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告別時

告別時

“劍仙自行修煉,總有一日能重返仙界,我并不擔心他。”曉生寒說,“至于楊星堕如何,我也不關心。”

倪蒼壁于是道:“王旻前些日子曾幾次向趙儉書請求,說想上陣殺敵,但他從小讀書,雖也練習騎射,但畢竟不是武人,趙儉書将他帶出來,當然不可能讓他涉險,也就沒有應允。他經此一事,心中向往的是趙儉書那樣鐵腕行事的文官,或者更可能是殷青那樣躍馬殺敵的大将軍,不會再甘心困于家宅之中了。”

曉生寒輕輕出了一口氣。

倪蒼壁一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麽,你是覺得即便這樣,柳氏也不算收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懲罰。”

曉生寒只好承認:“不錯。”

倪蒼壁嘆息:“對比戰亂中艱難求生的百姓這确實不算什麽,但個人有個人的活法,我們只能接受。”

曉生寒垂眸,半晌才又道:“所以,我想給趙儉書一個允諾,讓他這一生不再無望地祈求,而是帶着希望和期待好好走下去。”

倪蒼壁挑了一下眉,“随你吧。”

曉生寒:“真的?”

“是你答應他,也是你将要替他奔走,我怎會反對?放心,不會因為你在一個凡人面前暴露了身份,這個世間就亂了套,趙儉書也絕不會将這些事說出去給別人聽。”

曉生寒頓時很高興,“謝謝主君,我明白了。”

倪蒼壁見他這樣,覺得有些孩子氣,笑了笑說:“好了,把手伸出來,我看看。”

“啊?”曉生寒不知所以,但馬上擡起了手。

倪蒼壁憑空撚轉,指尖流出一道光影,自曉生寒腕間的功德紫珠上拂過。

“不錯,”她滿意道,“還差最後一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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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生寒輕笑笑,“還有最後三個半月。”

“慢慢來吧,這些時日你确實辛苦,要看顧這裏還不能忘了月仙殿的公務,兼顧之下,已經無所疏漏,換了別人,未必做得比你好——不過我現在要開始思考,到時候把你的靈樹種在哪裏了。”

曉生寒從未想過這個事情。

他甚至不知道這個還有的選,忙問:“師兄師姐們的靈樹都是種在哪裏的?”

“我的靈樹旁邊。”

“那我也……”

“沒位置了。”

曉生寒更從未想到這種情況,當下失聲道:“什麽?”

我難道不是八仙之一嗎?辛辛苦苦攢功德準備種靈樹,主君旁邊怎麽能沒有我的位置?

倪蒼壁瞧見他這副備受打擊的模樣,忙說:“冷靜!冷靜點,确實沒位置了,但我不是故意的。”

曉生寒不能接受,質問道:“為什麽?”

“原本也沒有規定說你們的靈樹非得和我的種在一起,”倪蒼壁首先解釋這一點,“是愧野最先這麽做,肆汝子俞她們便也有樣學樣……”

“那我為什麽會沒有位置?”曉生寒執着地問,“愧野師兄連香囊錢袋都想着給我留,不會不給我留地方的。”

倪蒼壁簡直要結舌了,“這……”

她無法,只得拍了拍曉生寒的肩,語重心長:“不是這樣的,是因為我旁邊本來就有我姐姐的半棵靈樹,當初我怕它枯萎,才把我自己的靈樹種在近旁,江芷胡衣林八卦格局,加上他們七個,這才沒了你的位置。”

曉生寒呆滞了。

他方才那一腔不平一時間什麽出口都沒有了。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平白吃了大虧,但卻不得不承認毫無辦法,甚至還心生起了慚愧。

他默默垂眸,小聲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樣。”

“這不關你的事,”倪蒼壁輕聲說,“生寒,有太多好像過去了的事情,其實無法真的過去。不過,如果你的靈樹種在尋泉他們那邊,我會很高興的。”

“鹿夢仙君和命途星君未必會高興吧。”曉生寒冷不丁說。

倪蒼壁不禁一笑,“那你自己選吧,我不管了——你看那是誰來了?”

曉生寒順着她手指的方向,依稀看見山下茫茫雪地中,有兩人騎馬而來。

是殷青和趙儉書。

曉生寒:“主君答應陵王世子會在垣邑山積雪融盡時為他解惑。”

“垣邑山積雪終年不化,”倪蒼壁道,“他不知道嗎?”

“他……”

曉生寒倒是真的猶豫了,他實在沒有料到主君能答得如此毫無負擔。

“那要這樣的話,你替我想想,”倪蒼壁看着他們越來越近,“是不是讓肆汝把這山上的積雪先融了?”

曉生寒:“可以嗎?”

倪蒼壁:“她是雪仙,融個雪這樣簡單的事,有什麽不可以?”

曉生寒猶豫:“主君自己來不行麽……”

倪蒼壁斜眼看他:“要不然把你那一萬功德給我,你就會知道我自己能做的事情可多了。”

曉生寒把手別到了身後。

·

殷青這兩日一直想見曉生寒,今天從武易處知道二人已經準備離開,便與趙儉書一道在入夜後出來尋人,也許是上次雪夜攀山給他留下深刻印象,他竟就真找對了地方。

兩位仙君自是巋然不動。

曉生寒不再說話,倪蒼壁也是無言靜觀,唇邊甚至噙了一絲淺笑。直至人下馬步行,沿路登至山上,走近時腳下的雪發出咯吱聲響,在無風的夜裏越發清晰,倪蒼壁才遙遙問:

“世子與二公子,這是來找我們的?”

今夜月色比起那日稍暗,不足以讓趙儉書一個凡人看清她的樣子,但他先前就從殷青處知道有這樣一個人,此時聽見這話,他與身旁的殷青對視了一下,很客氣地說:

“倪娘子認得在下?”

倪蒼壁:“既然二公子能知道我,我自然也就認得出二公子了。”

趙儉書笑了一下,“娘子言之有理。”

殷青朝曉生寒抱拳:“還未感謝曉公子當日北城門義舉。”

趙儉書也道:“不錯,若非曉郎君,當時情況難以預料。”

曉生寒卻并不打算邀功,稍顯冷硬地回道:“北城門将士英勇,即便沒有我,也一定能守住城門。”

倪蒼壁看了他一眼。

趙儉書搖頭:“是曉郎君為我們贏得先機,避免了更多傷亡,實在功不可沒,這些日子有伊涼諸地的仙門義士來垣邑支援,聽說了曉郎君在這裏,十分高興,一直在打探二位的蹤跡,想來是二位的舊時?”

他大概是以為曉生寒與倪蒼壁也是仙門中人。

倪蒼壁發現曉生寒不打算接話,便自己回答道:“二公子說的是昔青雲嗎?的确認識,不過眼下我們馬上就要走了,就不與他們敘舊了。”

“走?”殷青皺眉,“二位這就要離開了嗎?”

“是的。”倪蒼壁說着,又遙遙看了一眼垣邑城的方向,“希望下次再來的時候,垣邑能有新的模樣。”

殷青斟酌道:“只是……”

“世子殿下,”倪蒼壁截斷了他的話,“可否與我借一步說話?”

殷青不解,但點頭,“自然可以。”

倪蒼壁又朝趙儉書道:“剛好,我師弟也有話對二公子說。”

“是嗎?”趙儉書看向曉生寒,也疑惑了。

·

殷青先前确實不知道垣邑山的雪化不了。

那天回去後,他與趙儉書商議軍務對策時也沒有提這事,直到後來僝僽守軍趕來支援後,楊星堕向他問起曉生寒,神态當中有些怪異,他才将倪蒼壁所說的話告知,結果楊星堕面色深沉地看着他說:“世子可知,垣邑山的雪一年之中,即便在盛夏時,也是無法融盡的。”

殷青這才意識到也許倪蒼壁确實不願意真的說出身份。

他也并非窮追不舍之人,也就不打算深究下去了。

“世子在垣邑數月,對此地有何感觸?”

倪蒼壁與殷青繞開一段距離,确定不會聽見曉生寒與趙儉書說話,這才開口問。

這一問莫名其妙有些考校意味,殷青甚至覺得等回京之後該是陛下和父王,或是相君來問才是。

但他還是回答道:“垣邑原本是一座巍峨古城,但是這二十多年來的境況,令人惋惜。”

“西境外族入侵,垣邑得到了八方支援,尤其是僝僽守軍和辛家軍援軍,如果沒有他們,今日不可能是這樣的局面。這讓我想起那年箬鞅屬國戰亂時,垣邑身為最近的主城,完全無力援助,連千辛萬苦逃過來的難民都拒絕收容,最後還是僝僽城出面安頓民衆,這件事令箬鞅屬國的百姓對中原主國可不止有一星半點的失望,”倪蒼壁微冷地笑了一聲,“所以,這次朝中相君為解垣邑之困,寧願命辛家軍自北方趕來,也不就近要求箬鞅國出兵。”

殷青心中訝然,卻深知她所言皆是實情。

“倪姑娘如此年輕,怎麽會對那些事情這麽清楚?”

倪蒼壁側過臉看他,“生寒是箬鞅國人,但他當初為了垣邑奔走,沒有一點猶豫,楊星堕也是立即支援,我只能說,垣邑城積弱多年之後,還有幾分氣運在,既然辛相君如今已經回朝主事,世子殿下回去之後,會向她進言吧?垣邑之事,不可再拖。”

殷青心中大震,立刻道:“姑娘放心,在下回京之後一定極力促成此事,相君也必定不會輕慢。”

“我自然相信她。”倪蒼壁笑了一下,仿佛随口般低聲說。

·

此時趙儉書陷入了極大的震驚當中,久久無法緩過神來。

他盯着曉生寒,“你,你……”

曉生寒波瀾不驚,道:“難道這并非公子的心願嗎?”

如果是白天,曉生寒便能看見趙儉書此刻紅到仿佛要滴血的雙目。

“你,你怎麽會知道?”

“我就是知道。”曉生寒完全不打算解釋,“二公子若是願意相信,那就相信,天自有道,你的心願會成為現實。”

趙儉書惶然後退一大步,怔怔看着曉生寒,下一刻,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狂喜,幾乎是撲了上來,抓住曉生寒的雙臂:“真,真的?真的會嗎?”

曉生寒點了一下頭:“嗯。”

趙儉書心下大亂,整個人再也無法保持方才的鎮定,他用力喘氣,無比懇切地看着曉生寒:“我,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能得寸進尺,可是,阿芫的下輩子,我能不能求她父慈母愛,康健無憂?無論要我付出什麽代價都可以,她下一輩子的疾疫苦難都讓我……”

“不行。”曉生寒幹脆利落地拒絕了。

趙儉書眼中的光亮瞬間黯淡。

“沒有人一生都順遂無憂,我只能說,王二娘子今世多苦,可世間自有公道。”

趙儉書一顆心反複揉搓,而無窮的希冀陡然間充盈了他的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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