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春将來
春将來
諸仙再一次齊聚時，凡間已入冬了。
并不是在霧雲殿，而是在人間，在立冬日仍溫暖如春的使君城。
使君城齊家正在擺滿月酒，酒席一路擺到了街邊，倪蒼壁看過之後表示，她的持蓮集也不過如此了。
須覓安對此很不滿，說：“要不是我們小師弟突然飛升，那次持蓮集絕對可以進入仙君集排行榜前十！”
曉生寒：“……”
好像也沒有這個榜單吧？
倪蒼壁：“遇到問題不能總覺得是別人的錯，你為什麽不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須覓安：“我找了啊，但是咱們講道理，持蓮集為什麽要在那天舉辦？因為主君你三百年前在那天飛升是不是？那小師弟非得也要在三百年後的那天飛升，我有什麽辦法？”
倪蒼壁：“……”
她看看曉生寒，發現他其實在忍笑。
好在通靈訣中萬愧野恰好道：“大家都到了，主君你們什麽時候過來？”
“馬上，”倪蒼壁回答，“如果須覓安從現在開始閉嘴的話。”
須覓安：“……”
這是破天荒的一次，霧雲殿衆仙在凡間聚集，仙君們既然降臨俗世，便索性抛開那些天道束約，擁擠在一堂，圍着爐火烤起鹿肉來。
——唯一不是仙的雲曉對此大為震撼，他所見過的仙君，當初的倪蒼壁和曉生寒都是高不可攀，後來的萬愧野也是仙風道骨，怎麽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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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蒼壁半坐半倚在座中，手握一壇酒，而曉生寒正附耳過去聽着她說話，一眼瞥見呆呆的小黃鼬精，倪蒼壁勾唇，“雲曉，”她招手，“過來。”
雲曉一愣，不安地看向了萬愧野。
萬愧野在他背上輕拍了一下，示意他過去。
曉生寒于是給這小黃鼬精讓了位置。
不過年餘，他已有十分明顯的變化，脫去了那滿身稚氣和見誰都免不了的懼意，眉目間則充盈了純潔的靈氣，連身量都長高了不少，有些青年人的樣子了。
倪蒼壁擡手至他眉心，輕輕翻動五指，眨眼間，雲曉天靈上便漾出明亮的光芒。
“不錯，這一年多進步不少，看來不曾荒廢。”她微笑道。
雲曉臉上露出腼腆的笑意，轉過臉，仿佛邀賞般看向萬愧野。
萬愧野也笑，道：“主君可不要這麽誇他，小孩子，馬上就要管不住了。”
千肆汝正在教寧秋折和烈行澄穿肉，手法娴熟得不得了，聞言慢條斯理道：“師兄，孩子該誇就要誇的。”
梅子俞附和：“就是。”然後也朝雲曉招手，“過來，小雲曉。”
雲曉這次沒去看萬愧野征求同意，直接就過去了，梅子俞笑眯眯地虛空捏訣，掌中出現一顆半透明的圓珠，她口中輕喝“入”，那珠子就消失在了雲曉的肩頭。
萬愧野走了過去，“你給他這個幹什麽？太浪費了。”
“不浪費不浪費，”梅子俞摸摸雲曉的頭，“這是避雨珠，你以後修煉，就不用怕因雨耽擱了。”
雲曉高興極了，“謝謝子俞仙君！”
他返回萬愧野身邊，沖他不住地樂。
——旁觀的曉生寒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明明是他，和主君，救下的小妖，現在正牌恩公都要靠邊稍稍，小雲曉的眼裏反倒只有愧野師兄了，真是，豈有此理。
“生寒啊，”倪蒼壁在通靈訣中拖長了音，“哪怕吃你師兄的醋，也太明顯了。”
她是說給他一個人聽的，這大庭廣衆間，兩人一坐一站挨得那麽近，她卻故意要這麽說話。
“有師兄照顧，自然比我照顧得更好。”曉生寒想了半天說了句。
倪蒼壁哼笑：“那是，畢竟你要是還得照顧他，我恐怕也要吃醋了。”
曉生寒一個激靈，耳朵立刻熱了。
千肆汝慧眼如炬，也不穿肉了，扔下竹簽，擦了手後抱臂晃到倪蒼壁身邊，“主君啊，今天大家都在，你想不想開壇說書，給我們說說故事？凡間人家，大家族的長輩每逢合家團聚，吃吃喝喝的時候，都是會給小輩們說故事的。”
她這話一說，大家的視線都投了過來。
倪蒼壁看她，“也不是不行，”她端坐起來，“那我，就給你們說一個。”
衆人暫頓一瞬，然後飛速四散，各去尋椅凳找位置。
倪蒼壁：“那個，酒肉那些，麻煩給我備好。”
寧秋折：“好嘞！”
倪蒼壁：“我還想喝茶。”
烈行澄殷勤遞上：“主君。”
倪蒼壁：“不喝熱的。”
曉生寒在旁送上一盞稍涼的，倪蒼壁看他一眼，收回眼神，清了清嗓子：“好了，你們都坐好，一會兒有錢的出錢，沒錢的要命。”
·
有些真正發生的事，如今談起來卻格外像奇事怪談，若是換一個人說的話，必然能跌宕起伏、驚疑不斷，但說書人偏偏是倪蒼壁，于是情況就變成了……
“不對啊，主君，據書中記載，悟天魔是在誕生之初就不費吹灰之力地将魔族夷平，然後取群魔之力于己身，這裏頭沒提過你剛才說的魔族首領的事啊？”
須覓安第不知多少次打斷倪蒼壁四平八穩的講述，提出自己的疑惑。
倪蒼壁面上不動聲色，拳頭捏緊了。
“你說的是靈文仙殿中的那本出自地仙之手的《悟天之亂》？”
須覓安：“是啊，那本是記錄當年大亂最詳細，最精彩的了，靈文仙殿的正統史冊說得就太過簡潔，難道地仙會杜撰或是有意回避魔王嗎？”
倪蒼壁幹笑：“你說得對，他不會杜撰，也可能是我這個活了三百年多年的當年大亂的親歷者，記錯了。”
須覓安脊背冒汗，忙擡手表示我錯了錯了。
倪蒼壁正色道：“魔族雖然至今未有修煉飛升者，但他們也是六界一員，當初魔王也曾率全族合力抵抗，雖則失敗，其行可表，地仙未提魔族，大概是因為悟天魔是在吞噬群魔之後才爆發出強大的力量，引起仙界關注。”
大家顯然都知這後半句是倪蒼壁不願輕易指責地仙才說的話，便配合地說‘原來如此’。
陸九畹問：“那魔族的人之後都去了哪裏？”
“歸冥界入輪回，也就永遠消失了。”萬愧野說，他身邊的雲曉聽得雲裏霧裏又如癡如醉，整個人都懵懵的。
大家忽然都有些沉默。
不僅是魔族，神，仙，人，妖，那個時候有無數生靈就這樣輕飄飄地湮滅，整個六界都在大亂後艱難重整旗鼓，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劫後餘生。
倪蒼壁環視衆人，道：“幹什麽？幹什麽呢這是？我到底說還是不說了？”
千肆汝連忙一笑，“好好好，你繼續。”
沒了須覓安的搗亂，進展就快多了，大家也安靜聽着，一直說到最後花神君與鬼神君降臨，率衆仙與悟天魔殊死一戰時，才發出不斷絕的驚詫之聲。
“神君之力，當真深不可測，但即便如此，鬼神君到最後還是……”梅子俞小聲說。
千肆汝看向倪蒼壁，道：“鬼仙君帶着鬼神神格入了輪回，月仙君帶着一半的鬼仙仙格入了輪回，那他們就應該像劍仙君一樣，可是劍仙君都轉了兩世了，為什麽至今冥界都沒有發現他們呢？還有，鬼神君為了救鬼仙君引渡了神格，那他沒有了神格，會像失去仙格的仙君一樣，徹底成為一個凡人嗎？”
倪蒼壁輕輕呼出一口氣。
“不知道，”她道，“誰也不知道鬼神君會怎麽樣，花神君不知道，尋泉更不知道，至于鬼仙和當初的月仙，”她稍頓，“不知道。”
這三字仿佛說盡無聲的控訴，在場都是得道仙君，算是無所不能，可眼下，卻也能空嘆一句，不知道。
不過倪蒼壁又看看大家，淺淺一笑：“算了，不過就是等着罷了，過去的事再如何，也都過去了，我今日提起往事，并沒有多少悲傷，當然了，你們還是可以崇拜我。”
四下皆笑。
曉生寒在她近旁，目光充滿愛意地看着她，倒是完全想不起來避諱了。
萬愧野到底是大師兄，此時此境，便站出來，發話道：“不但崇拜，将來無論再有何事，我等都會與主君齊力同行。”
他既如此，其他人忙都正色，應道：“願與主君齊力同行！”
倪蒼壁最怕此等場面，忍不住笑起來，“行行行，好了好了，快坐下吧。”
她一高興，揮起袖子就是每人一千功德，方才還嚴肅表決心的衆仙瞬間嘩然，須覓安率先道：“謝謝主君！”
陸九畹緊随其後：“謝謝主君！我要去把正殿掃得一塵不染！”
千肆汝：“我要去把主君靈樹修剪得金光閃閃！”
梅子俞：“師姐我和你一起！”
萬愧野看着雲曉頭頂冒出的奇妙煙霧，道：“主君，這……”
原來連這小孩子都順帶得了一千功德，倪蒼壁：“哦，我忘了，沒事，留着吧。”
雲曉：“謝謝主君！我要……我要……”
他想不出來能為倪蒼壁做什麽，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萬愧野。
萬愧野一派長輩架子：“你只需勤加修煉，不要辜負主君和生寒救你的情義。”
倪蒼壁聽不下去了：“行了行了，我和生寒可什麽也沒說。”
曉生寒笑了笑，當真什麽也不說。
他感覺無比暢快，無比放松，看着倪蒼壁笑，聽着她說話，就能給他足夠足夠的快樂。
月仙殿挂着的棘手的鹿夢仙牌，凡間那些他只可旁觀的悲歡離合，還有百年來無數人的遺憾和久候，都好像不再那麽令人無奈。
天道萬千，他再也沒有任何不滿意，沒有任何別的想要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