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此中意
此中意
通靈訣中前所未有地熱鬧了起來。
曉生寒這三日說的話抵得上這一年來的話之和。
“主君，微生府中有人來訪，給大家送來風聆閣會的請帖，同來的還有另外數位考生，他們住在臨街的另一客店，大家相處甚歡。”
“主君，今天穆秋禾前來拜訪林、柳二人，逗留許久，還邀她們過幾日同去書肆，我見她們關系融洽，很有一見如故的意思。”
“主君，京城郊外山花盛放，今天大家一起出游，提起了你，都有些遺憾，我折了數枝山桃，回來給你？”
“主君，午後回到客店，大家興致很高，在後院作詩寫文，佳句頻出，引得許多人觀望。”
倪蒼壁有時甚至在與旁人交談，耳聽他說完，只能随口應上一句，但這并不會讓他的熱情稍息，京城考生們的一舉一動仍是被他悉數傳達，他身處其中，顯然有些欽佩他們書生意氣，文采風流。
就這麽，終于到了五月初五。
前一日客店老板便張羅堂倌們加一些小孩子在院中包角黍米糕之物，并且給考生們都送了艾葉香包，等到節日這天，早就笑吟吟給大家送上各色節慶物品，一時間後院滿是粽香，加之菖蒲清氣，節味十足。
曉生寒從晨起時就開始盤算要帶些什麽回去，他想，主君必然會願意嘗一嘗京城的角黍和這看起來就香甜的蜜糕，對了，雖然霧雲殿沒有五毒蚊蟲困擾，可這香包的花紋別具特色，要不給師兄師姐們都帶一些？還有那些……
他對這種事情燃起了十分的熱情，有些能明白當初每每拎着酒帶着花回去的須覓安的心情了。
——倪蒼壁此時正在正殿，倚在主座，以手撐着腦袋，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那瓶含苞的山桃花枝。
這是前日曉生寒送回來的，當時她正在和茶仙還有陸九畹商議事情，他便沒有打擾，将花交給小仙子後就離去了。
這兩支桃花輕粉芬芳，配着白瓷瓶，顯得清靈漂亮。
花紅易衰，但顯然曉生寒是用了靈法，令它維持着鮮潤的生機，已經兩天了，也并不見萎蔫的跡象，倪蒼壁盯着看了一會兒，用指尖輕觸碰了碰，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說不上來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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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肆汝就在這時過來，在堂下眨巴眨巴眼睛，笑問：“主君這是看什麽呢？”
她從進門到現在，竟沒能讓座上人擡一下眼皮。
倪蒼壁回神：“……哦，沒什麽。”
千肆汝近前，目光落到那桃花上，“這花不錯，覓安拿來的？”
“不是，生寒拿來的。”
“是嗎？”千肆汝在副君小座上坐下，“我們小師弟看來心情不錯，都有心思弄這些小玩意兒了。”
倪蒼壁轉眼打量她，勾唇随口說：“你倒是挺清閑。”
不料千肆汝立刻橫目：“主君你怎麽能這樣子，我終日不停忙碌，等一會兒就要去垣邑和齊色的邊境看雪，你怎麽可以說我清閑？”
“好好好，”倪蒼壁馬上道歉，“我錯了，你不清閑，你最忙了。”
“唉，”千肆汝唉聲嘆氣，扶着鬓發，“有的人啊，心都不知道偏到哪裏去了，小師弟出門辦事，就前後跟着，提點着，照顧着，我們這些舊人啊，坐下來歇一會兒就看不下去了。”
倪蒼壁無語，擡手揉額頭。
千肆汝觑着她，繼續打趣道：“不過啊這也不能怪人家，誰讓小師弟乖巧可愛，比我們都招人疼呢？咦，主君，你今日搽了胭脂？這顏色我好像沒見過。”
倪蒼壁下意識抿了一下唇，今天的胭脂是上次霧雲殿夜宴時曉生寒送的，千肆汝似乎确實沒見過。
她看向千肆汝，淡笑道：“我這兒多的是你沒見過的胭脂，羨慕嗎？”
“不羨慕不羨慕，”千肆汝道，“這竹溪花浦的胭脂價格不菲，我怎麽好意思讓小師弟再花一份錢？”
倪蒼壁笑意一僵，心中嘆了口氣，接着揉額頭去了。
若要論慧眼如炬，滿小有天都沒人能比得上雪仙千肆汝，當初須覓安對陸九畹初動心意，就是她瞧出端倪，從中推動，這些年來她做此類推波助瀾之事得心應手，從未看錯過。
千肆汝湊到主座前，親昵地挨着倪蒼壁坐下，道：“主君，你想告訴我嗎？”
倪蒼壁閉着眼：“你想知道什麽？”
“我們的小弟性情上雖然和主君你相去甚遠，但這也是他的可愛之處，你覺得呢？”
倪蒼壁擡起臉，“可愛？”
千肆汝溫柔一笑，“我覺得吧，這小有天上多的是得道高人，一個個言語機鋒，高深莫測，像小師弟這樣的一片赤誠之心的，可算是難能可貴。”
倪蒼壁嘆道：“這句話真是貶了好多人啊。”
千肆汝剛想說什麽，就有小仙子過來通報說：“主君，生寒仙君回來了。”
“嗯？”千肆汝慢慢挑眉，“既回來了，怎麽不來見主君？”
“仙君說要去先仙林布月，稍後再來見主君。”
千肆汝又看看八風不動的倪蒼壁，“嗯，知道了。”小仙子下去後，她笑眯眯湊近，“我這就走了，主君要是有空，不如去仙林看看，為了給河仙慶生，織造仙君真是好一番準備呢。”
倪蒼壁：“您可快點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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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小有天也許久都不曾有過夜色了。
凡間星月輪轉時，諸仙看似高高在上，但卻也無趣，畢竟四時風光，日夜變幻，都不會出現在永恒不變的仙界。
曉生寒來到仙林，見到了那幾個翹首以盼的小仙子，女孩子們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說着‘仙君來了’、‘正等着您呢’，歡天喜地地簇擁他往席間去。
——他這才知道布月一事是這幾個小仙子私下商議的，為了讓織造仙君和河仙可以花前月下，現下時辰還早，兩位仙君都不在，曉生寒也不多打聽，很快便讓這仙林一隅入夜，只餘弦月當空，一時之間，這一處倒真有了幾分夜月花妒的寂靜之意。
“多謝仙君！”阿谧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以後有事要使喚我們姐妹，您盡管說！”
曉生寒道：“客氣了，舉手之勞，我就先告辭了，等到日出時分，這裏自然會恢複的。”
“好的，您請先……哎，那是，倪主君嗎？”阿谧指着不遠處驚詫地說。
曉生寒一回眸，那夜色之下亭亭立着的，可不就是他主君嗎？
他一喜，不再同面前的小仙子們多言，略一颔首，便大步朝倪蒼壁走去。
等到近前，他看着倪蒼壁的臉，不知怎的，就聯想到了當初垣邑城外雪地中的她，這其中的相似之處在哪裏呢？是，唇上的口脂嗎？
倪蒼壁平靜地任他打量，像是在等他說什麽。
“主君，我，”腦中遐想過多，曉生寒有些遲滞，但已經抑制不住歡悅之色，“正要去見你。”
他眼中是分明的欣喜，這份欣喜全然是因為見到了眼前的人——倪蒼壁不得不承認，這很打動人心。
“嗯，”她于是說，“回去吧。”
“主君。”曉生寒叫她。
“嗯？”
“這樣的仙林，你見過嗎？”
倪蒼壁往四顧望去，只見沉沉夜幕在清弱的月光下，無數原本璀璨的靈樹變得瑩幽深谧，顯出了別樣的悠遠安然。
“這，”她不由笑了一下，“我還真是沒有見過。”
這一笑在曉生寒看來就夠十二分好心情了，他詢問道：“那我們在這裏坐坐？”
倪蒼壁好說話得不像樣子：“好啊，遠一些吧，別打擾了別人。”
說到別人，曉生寒想起來問：“織造仙君和河仙君，是……”
“是，”倪蒼壁移步往前去，“是不是很配？”
曉生寒同她并肩走着，點頭真誠地說道：“對，是一對眷侶。”
倪蒼壁笑着看了他一眼，但沒說什麽。
曉生寒落後半步，悄悄看她，看清了她因為笑着而微微上揚的唇角，那點胭脂的顏色越發清晰，他不需要再問，已經确信那就是他送的，心頭不由更加柔和起來。
一直往前走，确信确實遠離了別人，二人才在一處石桌邊坐下，這裏恰好臨近霧雲殿靈樹所在，還未坐下，曉生寒就看見了不遠處那棵高聳的靈樹，還有它近旁的另一棵——枯萎了一半，餘下另一半光澤點點。
倪蒼壁留意到他的視線，道：“功德仙君也說不清楚為什麽能留下一半，總之肯定是與鬼神神格有什麽關系，就讓它這麽長着吧，坐吧。”
曉生寒依言坐下，看着倪蒼壁，想了想，将從凡間帶來的兩樣別致的糕點變幻了出來。
倪蒼壁眨眨眼，“看來我也得去長長見識了，這我真沒見過，”她伸手捏了一塊蓮花花樣的，舉到眼前，“真好看，子俞都不見得能做出來。”
“主君嘗嘗？”曉生寒說。
倪蒼壁一笑，“你就把我當成小孩子吧。”
雖然這麽說，但她還是試着咬了一小口，不料這蓮花糕點甜香軟糯，真的十分可口，她很久沒吃什麽東西了，不由自主竟就把那塊全吃完了。
曉生寒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心中的滿足難以形容。
如果多留凡間，偶爾回來都能看見這樣的她，那無論是七年還是幾年，都好像算不上久了。
倪蒼壁：“咳。”
曉生寒瞬間回神，“……”
“我也不是有多愛這些，你不用這麽費心。”倪蒼壁說。
“我願意費心，只是，只是怕主君厭煩，”曉生寒誠心誠意地說，“如果能讓你高興一下，我做什麽都是值得的。”
倪蒼壁稍頓，半晌，微微笑了，“你做你想做的事，我高興會告訴你，不高興也會告訴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