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擲千金

擲千金

——因為能和倪蒼壁一道下界,曉生寒連日來莫名的低沉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城中最有名的脂粉鋪子,在那道木造使君橋的西岸,取名,竹溪花浦。

門面自是非同一般,二樓大概是招待貴客之處,曉生寒仔細端詳手中精美的茶具,默默感嘆了一句:好生富庶。

倪蒼壁卻只端坐,品茶,賞窗外秋景,什麽茶具桌案珍寶之物,都視如平常。

待飲下兩口茶,商鋪的老板趕到了。

掌櫃親自掀簾,倪蒼壁将視線自窗外移回,與進到屋內的齊夫人正面對視上。

——只這一眼,齊夫人便知眼前女子必然不是普通人。

齊夫人年近三十,身段婀娜,容顏清麗,有一雙充滿了智慧、像是會說話的眼睛。

“貴客久等,是我來遲了。”

她含笑颔首,身後的一個侍女垂着臉福身行禮。

掌櫃的在一旁趕忙介紹:“這是小店東家夫人。”

曉生寒很知禮數,在齊夫人剛一進門就站了起來,如此三言兩語,倪蒼壁才緩緩起身,淡笑:“久仰,齊夫人。”

不知道是不是揣着銀錢成心來買東西的都該是這副不遠不近的樣子,但曉生寒還是在心中欽佩倪蒼壁,轉念一想,整整三百年,主君早見人生百态,現在才會什麽樣的人物都能拿捏得恰到好處。

齊夫人讓掌櫃先去忙,自己則請倪蒼壁和曉生寒坐下,微笑問:“不知道二位貴客怎麽稱呼?”

倪蒼壁笑了一下,“不敢當,我姓倪,這是舍弟,我們路過此地,聽說竹溪花浦的脂粉在附近州城都有盛名,就想給家裏的姐妹們采買一些,掌櫃說正巧東家夫人在此,才讓我們上來等候,但我怕只是小樁生意,倒是耽誤夫人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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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說得謙虛,方才在掌櫃面前,她說家裏有幾十個姐妹,并且指名要店裏最貴的胭脂和香膏,掌櫃一看這是大單子,這才連忙去請今天恰好過來看賬的東家。

齊夫人忙笑道:“自然不會,來者是客,豈有耽誤時間一說,我也不相瞞,娘子想要的那種胭脂是店裏的新貨,上個月剛開始賣,這些日子都是供不應求的,娘子想要幾十盒,我也只能請娘子見諒,怕是要等上一等。”

“沒關系,我們不急着走,聽聞您家也有成衣生意,在城裏開了不少分店,我也想去看看,夫人有所不知,我家裏妹妹多,又都喜歡這些,每回出門都免不了替她們買東西。”

曉生寒看倪蒼壁侃侃而談,幾乎有點呆愣。

然而這話卻不知哪裏有不對,齊夫人聽着,眼裏的笑意淡了些,輕聲道:“娘子家中熱鬧和睦,外人瞧着也高興。”

倪蒼壁不動聲色地和曉生寒對視一眼。

“夫人說的是,夫人家中生意做得這般大,想必也一樣興旺的,”倪蒼壁說,“既然胭脂今日拿不到,我也就不打擾了,去瞧瞧衣裙鞋履,哦對了,不知道夫人家裏的成衣店,可有男子衣飾,我家裏還有四五個弟弟,我也不能厚此薄彼,也一樣要買些東西帶回去。”

曉生寒唯恐這番話一而再戳中齊夫人心事,惹她傷心,忙插話道:“不知道這裏距離您家最近的成衣店怎麽走?”

齊夫人自是有些眼力,知道确實是貴客,哪會怠慢,當即說要親自引路。

等到了成衣店,倪蒼壁全然一副有錢旅人做派,上下一通亂買,付錢的時候眼都不眨一下,齊夫人和她的侍女還算冷靜,成衣店的店員個個都咋舌,難掩震驚。

——霧雲殿除了陸九畹、梅子俞和千肆汝,還有一衆小仙子,倪主君花錢如流水,花得有理有據。

等付了錢,打包好,她又說暫時無處可放,先存在店裏,等離開時直接駕馬車過來取了就走才方便。

齊夫人道:“娘子放心,小店會妥善保管。”

“那就好,今日就到這裏吧,過幾日……過兩日吧,我再去竹溪花浦。”

齊夫人笑道:“兩日時間,我自當為娘子備好貨。”

·

曉生寒見識了自家主君一擲千金的闊綽行徑,出來了後仍是有些茫然。

倪蒼壁察言觀色,想了想,問:“你是,從沒有同女子一道買過東西嗎?”

曉生寒:“……”

“嗯,”倪蒼壁點頭,“知道了。”

曉生寒:“知,知道什麽了?”

倪蒼壁面露笑容,十分慈祥地道:“我們生寒年紀還小,有些事情沒有經歷過,将來歲月長久,倘若為情所困,一定要早些告訴我,有你不易,我可不能讓你行差踏錯。”

曉生寒差點平地絆一跟頭,滿臉通紅,結結巴巴道:“什麽,什麽?什麽為情……”

倪蒼壁目光落到他身上,把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才淡聲道:“這有什麽好臉紅的?你有心有情,當真有了心愛之人,也不算壞事,只是……”她笑意微凝,“很難說,我該勸你做個一心只有公務的仙君,但你這個年紀,如果千百年都這樣過,為免太無趣,可是如果對凡人動心,只能有一世情緣,而結局必然是死別,那我也不想看到,所以,你最好是喜歡一個仙君,或是可能成為仙君的人吧,這樣或許能有長久相守。”

曉生寒被她說得一開始只是覺得腳下這片地方都燙得站不住,到後面,卻慢慢怔住了。

心潮翻湧間,他想起了藤妖老爹,守着一座孤墳百餘年,臨死還要囑咐一定得将自己葬在近旁,要長久相依。

身為藤妖,為了一個凡人放棄了修煉成仙,可等到凡人的一生走到了盡頭,便不得不接受死別之痛,繼而是漫長無期的苦思。

曉生寒不曾動過心,但他明白,何為為情所困,并且困得心甘情願。

——主君必然是知道這件事,否則她不會突然提到這個。

“我,”曉生寒聲音很低,“我明白了。”

他又看着倪蒼壁,眼神格外堅毅,“我若心有疑惑,一定,會同主君說。”

倪蒼壁也只是偶然想到才說了這些,現在只好一笑,道:“和覓安愧野他們說也一樣,走吧,去見見那位何大夫。”

她說的大夫不在此處,在相隔七百多裏的另一城中,是位醫術高明的千金科醫者,名叫何致疏。

曉生寒昨夜親自去向醫仙求助,才知道了有這麽個人,或許能助齊夫人夙願得償。

行止訣已經被用得滾瓜爛熟,曉生寒的速度幾乎可與倪蒼壁比肩了,為此,落地時倪蒼壁回頭意外地看了他,笑說:“看來這些日子沒少奔走,有多少功德了?”

說到功德,曉生寒略顯憂郁,他說了自己的功德數,又嘆了口氣,問:“其實,功德是真的會越來越來難獲得,是嗎?”

“當然了,”倪蒼壁正色,“一個飛升三百年的仙君,和一個剛飛升一天的仙君做成同一件事,能得到一樣多的功德嗎?”

這種解釋……好像還真有些道理。

曉生寒只好道:“好吧。”

二人見到何致疏時,他正外出歸來。

這位遠近聞名的大夫起居甚儉,他的小宅院裏最多的便是醫書,還種了不少花木,有一面是各色品種的菊花,此時競相開放,看着讓人想起趙儉書那滿院的花。

正當正午,何致疏盥洗之後,撐起窗子,臨窗坐下,開始看一冊醫書。

他還不到四十歲,獨身至今,平生只癡迷醫道,若為行醫治病,或是探路尋藥,可廢寝忘食。

曉生寒看着他專心致志地看書,間或凝眉,目光不經意落在院中花木上,而後像是茅塞頓開,恍然大悟,又高高興興接着往下看。

“這般人物,倒也潇灑可敬。”倪蒼壁輕聲說。

曉生寒接得出人意表:“主君也一樣。”

安靜半晌後。

倪蒼壁僵着脖子,側過臉看他:“我不能沖到功德仙君面前讓他給你多加點功德,你知道嗎?”

曉生寒不理解,道:“我沒有這個……”

“那就別總是誇我,”倪蒼壁累了,“少和覓安學,一個二個都這樣,我招架不住。”

曉生寒感到有一點點憋悶,因為他自認并沒有刻意誇贊上級,只是不知道為什麽,福至心靈,話随口就說出來了。

“主……”

“你說……”倪蒼壁同時開口。

“哦,你先說。”

曉生寒:“沒,主君你說。”

“我在想,還是讓何大夫走一趟吧。”

曉生寒點點頭,“醫仙君說,何大夫一直在找一種草藥,名叫不鳴草,在中原一帶其實已經絕跡了。”

倪蒼壁看向他:“不鳴草?你問覓安了?”

曉生寒想起這事還忍不住想笑,回答道:“昨夜在通靈訣問過,師兄說只有西北高山一帶還有少許,他說幫我取了兩棵,用花仙殿靈土培育,過十幾天後栽種到齊家的某處莊子上,可種出一小片,足夠何大夫研究了。”

倪蒼壁搖頭笑笑,“藥仙估計睡着了也要笑醒。”

曉生寒忍笑:“藥仙君這些日子似乎有幾十種瀕危的藥用花草拜托師兄去種,昨夜師兄在通靈訣裏十分暴躁。”

倪蒼壁簡直要樂了,“走吧,想個法子,讓何大夫知道該去何處尋不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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