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方錦帕
一方錦帕
風吹望京,金碧樓臺處處相倚,作為衛朝都城,望京自然靡麗甲于天下。
望京城內人流如織,一路寶馬雕車,竿旗穿市。攤販吆喝聲不絕于耳,酒樓茶館人聲鼎沸,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人群,或結伴游玩、或四五成群,無不臉上挂着歡喜雀躍的神情。
處處和樂融融,熱鬧歡慶。
卻是誰也想不到今天龍江上發生了何種混亂,城裏某處又多了幾具屍體。更不會有人知道,這座一等繁華城池的底下又湧動着多少不為人知的危險暗流。
因着今兒個端午,不少酒樓茶館也借着這個噱頭,想盡了層出不窮的法子來吸引顧客。
這不萬寶樓就出了個金棕子的活動,第一個連續吃掉九十九個蓮蓉蜜棗粽子的人,可以獲得一個純金打造的小粽子。
若是普通俗金之物或許還吸引不了這麽多人,偏偏那小金棕子可是請了匠造大師林百手打的,不說黃金幾何,就是其藝術收藏價值也不低了。
現下萬寶樓前人山人海,有比賽吃粽子的,當然也有那圍觀看別人吃粽子的,一時熱鬧紛紛。
這萬寶樓地理位置選的好,位處長春路東南角。平日裏生意也是極好的,樓內分大堂、各樓雅間,方便客人不同的選擇,望京不少勳貴世家都喜歡來這銷金。
頂樓各個房間的窗戶更是可以直接看到各方位望京城的景色。
只是,一直聽說這頂樓是從不開放的。
然,而今這據說從不開放的頂樓,一間裝潢華貴不俗的雅間,正端坐着一個身穿翠藍魚紋錦衣的少年。他靠窗而坐,垂眸看着樓下街道上一輛漸行漸遠的馬車。
下一秒,房間陡然出現第二個人。
這人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只漏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平靜無波如一潭死水,仿佛任何事都不能令這潭深水起一絲漣漪。
衣服跟之前的灰衣人有所不同,他的灰衣胸口和下擺都用銀線繡着一只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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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毫無所動,甚至頭都沒擡一下,看着窗外問道:“查出來了?”
灰衣人道:“是雲金的人。”
少年勾起嘴角道:“武定侯真是膽子不小,敢和雲金狼狽為奸。我是該誇他勇猛無謂呢?還是該說他不知死活呢。”
那灰衣人道:“那薛小姐瞧着嬌嬌柔柔的,看不出來竟心性如此堅定,我回來可聽銀隼三部的兄弟說了,那雲金的人可是沒對她手軟。”
“若是男人也就罷了,挨幾下打不算什麽,這千金小姐竟然也能忍得住。”
“……那就讓那些人十倍百倍來償還。”
少年繼續看着窗外道:“武定侯和雲金那邊的人既然這麽好奇我的身份,那就給他們點線索。我要讓他們知道,有些秘密只有死人才配知道。”
灰衣人颔首應是。
房間內一片靜默。
少年呷了口茶,道:“從二部一隊調三個人出來,我要他們暗中保護薛姮,我不希望今天的事再次發生。”
灰衣人有一瞬間的愣怔,僅露出的那雙眼滿是驚訝,下一秒又恢複成一潭死水的平靜目光。
但還是忍不住問道:“二部一隊…會不會太大材小用了?那些人就是……”
少年猛然回頭,目光冰冷的看向灰衣人道:“秋寒,注意你的身份。”
被叫做秋寒的男子,立馬跪下道:“是屬下僭越了。”
秋寒知道主子是很少會這樣動怒的。
先前送給那薛小姐的守月也不過是八隊挑上來的,算不得什麽稀奇,但二部一隊卻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精英。他自己就是二部出身,幹了一年升上來的。
他們這些人莫說保護一個薛小姐了,就是去保護個皇子、公主什麽的,也綽綽有餘。現下主子卻一調就是調了三個出來,全部去保護那個薛小姐。
這叫他如何不驚訝?因此剛剛才會忍不住出言詢問。
少年沒有在說話,揮了揮手。
秋寒低頭默然消失在了房間裏,就像他從沒出現過一樣。
窗外,天色漸晚,太陽收斂了光芒,不再像午時那般烈烈如火,變得溫和輕柔。霞光傾斜,街道上已經看不見那輛馬車的車影。
而薛姮坐在獨自回程的馬車上,亦有些恍然。
荷冬、荷夏和守月三人均有不同程度的傷勢,只能放在後面的馬車上單獨運送。荷冬和荷夏還好,雖然傷的不清,那兩人也幾乎下的死手。
所幸大夫說沒有傷及內裏,好好養着,不吝啬補藥也是很快就可以恢複的。
那守月卻是實打實的重傷,一度昏迷不醒,高燒不退。
她從陸晏口中得知,守月跳湖後,一直被那個粉衣女子追殺,守月雖然成功反殺了對方,放出信號。但她本就受傷又憋着氣和那人纏鬥,加上這湖水裏泡的太久,傷口惡化發炎,真真的不殘也要半條命。
不過也是運氣好,陸晏的人發現及時、救治及時,一切都在可以挽回範圍之內。
三個人都是好好将養就能恢複的。
薛姮微微側了側身子靠在車壁,她愧疚的同時也松了口氣。
馬車一路順風平安的駛向了國公府。
薛姮甫一下車就見到了守在門口的薛川穹。是了,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她差點忘了還有哥哥在等她。
薛川穹沖上來一看,就發現薛姮的衣服好像不對。他明明記得今兒個出門時妹妹大約穿了件碧色的衣服,先下卻變成了一件翠綠色的。
當下急聲道:“月娥,你的衣服?你是不是……你…”
薛姮忙道:“沒有的,哥哥。只是和那些人争執的時候我衣服髒了,才在外面又新換了一身。”
陸晏送她之前,跟她商量過回去之後的說詞。只說薛姮是不小心誤撞了別人的船只,那人想訛錢不夠,還出手打傷薛姮,恰逢陸晏游船經過,解救了薛姮。
至于甲板的劃痕和船艙的淩亂就是雙方争執的時候造成的。
薛川穹滿心狐疑,先是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的看了又看,見薛姮雖然衣服不對,可神色坦然,便相信她是真的無事。
剛想松一口氣,又看到薛姮雖然衣着整潔,但臉頰卻有些紅腫,立馬又心疼道:“月娥,你的臉…怎麽回事…是不是那些人打傷的…?”
他愧疚道:“月娥,對不起!都是哥哥不好…哥哥應該跟着你……哥哥對不起你。”
薛姮一愣,衣服可以重換,頭發也可以再梳,但臉頰上的紅腫卻是沒那麽容易消掉的。
摸了摸臉頰道:“沒關系的哥哥,月娥已經不疼了。”薛姮摟着薛川穹手臂,笑道:“哥哥,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貪玩…我…你看我現在不是好端端的站在這嗎?哥哥不要自責,真的不是你的錯。”
薛川穹看着薛姮揚起的小臉,愈加內疚道:“對不起,對不起…月娥……我……”
薛姮搖了搖薛川穹的手臂,安撫道:“哥哥真的不是你的錯,要真論錯也是我的錯啊……不不,是那些壞人的錯,哥哥怎麽能替那些壞人受錯呢?那些壞人想欺負我,就算不是今天,也有下次。到時候我要是在別的地方被欺負了,難道也要怪哥哥嗎?”
“都是哥哥不好,你才遭此劫難。”
“我現在好端端的呀,而且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這個小劫過去了,說明我的後福就要來啦。”
薛川穹看着薛姮的笑臉,到底還是沒有再說話。
“好啦,哥哥別內疚了好不好?我今天游湖好累了,我們先進去吧?”
薛川穹連忙扶着薛姮回府。
若不是陸晏提前給他傳了消息,告知已經救下薛姮,讓他不用擔心。他現在恐怕都要自己跳到青碧湖裏去找人了。
天知道他等的這段時間,有多內疚不安,就差一點點,就差那麽一點,若不是陸晏的消息來得及時,他已經準備傳消息給進宮赴宴的父親了。
若是薛姮今天發生什麽無法預料的事情,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不到事态緊急他也不想告訴父親,若是父親知道了,怎麽懲罰他倒是無所謂。只是一旦國公府出手聯系官家,薛川穹雖不通人情,但也知道如此,月娥的名聲也就差不多毀了。
還好,事情解決了,月娥安全的回來了。
送薛姮回碧荷院後,薛川穹想着薛姮今天怕是吓壞了,便叮囑她好好休息後,自己離開了。
薛姮讓人把荷冬、荷夏還有守月送到各自房裏靜養,還撥了幾個小丫鬟過去伺候。
她自己生活起居則暫時只由荷春荷秋伺候,左右她本身也不是個麻煩的人,兩個人也足夠了。
薛姮從懷裏掏出一塊錦帕。這是一方月白色妝花雲錦帕,雲錦色澤光麗燦爛,狀如天上雲彩,故名雲錦。
錦,金也。其價如金,向來只有達官貴人才能得用,是很少有人用這麽金貴的雲錦制成手帕的,大多都是制成衣服。畢竟寸錦寸金,只有做成衣服方能彰顯富貴。
但是少,不代表沒有。
陸晏就是其中一個。
錦帕質地順滑綿軟,雙面空空蕩蕩沒有任何繡花,輕嗅帕上留有的殘香,依稀可以辨出的有墨蘭、薄荷、林麝的味道,以及一絲不易察覺微微發苦的冷冽。
這是蘭麝香,陸晏身上特有的味道。
這方錦帕,她本想收起來好好放着,但莫名又還是貼身放着了。
“你的眼淚和我的錦帕可真有緣,怎麽說也幫你擦過兩次眼淚,就送給你了。”
想到陸晏說的話,她不由心“撲通撲通”的直跳,內心無端生出些許璇旎,有一些莫名的緊張。薛姮若是真正的十四歲的小姑娘恐怕也不會想這麽多,可她到底也不是真正的小姑娘,她十八歲了。
薛姮素來不喜女紅,現下卻破天荒的想在上面繡點什麽。
陸晏:錦帕是我的貼身之物,小姑娘帶着它一起睡覺,四舍五入也算……嘿嘿嘿。
薛姮:我現在就扔!