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肩胛骨

肩胛骨

“什麽?原來你們早就認識了。”

區詩雨頗為驚訝地說道,連手中夾菜的筷子都停下了。

阮畫眼神躲閃着,不敢看坐在對面的池樾,溫吞說道:“不是早就認識,就下雪那天……”

邢燃的腦袋在此時轉得倒是格外快,他回憶着說:“下雪那天?不就是池樾剛轉學來的那天嗎?”

“……他幫了我。”阮畫只好說道。說完低頭似專心扒拉自己碗中的飯,在心裏吐槽這兩人,真是一個賽一個的大聰明。

阮畫不是很想說,她在教學樓門前摔倒的事情。

區詩雨八卦之魂熊熊燃燒,雖然當着池樾和邢燃的面,沒有再多和阮畫說一句,但是側眸瞥她的時候,眼中閃爍着晶亮的審問目光。

兩個人天天在一起,阮畫馬上就懂了區詩雨眼神中的含義,“有什麽故事是人家知道,自己姐妹不知道的?”

由始至終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池樾,薄唇微啓輕笑聲說:“不算是幫忙,随手之勞。”說話的時候,清澈冷寂的眼眸望向阮畫一瞬。

阮畫感覺自己的心跳,驟然漏跳半拍。人聲嘈雜的學校食堂裏,有無法言表的東西如潮水般悄然蔓延。

“他倆在打啞謎。”邢燃對區詩雨犀利點評道。

區詩雨裝作非常失望地搖了搖頭。

阮畫一時之間略微感到局促不安。

池樾可能是看出來她不想分享摔倒的事情,所以見她沒有開口,便也沒有說出來。可是讓邢燃和區詩雨這麽一搞,好像她和池樾之間有些暧昧。

在有可能讓池樾因為被誤解而心生不适,和自己被迫要揭露丢臉的事情,從而被好友嘲笑,這兩者之間,阮畫還是選擇了後者。

“就是……下雪那天,我在教學樓門口摔了一跤,池樾看見拉了我一把。”

阮畫語氣有些沮喪,嘴角向下耷拉着,連肩膀都無意地塌了下來。

同桌另外三個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邢燃驚訝,區詩雨遲疑,池樾平靜。

邢燃:“我怎麽一點沒聽說?”

區詩雨:“畫,你怎麽又摔了?”

阮畫和熟人相處比較跳脫,在校園裏經常和區詩雨邊跑邊鬧,有兩次會不小心摔跤。

還有像是今天中午,說着話沒坐穩,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阮畫太忙了,想捂住區詩雨的嘴,又瞪了邢燃一眼,還不忘餘光觀察一下池樾的表情。

區詩雨做了一個膠帶封嘴的動作,邢燃收斂起神色幹飯,池樾的臉龐沒有明顯的變化,不過唇角微勾了幾分弧度。

池樾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其實他原本就長得好看。

詩雨之前說的并不誇張,他長得特別好看,站在人群中那處便是人群的中心。

你不經意地擡眸并非第一眼就會看見他,可是如果眸光看到了他,目光便再也移不開。

阮畫的顧慮瞬間消散,心情也見晴了不少。

就因為池樾唇邊那抹若有似無的淡然笑靥。

阮畫明确地意識到自己喜歡池樾。

随後腦海中馬上跑出來一個念頭:一定要藏好這個秘密,誰都不能發現它。

“什麽叫我又摔了……”阮畫裝糊塗有心想含混過去,又側頭對區詩雨說道。“待會回班別和張鵬說,他知道了非得把我摔在樓門口的事,傳的全班都知道。”

區詩雨拍了拍阮畫白嫩的臉蛋說:“放心吧,真姐妹守口如瓶。”

邢燃在對面“嘁”了聲,阮畫和區詩雨習以為常地忽視他。

學校食堂回教學樓,中途要經過學校禮堂報告廳和實驗樓,要走過一條長長的直路。

路旁種着一年四季常綠的天竺桂和香樟,樹旁還有依稀可見未融化掉的積雪。

前幾天下過一場雪,而且這兩天也不見太陽,樹幹浸過水汽後還沒有緩過來,濕漉漉的黑烏色,像是在水中浸透過的毛筆杆,豎直地懸挂在筆架上。

邢燃總是喜歡招惹區詩雨,她越不愛聽什麽非要說什麽,惹得她追着打他。

兩個人一追一逃,像是在一排巨大的毛筆杆中穿梭奔跑。

原本池樾和邢燃兩個男生長得高,步子邁得大走在前面,阮畫和區詩雨跟在後面。現在他倆這麽一跑遠,原地就剩下阮畫和池樾。

阮畫暗暗責怪區詩雨,為什麽要去追邢燃,撇下她自己跟在池樾身後。

她,緊張啊。

不知道是該和池樾主動搭話,還是就這樣像是尾随一樣,跟在他身後。

阮畫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

思想鬥争了兩秒,放棄和池樾主動搭話這個選擇。

萬一池樾不喜歡走路和人講話,嫌棄她在旁邊聒噪呢,她還是閉嘴吧。

正半低着頭思考,突然眼前的光線幽暗了些,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額頭已經徑直地撞上了前面男生瘦削凸挺的肩胛骨上。

阮畫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吃痛地摸着自己的額頭。

池樾的肩胛骨能撞死人。

阮畫當時想。

“……你沒事吧?”清潤低越的男聲在耳畔響起。

我當然有事,快要痛死了。

阮畫使勁地搖頭:“沒事沒事……”

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沒事,一點都不痛,她還将撫着額頭的手放了下去。

池樾的視線落在阮畫的額頭上,原來白皙的額頭此時有一小塊泛紅的地方,像冰種白玉表面被人粗心地抹了截紅墨。

“你額頭紅了。”

阮畫聞言“啊”了一聲,又擡手揉了揉額頭,口中說道:“沒事,是我揉的。”

果然額間的泛紅處更紅了。

池樾被阮畫的舉動弄得哭笑不得,感覺這個女孩有些馬虎大條。

“先不要用手揉了。”

“哦,好……”

乖乖放下了手。

池樾好像有意放慢步子,阮畫感覺。

因為他們現在并排一起走,不再像之前一前一後走着。

走了幾步,身旁池樾說道:“剛才,對不起。”

阮畫怔了怔,反應過來他是為她撞了他道歉。

阮畫忙擺手說道:“沒有沒有,應該是我說對不起,我在低頭思考……事情。”

“什麽事情?”

阮畫沒有想到池樾會多問這麽一句,自然不能告訴他實話,但又要立刻回答,便腦子裏情急之下想起什麽就胡謅什麽話。

“我在想……我最近看的一本書中的情節。”

她最終決定扯到最近看過的書上。

這次,池樾好像一時也沒有跟上阮畫天馬行空的思緒,他面露輕微的疑色。

阮畫想起昨天看過的書裏的一個情節,随口說道:“是沈從文的《三三》。我在想為什麽三三有段時間刻意不去總房家送雞蛋?”

還好,昨天看了沈從文的書,現在能用來答非所問。

池樾清俊的臉上疑色更濃,沈從文這個名字知道,但沒看過《三三》。

不過他不像看上去那麽清冷神秘,也并非惜字如金的性格。

他問阮畫:“那你想明白了嗎?”

阮畫又是一愣,神情自然地撒謊:“不明白,但沒有關系,不是什麽事情都一定要想明白的。”

當然想明白了,多簡單的事情啊。

三三她喜歡那個住在總房家養病的白臉少爺呗。

心裏偷偷喜歡他,可是見到他又會緊張和害羞,所以雖然一直惦記着,但不敢去和他見面說話。

池樾輕笑聲,極輕極輕。

阮畫第一次聽見他笑聲,幹淨空靈又清越缥缈,似山霧,似玉鳴。

“有趣。”池樾說。

阮畫神思一頓,不能準确理解這個“有趣”,到底是在指什麽。

很想問池樾,卻又心生膽怯,不敢多問一句。

于是阮畫扯到另外的問題上了。

“你剛剛怎麽突然停下不走了?”

池樾:“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阮畫轉過身,仰頭看向池樾。

她以為池樾是看見沿途不同的樓,想要熟悉學校環境。

沉默,再度在兩人之間拉開。

只過了一秒,但在阮畫的感知中,好像過去了半天。

池樾:“你是怕我嗎?”

阮畫不明就裏:“啊?”

“我想問,你是害怕我嗎?”池樾中譯中重新說道。

阮畫還是傻愣愣的,眉心蹙到一起。

池樾淺笑:“你一直走在後面。”

阮畫這才明白,池樾是說邢燃和區詩雨已經跑遠了,這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她一直跟在他身後默默不講話,是不是因為害怕他。

“當然不是。”阮畫說的幹脆利落。

是因為,我好像有一點……喜歡你啦。

一點,只有一點。

池樾:“現在我知道了。”

阮畫烏黑明亮的眼珠轉了一圈,像是在思考這句話。

池樾再淺笑:“因為你在想三三為什麽不去送雞蛋。”

阮畫回過身,點頭:“對的對的。”

後背感覺冒了一層薄汗。

說話間,教學樓已經到了,區詩雨和邢燃在門口等他們。

局促緊張又專注快樂的時光,總是很快就會結束。

阮畫心不在焉地寫着單詞抽測卷,腦海中一直不停地浮現從食堂回來的路上,池樾說的那句“有趣”。

他所說的“有趣”,是指她前面說的那句話,還是《三三》這個故事,亦或是她阮畫這個人。

每次浮現想起來,阮畫都會告訴自己,第一個想法是正确答案,第二個是可能答案,第三個想法是自作多情。

暗戀的人總是小心翼翼地唯恐行錯,又會自作多情地浮想聯翩。

人家一個随意至極的偶然對視,暗戀者心中已經在想如果戀愛的過程中吵架了,應該如何應對。

下課鈴聲奏響,交了單詞試卷,阮畫疲倦地趴在桌子上。

整整一節自習課,大腦就沒有停下來過,能不疲憊嗎?

區詩雨見好友像是沒了半條命,起身走過來“慰問”。

“小畫子,這才第一節晚自習,後面還有兩節,你這就倒下了?”

阮畫長長地嘆了口氣,正要回答區詩雨的話,聽到教室門口傳來一道高亢的男聲,張鵬喊的。

“區詩雨,有人找。”

“誰啊?”區詩雨回喊。

“邢燃。”

邢燃經常來她們班找區詩雨,這不是什麽稀奇事。

阮畫重新慢悠悠地閉上了眼睛,還扣上外面棉服的帽子,打算讓聰明的腦袋好好歇一歇。

可能是中午午睡的時候,趴在桌子上沒睡着,到了眼下困意襲來,意識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阮畫依稀聽見桌子上有響聲,聲音不怎麽大。半夢半醒之間,她也就沒有睜開眼。然後感覺一只冰涼的手探進了她的帽子裏,落在了她溫暖的臉頰上。

“啊——”

阮畫陡然起身坐直了身體,委屈抗議地喊道。帽子也随着身形的移動緩緩落在腦後。

除了區詩雨和錢菲琳兩人,絕對不會有第三人能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情。

睜開眼睛,看見區詩雨的臉出現視野中,綻放着大大的笑容。

阮畫憤怒地站起身,伸手就要掐區詩雨的臉蛋。

“打住,打住,小畫子。”

區詩雨擡手攔住阮畫的兩只胳膊。

阮畫炸毛地說道:“你休想,我一定要‘報複’回來!”

區詩雨急忙說道:“我有正事要說,正事,正事……”

“我才不信。”阮畫不停手。

區詩雨指了指桌子說道:“你看這是什麽?”

阮畫順着她的手指看見一個課桌角上,有個紅色小瓶子。

“這是什麽?”阮畫不解,拿起來看。

紅色瓶身上面寫着“雲南白藥保險液”,用來冷敷鎮痛。

腦袋裏劃過一絲漸明的念頭。

“池樾給你的。”區詩雨神秘兮兮地說。

真的是他。

阮畫:“他剛剛來我們班門口了?”

區詩雨:“對啊,和邢燃一起,喊我出去幫你拿的。”

阮畫下意識眼睛飄向教室門口。

“人已經走了。”區詩雨說。

阮畫忍住失落的神情,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十分平淡,應道:“哦。”

“我說你額頭好像稍微有點紅,以為是你自己撓的。”區詩雨邊端詳着紅瓶氣霧劑邊說。

阮畫還沒回答,見她眉飛色舞地問道:“老實交代,我不在,你們倆在後面偷摸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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