

八張大團結,語氣聽着豪爽,價格就不豪爽了。

改革開放後,大家生活都普遍好了些,對豬肉的需求變大,然而國家依舊是集中調控,肉鋪裏的肉已經漲到兩塊錢一斤,不僅要錢還要有票,随着供求關系的不平衡,黑市的豬肉一路水漲船高,很多人願意花兩倍的價錢來黑市買肉。

這半頭野豬就算一百斤,按黑市價格,得四百塊,雖然死豬得打折扣,但也不止這點兒錢。

葉嘉木笑道:“張爺,八張肯定不行,按黑市的價得四十張,我就不要這麽多了,二十張,怎麽樣,你穩賺不賠的。”

葉嘉木知道自己不能松口,他帶桃芝芝來的,一定要負責到底,不能随随便便把豬賣掉。

張爺笑了笑,“二十張,拉倒吧你。”

“再說了,這野豬豬骨頭硬啊,我最大的那把砍骨刀掉了,手上這把刀根本砍不動這野豬。”張爺舉起手中的刀,示意刀不行。

葉嘉木不說話了,明顯不能接受。

張爺一看,只能放一點兒,道:“你這割得坑坑窪窪的,左一刀,右一刀的,說實話,我都不想要,這麽滴,再加兩張,十張錢,不能再多了。”

再加兩張大團結,也就一百塊錢,葉嘉木有些猶豫。

張爺說完,還意味深長的看了看天,天快黑了,這豬多放一天,價格就會更跌,若是有了味兒,甚至可能賣不出去,他就是算準了這些,才敢壓價。

“砍不動?”一旁的桃芝芝露出驚訝的聲音。

聽見桃芝芝脆生生的聲音,張爺提起手上的刀,“是啊,這刀根本使不上勁兒,為了這頭豬,我還得賠錢去買把砍。骨刀。”

桃芝芝自信的道:“你不行,我幫你啊。”

“你行?”張爺不屑道:“小姑娘口氣別太大,你恐怕連刀都提不起來,還砍豬,小心別傷了自己。”

桃芝芝搖頭:“我不會傷到自己。”

張爺:“這砍豬頭也是有說法的,準頭得準,刀口得齊,一刀為絕,兩刀馬馬虎虎,三刀勉強及格,超過三刀那就不算數了。”

趙富強也急了,忙道:“別添亂了,小姑娘家家的,你不看看你這細胳膊,砍什麽豬啊,讓葉哥和張爺談。”

葉嘉木倒是沒說話,因為他想到了桃芝芝騎野豬的事情。

桃芝芝慫了慫肩膀,指了指張爺手上的刀,問:“我就用你手上這把刀。”

“哈哈哈,小年輕也太張狂了,別讓大爺我笑掉大牙咯。”張爺狂笑不止。

桃芝芝:“怎麽,你不敢讓我砍?”

張爺被這麽一激,道:“行,看你小姑娘,我也不欺負人,這樣吧,你能把這豬蹄子砍下來,我就多給兩張大團結,算是我張爺高興。”

桃芝芝搖頭,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碎屑,從驢車上跳下來,對着豬腦袋比劃,“不,我就砍豬頭,兩百塊錢。”

張爺這下來了精神,“好啊,那我倒是先問問,如果砍不下來呢?”

“砍不下來就照着你說的數賣。”桃芝芝回。

什麽?一旁的趙富強急了,連忙推葉嘉木,“我的天啊,葉哥,你快阻止她啊,她又要搗亂了,你這邊加價,她那邊又給說回去了,要了命了。”

葉嘉木不為所動,摸着鼻子不說話。

“哈哈哈,”張爺得意的笑道:“我都和小姑娘說好了,砍不動就按我說的,八張大團結賣。”

說完,張爺急忙将刀遞給桃芝芝,他料定桃芝芝輸定了。

桃芝芝接過刀,手上一沉,刀差點兒滑掉。

趙富強一看,急哭了,“完了,完了。”

一旁的葉嘉木緊張起來,還真怕桃芝芝傷了自己。

張爺則是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小姑娘連刀都提不穩。”

于是,在張爺的嘲笑聲中,桃芝芝一個手起刀落,豬頭“咕嚕嚕”滾到了地上。

“我就說你看砍不……不……動,”張爺的笑聲戛然而止,豬頭滾到了他的腳下,“砍下……下來……了。”

這?

這怎麽可能?

張爺看着地上的豬頭,愣在原地,直到煙燙到嘴巴他才跳了起來。

“不可能,這不可能,絕不可能。”

他連說三個不可能,上前湊到野豬斷。頭處,卻突然啞口無言,只剩震驚。

一旁的趙富強也愣住了,以為自己眼花看錯,揉着眼睛,不停的問葉嘉木,“我沒看錯吧。”

“沒看錯。”葉嘉木淡定的回。

“啊啊啊!”

趙富強高興的叫了起來,像個猴子一樣原地蹦噠。

桃芝芝将刀扔到稻草上,拍了拍手,輕飄飄一句,“兩百塊錢。”

張爺還是不敢相信,不過他仔細觀察刀口後發現了端倪,“姑娘,這刀口正好卡在脖子最細的地方,我想問問你是怎麽做到的?”

“很簡單啊,找到豬脖子上最松的一個頸椎關節,”桃芝芝摸了摸自己脖子,“就在這個地方,對準就行。”

這下張爺震驚之餘,心服口服,他痛快的數了二十張大團結,并且直呼桃芝芝是天才,誠懇的邀請她來屠宰場砍豬。

桃芝芝自然拒絕了,等三人回去的路上,趙富強還一直興奮不停,“桃同志,你可真是高人不露相啊,我剛才眼瞎嘴賤,您別見怪。”

桃芝芝挺胸,給了他一個“我很強,別惹我”的眼神。

“等等,”趙富強推了推葉嘉木,道:“葉哥,我看你一直胸有成竹的,這不會是你們兩個先設好的套吧?”

葉嘉木:“沒有下套,全憑實力。”

趙富強又問桃芝芝,“你咋知道要砍那個位置啊?”

桃芝芝:“不告訴你。”

又被桃芝芝嗆,趙富強也不回怼了,因為短短幾分鐘,他對桃芝芝的看法已經從嘲笑變成了崇拜。

說實話,葉嘉木也沒有料到這種結果,他只是潛意識覺得桃芝芝不簡單,沒想到她能這麽厲害。

驢車快到拱橋的時候,趙富強下了車,“得了,葉哥,今天太晚了,我就先回去了,改天一起吃個飯。”

“嗯。”葉嘉木點頭。

趙富強走後,兩人便趕着驢車往紅星村走。

夏天天黑得晚,紅星村離縣城大約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快到村口的時候天剛剛麻黑,但是葉嘉木怕村裏人誤會兩人,便準備自己走小路回去。

“我走了,你自己小心安全。”葉嘉木提醒一句,跳下了車。

“噢,”桃芝芝沒有阻止,只是問:“你傷口還流血嗎?”

桃芝芝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巴,葉嘉木的血就是奇珍果,她想吃。

葉嘉木看了看手臂,搖頭,“沒事兒了。”

桃芝芝知道,在這個世界殺人是犯法的,她不能為了嘗葉嘉木的血殺害他,所以只能等葉嘉木受傷。

她露出失望的表情,想了想又認真道:“那你下次受傷了記得來找我。”

葉嘉木看着桃芝芝認真的表情,一時語塞,本想拒絕的話在嘴巴打了個轉,變成了點頭。

得到葉嘉木的承諾,桃芝芝安心的揮手告別。

驢車離開,車轱辘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夏夜,撩撥起葉嘉木的心弦。

一種異樣的情緒在他心裏升起,就像是一塊石頭落入死寂的湖面,蕩起淺淺的漣漪。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胳膊,微風拂過,仿佛還殘存着桃芝芝留下的奇怪觸感。

因為家庭成分,他一直背着沉重的鐐铐艱難活着,自從相依為命的奶奶走後,又一個人渾渾噩噩活到現在,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灰暗的世界還會有暖陽。

想到這裏,葉嘉木摸了摸胳膊上的傷口,盯着桃芝芝離開的背影,輕輕道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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