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壞天氣

壞天氣

阮畫和區詩雨兩個人在很多地方很像,比如每天都要在空間發當日動态,分享自己的日常瑣事。

同班的張鵬更是,每天要發兩三條說說,好似直播分享自己的生活。

阮畫幾次忍住想屏蔽他的沖動。

邢燃也經常發說說,大多是說趣事和游戲,或是吐槽學校。

池樾卻從來不發空間動态。

阮畫想要借此稍以窺探他的假期生活,都不能實現。

上午阮畫剛分享了一條說說,去家旁邊的公園曬太陽,拍了一張狗狗在草地上追自己尾巴,配文說:

美好的一天從早上開始!

下午天暗了下來,天氣預告說明天南錫可能會迎來今冬第二次降雪。

阮畫拿手機拍下卧室書桌外的天空,情不自禁又想要發新說說。

之所以這麽頻繁發說說,不是因為真的想要分享自己的生活。

而是因為列表裏有喜歡的人在。

已經編輯好了卻又不禁退縮,阮畫想起自己每天看張鵬發的說說時的感受。

擔心池樾看見她每天在空間絮絮叨叨,感覺她過于聒噪。

最後這條說說還是沒有發表。

心中沒由來一場失落,阮畫沒有再繼續看書,将胳膊肘抵在書脊中間,單手托腮望着窗戶外陰灰下來的天空。

腦海中忍不住又想起池樾。

想起期末考試那天,他站在室外走廊回頭望她的那一眼。

彼此錯身像是電影中的慢鏡頭,時間在那一刻過得急促,但又有莫名被拉長的婆娑感。

緊接着後面的那場物理考試,阮畫每次想要認真審題的時候,在走廊上的那一幕,總是會倏地跑進腦海中揮之不散。

當然了,就算是認真審題,她也不會做那些難題。

平常充滿着痛苦的物理考試,這次反而全程填滿着甜蜜。

雖然阮畫知道這甜蜜裹着毒,是要以極為糟糕的考試成績作為代價。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地想池樾。

當下也是。

從遇見池樾的初次見面開始,到放寒假前見他背着單肩包離開學校,一幀幀像是過影片一般。

他的一笑一颦,像蘸着蜂蜜的千層酥。

千層酥是她最喜歡吃的糕點。

阮畫收回思緒,也擡起手臂準備接着看書。和父母關系有所緩和,但是依然還是存在隔閡。

寒假在家除了吃飯,很少出房間。

《百年孤獨》對于這個年齡的她來說,持續看下去并不容易,這一個周總是看看停停,所以才看到了不到三十頁。

“她也在為沒有回應的愛情而飽受折磨。她把自己關在浴室裏,寫下一封封狂熱的信,以擺脫沒有希望的激情帶來的折磨,然後把信深藏在衣箱內。烏\\爾蘇拉……撬開衣箱,便發現了用玫瑰色絲帶系好的信,信內塞滿新鮮的百合花瓣,信上淚痕未幹,封封都寫給皮埃特羅·克雷斯皮,但從未寄出……”

阮畫看到這裏心裏一緊,腦海中浮現坐在浴室邊的少女,流淚邊寫求愛情書的畫面。她第一次在這本書中,找到心電相通的過電感。

明明前面麗貝卡喜歡上皮埃特羅,那段偷忍耐着着心愛之人離去痛苦,所描寫的感受似乎更為細致可感。

可是阮畫看到麗貝卡那裏,只覺得是站在上帝視角看別人的暗戀。

阿瑪蘭妲這裏卻是令她想起了自己,她之前其實更喜歡麗貝卡的。

“愛情是瘟疫!”

書中何塞·阿爾卡蒂奧對着兒子咆哮着,可是阮畫的情緒還在剛前面的阿瑪蘭妲那裏,覺得這句話也是在說阿瑪蘭妲,當然還有麗貝卡。

還有正在看書的她。

愛情是瘟疫。

阮畫從這裏開始真正全身心地融入這本書中,看書的速度非常之快,忘卻了外在的時間、天氣和味道。

她暫時将現實世界中的自己關閉,只身跳入浩瀚微渺的書中世界。

這才是她看書時的正常狀态。

“阿瑪蘭妲趁着這混亂找到一個機會向皮埃特羅·克雷斯皮表白自己的愛情,後者幾個星期前剛與麗貝卡正式定下婚約……他覺得阿瑪蘭妲不過是個任性的小姑娘,沒有把她的話當真。”

他覺得她只是個任性的小姑娘。

沒有把她的話當真。

阮畫耐着心髒抽抽的陣痛,繼續埋頭讀下去。

她已經偏愛般的站在阿瑪蘭妲這邊,越來越多地找到她身上自己的影子。

書在過年以前早早看完。

除夕那天阮畫守到零點,特別想立即給池樾發拜年祝福。

可是自己也知道好像有些過于明顯,最後只能徒勞無功地睡去。

等到第二天上午十點多,給關系比較好的同學發送了祝福以後,才戰戰兢兢地給池樾發去了祝福。

池樾,不僅排在區詩雨的後面,甚至還排在了邢燃的後面。

我不會畫畫:新年快樂!祝今年事事遂宜,未來前途山高水闊!

阮畫原本網名叫【拜托,我不會畫畫】,之前沒覺得名字長,和池樾聊天看見他的網名只有一個字,便怎麽看怎麽覺得自己的網名過長,最後終究還是改了。

她給旁人都發些每年說倦了的那幾個祝福語,什麽“萬事如意”“心想事成”“夢想成真”“前程似錦”“蒸蒸日上”。

只有給池樾的祝福,是她絞盡腦汁自己想出來的。

池樾是在下午三點回複的。

樾:謝謝你,阮畫。祝你新年快樂,日日舒心!

日日舒心!

謝謝你,阮畫。

阮畫的嘴角再也落不下來了。

阮母自由出入她的房間,阮畫不敢像阿瑪蘭妲那樣一封封寫着熾熱的表白信。因為她寫的表白信的結局,只能是被母親翻到。

如果被她翻到,家中一定又是“腥風血雨”的局面。

思考片刻,阮畫拿起一支筆,撸起毛衣衣袖,在小手臂白皙光潔的肌膚上一字字寫着:日日舒心。

寫完以後,身形歡快地撲倒在床上,陷在柔軟的棉被裏。望着手臂上的字,幸福地快要眩暈過去,她癡癡地傻笑着,笑出了聲音。

愛情是瘟疫!

何塞·阿爾蒂奧說得沒錯。

過完元宵寒假便迎來尾聲,區詩雨打電話說開學的事時,欲哭無淚地哀嚎着說,為什麽假期過得這麽快啊,一眨眼就又要回到地獄。

阮畫嘴上應和着好友,心裏卻在想,終于!終于可以開學了。

終于可以見到池樾了!

她每一天都在盼望着快點開學,尤其是春節以後,簡直是度日如年。

這大概是長這麽大,阮畫過的心情最潦草的一個年。

思念像烈火,燒灼了跳動的心髒。

只是……開學第二天,阮畫就迎來了一個打擊。

上午物理随堂檢測,阮畫又錯了。

下午,老班打電話找阮母到學校,要單獨給阮畫開家長會,參加的人員還有物理楊老師。

準确一點說,這場她個人的家長會,是楊老師主動提出來。

楊老師和阮母站在辦公室外面的走廊上,聊阮畫的學習情況。

而她低着頭,像是一個犯了什麽大罪的罪犯,時不時還要迎接一眼母親那似冷刀的眼風。

阮畫想,千萬不要遇到池樾。

腿已經站麻了,楊老師和阮母還沒有說完。

望着她倆一個中跟筒靴,一個矮跟皮鞋,阮畫不禁沉思:她們站得不累嗎?

她穿板鞋都累,她們穿高跟鞋不累。

楊老師最後做收尾性發言:“其實,畫畫這孩子頭腦很聰明,就是還沒有緊迫的學習意識,不知道書是給誰讀的,還沒算明白題是給誰做的……”

接着交待了一些對阮畫格外安排,比如每周會單獨給她兩套基礎卷,一定要在周五下午以前給交給她,希望阮母幫忙監督,試卷分數也要問清楚。

阮畫默默在心裏嘆了口氣,肩膀上像壘起了兩座試卷山。

阮母的臉上堆着尊重感激的笑容,嘴中說着:“好的,楊老師,您放心,我一定每天提醒她,讓您費心了……”

單獨家長會開完以後,走廊裏只剩下阮畫和阮母。

阮母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瞪着女兒說道:“你跟我來。”

兩個人走到側面小樓梯上下兩層之間,這裏算是一個視野死角,由于樓梯狹窄,只有上下樓的人才能看到角落的情況。

“……我和你爸拿錢供你讀書,是讓你來糟蹋錢嗎?”阮母有意壓低聲音,低聲咬牙生氣地說道。“你這麽學習,還上什麽學。你到底要不要臉?你自己不要臉,還要家長來陪着你一起丢臉,是不是?”

不好好學習,就是不要臉。

多麽“有道理”的一句話。

阮畫從鼻腔中冷哼聲,偏頭視線看向一邊。

“我發現你現在是油鹽不進……”

忽然感覺額頭被狠狠戳抵了一下,左邊額頭微微發痛,阮母不滿她頑固不化的叛逆舉動,像小時候一樣戳她的頭。

不出所料,下一秒就是擰耳朵了。

阮畫正要側身躲過,眸光一飄看見下面樓梯一角露出的清俊身影。

她心下一沉。

“媽……”阮畫下意識求饒道。

可是阮母的手已經又伸了過來。

池樾似是輕咳了兩聲:“咳咳……”

他的反應極快。母女二人堵在樓梯轉角,他想要上樓只能側身,也無法漠然下樓。

他和阮畫認識,更不能出聲說話,否則當事人只能更加尴尬。

阮母也聽見了,于是止住手。

阮畫眼眶中瞬間蓄滿了眼淚,她偏開視線刻意躲過不看池樾。

老天就是一個殘忍的劊子手,讓她最醜陋黑暗的一面,全然暴露在喜歡的男生面前。

她像是一個瀕臨溺亡的人。

索性放棄倉促呼吸掙紮,坦然接受溺死的命運。

不斷心理暗示自己:死就死了吧。

下午放學吃晚飯的時候,阮畫沒有去食堂,她一點胃口都沒有。區詩雨也沒不在學校,放學回家了。她徑直拿着《百年孤獨》上了教學樓的天臺避難。

阮畫腦袋空空什麽都沒有想,她不敢回想下午樓梯轉角發生的那一幕。每次思緒飄到那裏,阮畫就強迫自己不要再想。

她害怕,她再也不想見池樾了。她在他面前擡不頭。

她覺得自己丢盡了臉。

池樾他像是一塊完美無瑕的玉,而她是陰濕水渠裏一顆長着青苔的石子。

一個配得上世間所有的美好詞彙,一個找不到美好詞彙來形容。

他越是美好,她越是難過,難過自己的絕無可能。

眼淚決堤了似的,将臉頰打濕,将膝蓋那塊的校服打濕。

阮畫坐在地上,環抱着膝蓋,望着西邊的暖陽落霞,靈魂被抽空般流淚。

天臺上的風很冷,阮畫卻覺得正好。

驀地聽見腳步聲,阮畫忙低頭在衣袖上胡亂抹了一把臉,側頭看向右側。

池樾已經快要走到她身旁。

阮畫見是他,急忙扭頭看向另一邊。

“池樾,你不要過來……”

“求求你……”

後一句聲音很輕,輕到仿佛是在呢喃自語。

但是,池樾聽到了。

他腳步陡然停頓。

心口劃過一道陌生奇怪的感覺。

像是不小心被葎草割到手,刺刺的微痛後,越是在意那個小小傷口,越是感覺痛得厲害,燒灼到心裏的那種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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